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京都,冷风吹来,凉飕飕的透骨。
站在医院门口,舒爽瞧着面色依旧淡然的姐妹儿,替她揪着心肝儿,不知道该怎么劝解。
连这妞儿那股硬气劲儿,她一直挺佩服,不管发生啥事儿,她都跟没事儿人似的,半颗泪珠都没有。
这样的女人,要她怎么安慰?或许说,她似乎压根儿就就不需要安慰。
不过,不劝,不安慰,不代表不过问。
幽幽地捅了捅她的肩膀,舒爽状若无事地笑问:“喂,连,接下来打算怎么过啊?”
怎么过?
这句询问,让连翘心里略微有些异样,似乎最近的日太习惯某人了,有些习惯还真是要不得。接下来,非要改变这种习惯又是一次与自己的战争了,还真是挺伤脑筋的!
奈何奈何!
可是脑筋么,不总是用来伤的么?
同时,她轻吐一口气,抿唇而笑:“瞎过呗,混天过日,坐吃等死,以往不都这么过来的?”
“那你现在嘛去?”
“先趟家看小姨,然后打包回部队呗……”
愣了愣,下一秒舒爽不由自主的拽紧了她的胳膊,一时脑没转过弯来,傻乎乎地问:“回部队?”
“不然咋办?当逃兵啊?!呵呵……”
连翘冲她撇了撇嘴,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将自己的大脑思维调整到最佳状况,准备彻底从那个旖旎的梦里清醒过来,校正姿态准备和未来战斗。
现实啊,还得去面对。
未来什么的,于她来说都是还是浮云,生活么不就是这样?逼紧了就不停的往前走,从来没有给人留下后退的路。
……
和舒爽告别之后,连翘原本想打个车回小姨家的,想了想又忍了,上上下下的摸了摸自己的兜儿,没几个钱还是坐公交吧。
坐在11路公交车上,随着那公交车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穿梭着,她脸上笑得真真儿的开心。
这生活多么的戏剧化啊,不是么?
上午的时候,她还牛逼哄哄的开着最新款最骚包的玛沙蒂拉狂奔,这天儿还没黑呢,短短几个小时后,她就倒霉催的变成了挤公交车的病。
仔细想来,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完全没有轻飘飘的踩在云端的感觉了,脚还是踏实地落在实地上才能安心!
挺好,真挺好!
除了不敢想那个男人之外,她觉得一切都挺好。
可是只要脑里掠过那个男人的影,她心里便会开始纠结起来,已经鞭挞了自己一万次都不管用。
丫的,不是跟自己说好了要守着心的么?到底是从啥时候开始,把他往心里装的?
这事儿,连翘自个儿也说不清楚。
她越想越烦躁,索性就把他抛开点,就那么地儿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由着天去折腾!
淡然地打量着街道,老实说,她觉得自己特别奇怪。
记得当初易绍天劈腿那事儿她还难过得不行,恨不得直接宰了他,而现在,她是老公也没了,婚姻也鸡飞蛋打了,还被佟大少家例为了拒绝往来户……
为啥她却完全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呢?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物极必反?
★
连翘小姨一家住在朝阳门南小街姨父单位的公房里,那是一套90年代分下来的福利房,多层的楼房有些破损了,他们家住在最顶层——第六楼。
而这个房也是连翘这些年来的栖身之地。
她父母留给了她一个套二的小居室,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小姨在打理出租,租金全用在她的学费的生活什么的了。
从那儿出来后,她再没有回去过,一眼都没去瞅过,就害怕触情生情。
所以说,她是一个鸵鸟型的女人,凡事习惯逃避。
此时,她走在那显然狭窄而潮湿的楼道里,一级一级地往上攀爬着,心里说不出来的压抑!
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她兴致冲冲地从这儿跑下去执勤,也正是那一个夜晚,改变了她人生的轨迹。
如果早知道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如果老天给她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
她,会后悔么?
不会,她几乎斩钉截铁的告诉了自己这个答应。经历么,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人么,怎么着都得活着,没有什么过不去的路。
说来说去,还是生活而已,生,活,那还不容易么?
人人都活得起,她怕个屁啊?
对,啥也不怕!她除了比别人点儿背之外,四肢健康,勤奋努力,精神倍儿好。
至于地球么,离了谁都一样转!
