清河王、纪王同洛阳的官员商量了大半夜后,众人决定先从洛口仓抽调部分民力把粮食运出粮仓往关中调运,调粮自古都是大事,清河王和纪王都无法做主,由皇后亲自下旨官员们才敢行动。运粮队有韦见素和桑孝弘亲自领队,毕竟这两人刚琢磨出怎么从洛阳往关中运粮,他们是被姜微的提议启发的,分环节一路路的运输,每段都有专人负责,层层递进,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耽搁的时间。
这一晚洛阳纵然没什么损失,大部分人也不敢入眠,毕竟刚刚地动过,谁知道会不会又来一场大的,城中所有人都照着官府的指示在桌边放了一只碗用以警示。姜微和姜长晖就更不可能安心入睡了,她们都在担心长安的情况,从洛阳过去大部分几个附近的京县都66续续传来消息说一切平安,难道真是长安出问题了?姜微辗转反侧的在床上翻了大半天,到了大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去,刚睡下不久她就隐隐听到了门外有声音,恍惚提到了“长安”两字,她一下子坐了起来,“长安如何了?”
白芍和石文静都吓了一跳,白芍连忙道:“九娘不必担心,五郎和家中诸人都无恙。”
姜微听到这个消息身体一松,但随即她就发现白芍的话不对劲,“长安呢?长安也没事?”
白芍摇头,“地动就是在长安发生的。”
“什么?地动在长安发生的?”姜微心底一沉,长安是国际大都市,这有多少人口,真发生大地震要死多少人……姜微心里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
白芍安慰姜微道:“九娘你放心,长安是国都龙脉所在,不会轻易有损毁的。”
姜微苦笑不语,的确没听说过一个国都会因为地震而毁掉,但哪有事情都往一堆里凑的,这日蚀和地震就够赵恒下罪已诏了,现在还发生在长安,姜微起身往书桌上走去,她要写信提醒阿兄控制舆论!
“小娘子,你昨夜就没睡太久,还是先休息一会吧。”白芍劝道,哪有这么打熬身体的。
“我没事,五郎有信过来吗?”姜微一面让人伺候自己净脸漱口一面问。
白芍将刚从京城送来的信件递于姜微,这次同以往都是厚厚一叠纸比起来,只有薄薄的一张,姜微拆开熟悉的字体,就觉得眼睛有点发涩,信件上说长安发生了地动,让她暂时不要回京,如果洛阳也地动了那就去更安全的地方,要是洛阳没事就安心待在洛阳等他来接她。自她来洛阳后赵恒就没写过这么简单的话,但看到这几句话姜微难过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白芍垂手站在一旁,有些胆战心惊,她不是没见小娘子哭过,但小娘子这种哭法却没见过,且往常都有五郎在一旁哄着。
姜微低头眨了几下眼睛,把泪水眨回去后,对白芍道:“你去给我泡盏浓茶。”她要好好想想怎么控制舆论,要早点把这个写出来然后给阿兄送过去,在这种时候舆论导向是非常重要的。
“皇后,纪王妃求见。”降香过来通报道。
姜微想了想,“让她进来吧。”好像纪王一直在官署没回府上,一家子女眷吓坏了吧?
纪王妃进来的时候双目肿的跟核桃一样,眼睛里全是血丝,看起来倒像是哭了一夜,姜微吓了一跳,“阿王你这是怎么了?”
纪王妃看到姜微就跟见了亲人一样,她很想哭但还是勉强忍住了,“皇后,昨天自地动后我们家郎君就一直没回家,也不知道现在城里情况到底如何了。折冲府的府兵都出动了,是不是有什么要事发生了?”
“长安地动了。”姜微让人给纪王妃打水洗脸,“洛阳这边没什么动静,只是有些余波而已,折冲府的府兵上街是担心有人趁乱作盗窃之事,你看眼下大家不都是出入正常吗?”