做好了心理建议,她拿着钥匙开门进屋的时候,瞬间便有一种久违的感觉,这房屋很小很旧,但内内外外却被归置得很干净很有条理,她的小姨,是一个非常会持家的贤惠女人。
而这个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小表弟宁阳正埋着头在拼命写作业,小姨在厨房准备晚餐,姨父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在窗户边儿研究他那一盆儿兰草。
总之,这个家是普通的,与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一样,普通得找不出来任何的不同。
如果硬要说不同的话,那就是这个家其实蛮和谐,小姨和姨父的感情挺好,多少年没有红过脸色;小表弟除了成绩不太好之外,也是一个蛮善良的孩,让他写语文,他不会写数学,除了偶尔会跟着一帮半大小偷偷儿抽烟上网吧,没干过多大点儿坏事儿。
听到开门儿声,埋头写作业的宁阳首先发现了她,那刚冒出青幽胡茬的嘴角一咧,惊喜地大声喊了出来。
“姐,你回来了!”
宁阳小连翘四岁,今年还在读高四,去年高考落榜后,这学期在京都市三中复读准备再战,这小小时候就是个撒丫就痞的主儿,高考失利后,竟终于悟得真谛,要突击,再次突击,狠狠一博了。
“我回来了……”
连翘照常甜丝丝的笑着喊道,就像从来就没有离开这个家的时候一样。
“翘翘回来了——”小姨飞快地就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笑呵呵地将她按坐在沙发上,东瞅瞅西瞅瞅,问长问短的询问她在部队苦不苦,累不累。
那激动的样,让连翘心里微微泛酸。
小姨父是个实诚人,这么些年对她没有太多的关照,但对于小姨给予她的照顾也从来没有多一句嘴。
他们对她来说,都是恩人,养育之恩,大过天。
……
晚饭时,小姨特别又多添了几个菜,饭桌上的内容更是比平日里丰富了许多。
其实这会儿,郁结在心的连翘就想静静地呆一会,但为免被小姨看出自个儿的反常来,她还是尽力克制着心情和他们唠着嗑儿。
只不过,时不时的失神。
好在宁阳正是嘴叉大大的年龄,对他这个当特种兵的表姐心里的那个崇拜更是比泰山还高,望着她的那个小眼神儿亮镫镫的,对神秘的特种部队尤其充满了好奇。
一顿饭下来,除了按保密条例不能说的,宁阳问什么,连翘便答什么,逗得他那个乐啊,露出八颗大大的白牙,明晃晃的特别耀眼。
那八颗白牙的笑容,让她记在心里很久都忘不掉。
家里的饭,吃着总是暖心的,很快便让她暂时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事儿,被表弟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一融入了气氛,她嘴贱使坏的毛病就再次死灰复燃了,整得表弟抓耳挠腮,两姐弟玩得乐此不疲。
这顿饭由于唠的话题多,所以花费的时候挺长,等吃过晚饭帮小姨收拾完屋,天儿已经很晚了。
连翘匆匆去浴室洗了个澡,从衣柜里翻出自己以前的睡衣穿上,睡在小姨新换了床单的小床上。
终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儿。
今儿一天,发生的事情真多,从天下到地下似的感觉,让她觉得自个儿的轴心有些偏了,得好好纠正。
而此刻,真实躺倒在床上的时候,她感觉到累了,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
缓缓闭上眼睛,可是诡异了!
自称睡神转世的她,明明这么累了,却怎么着也睡不了。
奶奶的,她低低咒骂了一声儿,可是又不知道骂谁。
心里很清楚,都是该死的习惯作怪,她想念那个怀抱了,那么暖乎乎的怀抱,真的让她挺稀罕的。
打小儿她身就偏寒,经常睡一整晚上到第二天早上,那四肢还是冰凉的,打从跟着他睡,一直觉着暖和和的真美,而现在,突然失去了这种温暖,让她真特么的不习惯啊!
揪了揪自己的脸,她暗骂自己没出息,想男人了,又开始给自己较劲儿起来!
翻过去,又覆过来,约摸磨蹭到半夜,脑还清醒无比,这状态,不由得让她沮丧不已,声声儿的呼唤着睡神快来……
最后,她忍在受不了自己了,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准备去倒杯水喝。
刚一出门儿,就被从房间出来上厕所的小姨逮了个正着。
打开灯,看到往常一入夜便睡得跟头猪似的丫头眼圈儿红红的,小姨有些诧异地问她:“翘翘,还没睡?”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连翘轻嗯了一声,点着脑袋,“口渴了,找点儿水喝……”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心里咯噔一声儿,她眸微敛,若无其事地摆手笑着:“没事儿,就是喉咙干。”
“那早点儿睡,女孩不要熬太晚!”
嗯嗯嗯地应答着,连翘微微笑着,看着小姨离开的背影,视线忽然有些模糊。
赶紧转身,妈呀,可不能掉眼泪儿!
……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离开了。
好吧,不是她赖床的毛病突然好了,而是压根儿一晚上没睡着……
为了避免被小姨发现唠叨,她就给压了张写着“部队紧急任务,先走了,小姨,姨父,宁阳多注意身体”的字条就灰溜溜了。
没有了白色的小马儿,哪怕她天不亮就出发,赶到红刺总部的时候,也刚好够点儿。
看着整洁明亮的营房,她暗暗攥了攥拳头。
加油,连翘,你是一个兵!
不得不说,这姑娘认真工作起来,其实真是挺敬业的一个人,在机要处这个地儿,她由于卜处长的特别‘关照’,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她都被名正言顺的‘公派’过。
所以,业务水平绝对过关了。
之前,有谨于自个儿的‘特殊身份’,她除了跟舒爽絮叨絮叨这个变态女人的之外,从来都不在单位上跟同事抱怨什么,更不在火哥面前打小报告。
没法儿,这就是她人性里的格调。
至于她坚持下来了,短短几个月之后,她现在可以很骄傲地挺胸抬头告诉所有人,她连翘是一个合格的特种军人,思想也许还谈不上有多崇高,但她能让挑剔得恨不得鸡蛋里挑出骨头来的卜处长都没法儿找茬罚她,这也是本事。
在机要处,她是蛮有人缘的人,她性格好,肯吃亏,开朗,嘴甜,说话还特逗,为人也挺仗义……回此,除了卜处长之外,其它男男女女的同事都跟她处得还不错。
有时候她不禁突发奇想,要是混进黑帮,当个老大啥的,手底下也能弄一大帮小喽啰,过过干瘾吧?不过当她把这想法儿告诉某男人的时候,差点儿被敲爆了头……
不想了,不想了!
脚一踏进译电室,一直觉着自个儿人格魅力无穷的连姑娘就悲催了。
也没有具体哪儿不对,就是那帮平日里关系都不错的同事们都拿挺奇怪的眼神儿来瞅她,非得为这种奇怪找一种情绪表达的话,那就是——同情!
他们都在同情她?
这阵仗,哪怕她没有八卦的群众基础,也知道自己被八卦了。
仔细一琢磨,似乎自个儿身上除了跟那个男人的事儿,还真就没有一条儿值得别人捕风捉影抬上新闻头条的价值了。
最近的她,有什么新鲜话题可说的?
名门梦碎?灰姑娘惨遭抛弃?太爷怒斥出墙妻?要不要这么狗血啊!
老实说,连翘觉得这世界真特么玄幻了,好事儿不出门儿,坏事儿准能传千里,这一夕之间,貌似谁都知道她成了弃妇似的。
仔细一想,她又觉得有点儿奇怪,昨儿在餐饮会所无外乎就那么几个人儿,消息怎么就传得这么快?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在同情们悲天悯人的同情目光里,她潇洒地扣上黑色贝雷巾帽,照常微笑着抱着一大摞资料去了行政楼。
首长办公室,还是要去的!毕竟还是工作么,谁让她就是个机要参谋呢?
在其位,必谋其政!
难料道……
当她踏入行政楼那间熟悉的首长办公室时,却愣住了。
目光停留在那张空荡荡的真皮椅上,她半晌儿挪不开,准确地说,是她在军容镜前修正了的那一脸职业微笑就那么僵在了脸上。
他,不在。
依他的工作原则,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不来上班。
正寻思呢,突然,背后有脚步声儿传了过来,似乎是看到她了,来人停了下了,一动不动的站在了原地。
她没有回头,但她非常肯定那不是邢烈火。
第一次,她觉着这脚步声啥的其实辨识起来也不是太难啊,那怕那个人一言不发,哪怕只是很短的几声儿,她大脑神经反馈给她的消息就告诉了她答案。
何况身后的人,没有那个男人身上那种奇特又强大的气场。
没错儿,就是气场,同样是站在那里,只要那个男人一出现,她立马就能感受得到,那种能渗透五脏六肺的气场是他独特的风景线。
喟叹一声儿,她缓缓地转过身来——
可是,当她对上的那张带着微笑的脸孔时华丽丽的吃惊了,门口站着一男一女,女的那个,是按理说完全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卓云熙。
她的旁边,跟着邢烈火的通讯员小武。
换了别人可能不知道,小武见天儿跟着邢烈火,不会不知道连参谋对首长的意义,看到她转过身来,他赶紧恭敬地招呼。
“连参谋好,首长让我来取份重要资料,等他批了要尽快发到总参军务处!”
让小武来取份重要资料?
可是,他自己为什么没来呢?