“长安地动,那危不危险?”纪王妃一听说长安地洞立刻坐不住了,她所有的亲人都在长安。
“现在才跟长安联系上,我相信王叔父吉人自有天相,阿王你不必太担心的。”姜微温和的宽慰她道。
纪王妃见姜微面前铺了白纸,知道自己打扰她办事了,她讪讪起身,“皇后你公务繁忙,我不打扰你了。”
“就几句话罢了,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会写信回长安打听王叔父情况的。”姜微说。
“多谢皇后。”纪王妃感激不尽的望着姜微。
这时降香又搬了好几本账册过来,姜微对纪王妃歉然一笑,“阿王你自便吧。”
“皇后也要注意身体。”纪王妃提醒了姜微一句后识趣的告退,离开前她就见姜微从嘴里一个个的报着数字,那算数的速度就是王府里最资深的账房都比不上,她心里暗忖谁说皇后不善俗务的,她根本就是不喜理会这种俗事,不然光凭这算术能力,天底下谁能在她面前做假账?
姜微算好了几个数据铺纸给赵恒写信,她写的很慢,有时候还会前后修改,就这样断断续续的足足写了两个时辰才把一叠厚厚的信件写完。白芍立刻安排人去送信,迎春过来给姜微揉着头部,“九娘休息一会吧。”
“我睡一会,你们等一个时辰后叫醒我。”姜微说。
众人不解的看着姜微,九娘都一夜没睡了,怎么还只睡一个时辰?
“眼下睡多了晚上又睡不着了。”姜微说。
众人应声,姜长晖知道姜微一早上起来就是忙长安的事了,欣慰的叹了一口气,只吩咐下人给她熬补气的灵芝汤,她自己则安心躺在床上养伤,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和阿识都照顾的好好的,不然长安的亲人担心。
洛阳的官员接到圣人手谕确定真是长安附近发生了地动,洛口仓的粮食就源源不断的往长安运去了,清河王亲自带领两百精兵护送,每次大乱最多的就是流寇,这批物资事关重大,谁都不敢掉以轻心,毕竟长安是大秦命脉所在。被损毁的道路也由两方面同时开挖修复,官员动用了徭役命众人日夜不休开工,姜微安排了一张作息表,让官员让百姓轮流休息,每日口粮足够。洛阳粮仓储存的粮食够大秦吃上几十年的,既然如此有什么好吝啬的?这还只是半个大秦,等将来他们收复了江南一片,那里才是真正粮食的沃土!苏常熟、天下足,这句话可不是吹出来的。只可惜眼下科技力量不够,无法冻土层和抗冻稻米,不然广阔的大东北可是全球最肥沃的土地啊。
姜微托腮开着脑洞,要是阿兄在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把这些都告诉他了,他让工匠去琢磨冻土层吗?唔,还是不要冻土层了,去开发岭南和海南岛吧,那里是可以种双季稻和三季稻的!姜微头埋进了从长安带来的抱枕,阿兄我想你了。
“当――”建章宫中摆放的器皿在微微震动。
宫中官员们神色淡然的任由这些器皿震动,这些天大家已经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现在的习以为然,这种程度的余震已经引起不了他们丝毫恐慌了,同时京城派出联系的官员也找到了真正地动的中心,是离长安百里之遥的一个小村庄,等官员找到那处村庄之时村里只剩了几个活人,大部分人都在地动中死去了,整片村庄惨不忍睹。官员们遂就地掩埋了亡者,封闭了整个村落,将幸存者带回了长安,眼下是没空去恢复这片村落了。
赵恒低头看着姜微给自己写的信,上面没写什么甜言蜜语,只有最简单的保平安后就详细列了无数灾后的处理工作,她甚至还替连这次会发生大灾的原因都替自己想好了,“多难兴邦,殷忧启圣。”
赵恒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沈渊捻须道:“圣人下旨的时候可以此句为首。”发生了这等大事,赵恒罪已诏是肯定要下的,但如何写就有讲究了,更可况眼下双圣并立。
赵恒闭着眼睛告诉自己忍一忍,过段时间就可以见到微微了,反正之前他们也是定下十月才出发的,现在才八月。他嘴角含笑的看着信件上她再三嘱咐自己,这时候人是最脆弱的,不到万不得已别对平民动用强硬手段,一切都要讲道理,大家会听的,这时候民众需要的是他的安慰,当然对于那些浑水摸鱼的一定要严惩!赵恒略一沉吟,又派了几名官员出去说服民众配合,尽可能不要动用强硬手段,但对一些知法犯法的贵族可以粗暴些。
姜恪和沈奕互视了一眼,眼底都有着欣慰。
洛阳城这些天气候有些反常,以往八月还有些炎热,可地动后天一下子凉了,幸好姜微让人早作准备,派人去贫苦发放了棉衣和粮食,才不至于一下子冻死不少人。姜微这些年推荐农业改革,四处都有种木棉和棉花,这些作物也不算很珍贵,不少平民都有置办棉衣。
“果然大灾之后必有妖孽。”姜长晖看着又开始下细雨的天气,“阿识你说洛水会泛滥吗?”