心里疑惑,不过她觉得自己不需要问,如果别人需要她知道的话,自然就会知道。
静静地看了她几秒,卓云熙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可是属于名门女的优雅却一点儿没少,笑得眼儿眯眯。
“嫂好啊,我是卓云熙,今儿我是征得了爸爸和邢师兄的同意,跟着小武来这儿传说中的红刺是啥样儿的,没机会当兵,过过眼瘾儿,嫂千万别见笑……”
与她对视片刻,连翘看着这个女人眼睛里的纯净,实在看不出任何的虚伪和做作,就连话说得也得体大方又有礼貌。
完全无可挑衅的女人。
老实说,别怪邢老爷,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女人,或者真真儿的最适合邢烈火的,他那个脾气,天天摆着冷脸儿,没点儿修养没点儿素质的人,还真心受不住。
这么一想,她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儿,唇角微微一挑,若有似无地笑着纠正。
“别叫我嫂,昨儿的情景你都瞧到了,那结婚证儿是假的,而我跟他也完蛋了——”
说完,她客气地点点头微笑着,抱着怀里的资料就往外走。
“嫂,等等!”
目光微黯,对于她的淡定卓云熙似乎颇有些意外,不过,瞬间之后脸上又恢复了优雅而淡泊的笑容,温婉地说。
“有件事儿,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老实说,她那笑容真真儿挺迷人的,也很亮眼,可惜了,连翘不是男人,要不然也能色狼似的吹吹口哨儿,尖叫两声儿。
正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也不是太感冒,淡淡地问:“有事直说吧,我不喜欢弯弯绕绕的!”
笑容微敛着望她,卓云熙面色略有不霁:“嫂,昨儿你走后,邢伯伯心脏病发了,你抽空去瞅瞅吧……”
连翘第一反应是吃惊,第二反应就是想笑,第三反应是淡定!
别怪她心狠,而是她太习惯保护自己,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干过一回二回差不多了,第三回还上,那不是傻逼就是二货,更何况,那老爷一瞧着身板儿好得很,能有多大事儿?
略微思索几秒,她微笑着问:“不好意思,你觉得我长得像观音大士么?”
卓云熙一愣,“什么意思?”
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连翘正色说:“第一我没有观音大士的慈悲的心肠,第二我没有观音大士那普渡众生的能力,一滴杨枝水就能让人活蹦乱跳的,所以抱歉了!”
这个女人说话真阴损,与她那清纯亮丽的外表完全不符!
瞠目结舌地望着她,这是卓云熙此时的唯一感受。
别说是她,就连在办公桌上替邢烈火翻找资料的小武都愣了愣。
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挺直的腰板儿上,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困惑,这么心狠的话从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嘴里说出来,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因此,办公室里,一下便安静了,鸦雀无声。
而卓云熙那张地标式的漂亮脸蛋儿,还有那双顾盼生辉的漂亮眼睛,暂时性的休克了。
“那啥,你慢慢参观,我做事儿去了……”
不疾不徐地微笑着说完,连翘准备转身,这时候,又听到第二个“等等……”
但这次叫她的不是卓云熙,而是满脑门儿都是的小武。
“连参谋,帮帮忙,首长在医院走不开,急用那个爱尔纳国际特种兵大赛的资料,我怎么找不到了?”
“这个你得问首长。”连翘还是淡淡地微笑,淡淡地说。
“哎哟,连参谋,帮帮忙找找啦,首长的事儿,你不最清楚么……”
看到小武急成那样儿,卓云熙着急地走了过去,“小武,需要我帮忙找么?”
“不用了,这些资料外人不便接触的。”小武挠了挠头,憨直的眉目里竟是疏离和漠然。
毕竟是邢烈火身边儿的人,不管是脑还是说话办事儿,再笨也能品出几分味儿来了。
明显的亲疏有别,让卓云熙红着脸道了声不好意思,但脸上没有半点儿不高兴的样,反而为了避嫌站远了一些,然后静静地坐到沙发上,只动眼不动手,默默地参观着这间阳刚味儿十足的办公室。
依旧是那么温柔无害的笑容。
叹了品气,小武那明显的维护,连翘也不是感觉不出来。
人么,都是有感情的动物,哪怕她的心再硬,相处的日长了,彼此之间怎么着都能生出几分感情来。
看他实在是着急,她也没再客套打官腔,遂将手里的文件放到办公桌上就开始帮着小武翻找起来……
她是记得那份文件的,那天儿总参的罗主任来谈这事儿的时候,她自己就躲在办公桌下憋出着,想到那一天,那激情后的文件批示……
鼻头儿微酸……
不过,不堪回首的不是往事,而是因为她一直在办公桌下面,压根儿就不知道那男人究竟把文件放在那个地方了。
文件柜里翻遍了,都没有……
小武着急,她也奇怪。
于是,她鬼使神差的就抽开了那个一般不放文件的抽屉,一层一层的打开,直到打开最底层那个抽屉。
火哥的抽屉没有上锁的习惯,而她平时也没有翻他东西的习惯,所以这么一拉开,当她看到那本粉红色的日记本时,直接就愣住了。
日记本上面,写着几个绢秀的字儿——安然心语。
安然,易安然?