“应该不会吧,这几天雨下的不多。”姜微也不确定,但眼下的雨水却是不多,倒是天气越来越冷了。
“真是多事之秋。”姜长晖摇了摇头,依旧跟姜微一起算账,她们在洛阳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尽量帮忙赶快把粮食运过去,早运过去一段时间就能少死几个人。
姜微此时也顾不上隐瞒自己的水平了,任何数字只要从她的眼睛里过一遍,她几乎马上就能提出结果从无差错,这水平不知道让多少人惊讶,宫中内侍和屏风外的外臣都惊呼皇后奇才,姜微沉默,你们要是小时候学过珠心算也会有我这水平的!
就在长安和洛阳眼下都在为地震忧心的时候,淅阳郡的均阳县公,均阳县公赵孝恭同数名幕僚正坐于大厅上,他今年四十六岁,因常年骑射,身体硕健,头发漆黑、唇边留有整齐的短须,相貌衬得上俊美,但一只鹰钩鼻增加了他不少阴沉的气质,他浓眉紧皱、沉吟不语。赵孝恭也是赵家宗室,他的祖父是太|祖赵凤翔的堂弟,因随着赵凤翔南征北战有功,被赵凤翔册封为均阳县公,后均阳县公一脉就常住均阳。
“县公,这赵恒小儿弑父杀兄、倒行逆施,眼下都引起天怒了,我等勤王入京,乃是护卫太上皇,不负太|祖对吾等的信任!”一名中年文士慷慨激昂的说道。
“是啊郎君,此时长安大乱、崤函古道不通,正是占领了洛阳的最好时机。赵恒小儿自监国以来就一直擅改祖宗家法,不知让多少人流离失所,正可谓民心所弃!天下士庶,皆愿县公来。”
赵孝恭一系离皇族嫡系血脉远,一直远离皇位纷争,这一脉到也枝繁叶茂,经过数代经营倒也在均阳经营出了一片家业,也算均阳地头上的土皇帝,日子过得也算逍遥。只可惜这逍遥的日子在赵恒登基后就消失了,他先撤均州改淅阳郡,赵孝恭这均州刺史也当不成了,又派了监御史来监督他,连折冲府的官员都全部置换了。今年年初又说以后爵位世降一级,这简直不给他们这些宗室活路了!不过也因为赵孝恭离皇位太遥远,赵恒也没想着去动他们。
赵恒也不仅仅对宗室如此,对当地豪强也下手不留情,蜀郡那边人口检查、土地丈量……即便没有动到其他地方,那些豪强世家们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皇帝在清算他们。要是换了以往他们还不一定敢动这心思,毕竟是夷三族的大罪。可眼下先是先帝墓碑受损,接着又是长安地动、西面蝗灾、崤函古道不通……这种种的种种,不就是说老天都在帮他们吗?洛阳乃天下正中,四通八达,只要守住了洛阳,一把火烧了洛口仓,这大秦粮食就落到了他们手中,这天下指不定就会换个主人了。在座的这些人有些是均阳县公府上的幕僚,也有些是当地的豪强,这些人都存了浑水摸鱼的想法。
均阳县公听着下属的话不置可否,他对一名始终沉默不语的青年男子道:“十五郎,你说当年杨都护入京是有太上皇密旨的?太上皇是让他入京勤王的?”
“是的。”那名青年男子哑声说道,“我都给阿叔看过密旨了,阿叔还是不信吗?”
“为何这道密旨杨都护没有代入京城,反而是交予你呢?”均阳县公始终有怀疑。
“他不是交给我,他是交给杨庭意的,结果杨庭意被人杀了,他临死前吩咐人将这道密旨教到我手中的。”青年男子说道,如果此时此何赵四在的话,他肯定会红着自己那只独眼扑到这青年男子身上,这青年男子就是当年坑了他的赵十五,也就是前勇王的儿子。
当年他和赵二密议让赵四娶不成姜元仪后,他就在赵二的安排下去了安东由杨家安置,他也娶了杨氏女为妻,生了三子二女,生活其乐融融,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能顺遂度日。却不想杨家祸从天降,一下子从位高权重都护府变成谋逆的叛臣,他的妻子儿子也在动乱中尽数丧生,赵十五憋着一口气偷偷来投靠赵孝恭,赵恒害他家破人亡,他也要赵恒悔不当初!他是陪着赵四长大的,赵五到底有多喜欢姜微他一直看在眼里,他也不要这天下,就杀了姜微、姜长晖,毁了洛阳两个粮仓就足够赵恒发狂了!
赵孝恭起身更衣,他的一名心腹幕僚跟在他身后,那心腹幕僚腿脚不便,走起来来一瘸一拐,“县公,眼下崤函古道不通,清河王离开,洛阳仅有纪王一区区小儿,若县公潜入洛阳,发左右屯营兵,袭杀留守,据洛阳,然后西取陕县,东取河南北,天下指麾可定。县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赵孝恭摇头,“名不正言不顺。”这是赵孝恭最大的顾虑,眼下的确是最好的时机,尤其是皇后和太后都在洛阳,但什么名分?若时下天下大乱,他顺势发兵直取洛阳说不定还有一个勤王的借口,可现在双圣好好在长安,他这一来是天下人又将如何看待自己?
“县公忘了十五郎带来的那张密旨?太上皇密旨招杨都护勤王,结果眼下他却卧病在床不起,这赵恒小儿谋逆的罪名可逃不掉了,更别说眼下这么多天灾人祸,我们入京后依然可以复立太上皇为帝,那洛阳还有太后和纪王在。”那幕僚意味深长道。
赵孝恭神色微松,“只是这洛阳城墙高筑,一时想要攻下也须细细思量。”
“县公可一面命强兵攻城,一面说赵恒小儿诸多天怒人怨之举,我想洛阳官员也不一定会各个拥立他,且不说洛阳县令还是纪王。我等言明利害关系,以纪王之孝心未必不肯随我们一起入京勤王。”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突然有了问鼎天下的可能谁不动心呢?
赵孝恭颔首。
吴子敬拱手道:“若县公不弃,吴某愿在两军交战时为来使说服纪王。”
赵孝恭摇头,“不行,太危险了。”
“两军交战不杀来使,我相信以纪王不会随意是丢弃君子之风的。”吴子敬淡然道。
赵孝恭双手搭在吴子敬的肩膀上,“子敬,你实在是我良师益友!我若他日能登大业,子敬乃我麾下第一人!”赵孝恭意气风发的笑道。
吴子敬道:“吴某蒙县公大恩,只求能以残身为县公效犬马之力。”
两人说了好一会话待再次回到书房时,赵孝恭一脸肃容道:“赵恒小儿逆父害兄,苍天不容,今日吾等发兵入京勤王,复立太上皇!”
“复立太上皇!”众人齐声应道。
赵孝恭命手下亲卫亲点部曲,先直取折冲府杀折冲都尉及左右果毅都尉三人,擒拿淅阳郡太守、杀监御史,而后率领自己的百名部曲和折冲府千名将士往洛阳进军,沿路一路收纳军士,最后堪堪凑齐了万人,浩浩荡荡的挺进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