她无意于窥视别人的秘密,不过一秒,她立马像烫着手似的将抽屉关了回去,可是,心里却莫名其妙的地怦怦直跳。
啊呸呸呸!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非常不喜欢……真特么稀罕了,这到底是什么日,这火阎王的新欢旧爱都嘣哒到她跟前儿膈应她呢?
可是乍一想那个一本正经的男人,抽屉里竟然放着这么个破玩意儿,就觉着有些好笑,又有些酸。
能将这东西保存了几年,这么说来,易安然在他心里还是挺有份量的啊?
那么,七年后的冷漠,又是为什么呢?
“连参谋,找到了,真奇怪……”
这时候,传来小武兴奋的声音,原来那些文件被那个男人夹到了另一个毫无相关的文件里了。
不仅小武奇怪,她觉着挺新鲜的,依邢烈火同志的工作习性,一般是不容易犯这种错误的,他做什么都有板有眼,有条不紊,怎么可能乱放文件?
可是……
她哪里会知道,那天,那时,那刻,那景,那情况下,邢爷那颗心早就被她弄得乱成了一汪春水,哪里还记得什么文件该放哪儿,一门心思就想着自个儿该放到她哪儿……
直起身来,她还是习惯性的微笑,“好啦小武,我做事儿去了!”
“好的,谢谢连参谋!”
“客气了不是!”
“嘿嘿!”
看着他俩熟悉的互动,卓云熙淡笑不语,视线随着她的身影慢慢转动,温温柔柔地提醒:“嫂,不骗你,邢伯伯那病挺严重的,你该去,顺便改善关系……”
她脸上的真诚一览无疑,连翘心里怔了怔,淡然微笑着掀起唇角。
“再说吧,就怕我真去了,他直接就嗝屁了。”
对于她的反应,卓云熙真想对她竖大拇指,这女的太彪悍了,整一个外表清纯,内心邪恶的女人,该说这种话的勇气真不是一般女人可比的。
终于,她觉着自个儿,之前彻底瞧走眼了,起码,换了她自己,替十个胆儿都不敢这么说话。
“再见,嫂,和你聊天真的很愉快,有空咱能再交流么?”
这话说得!
那么客气,那么谦逊,那么有礼,看年龄她应该比连翘还能大点儿,可一口一个嫂,换了别的人早就被糖衣炮弹给击得姓啥都不知道了。
可是,连翘不同。
没有父母的孩,看惯了世界太多的冷暖,对人性的熟识又更多了一层,不太那么容易相信人了。
眸里的颜色更深了一些,她也挺讨厌自己心思不单纯的,也许缘于女人天生相嫉吧,哪怕这美人儿表现得可圈可点,没有半点儿越矩的地方,但她总觉得特么不自在。
好吧,嘴臭不是病,嘴臭的人嘴突然不臭了才是病。
将怀里的文件拢了拢,她淡淡地微笑着望向卓云熙,眉眼弯弯地说:“实在抱歉,可惜……我跟你聊天一点儿也不愉快,咱俩别再见了!”
顾不得去瞧卓云熙错愕的表情,她挺着笔直的身板儿出了火哥的办公室。
没有教养就没有教养吧,没有父母哪来的教养?
嗷,老实说,她也挺讨厌自个儿,干嘛啊这是,较啥劲儿啊?
走出行政楼,路过军容镜时,她特么瞅了一眼想自己心里有没有扭曲掉……
不管怎么说,那美人儿的话还是成功的影响到她了,让她心里憋得闷闷地发慌,暂且不说邢老爷待她如何,就单说她这个吧,其实嘴毒心不毒,听到自个儿把人气成那样儿了,她真真儿的不太舒服。
可是,真要去看他么?
考虑考虑再说吧!
——
下午,301解放军总医院。
那间特殊病房里,刚刚醒转过来的邢老爷屏退了所有人,单单留下了邢烈火。
气氛凉凉的,两足鼎立着。
靠在床头,邢老爷面色沉沉的望着儿,而坐在病床边的邢烈火,一贯冷冽的脸上没有半丝儿表情。
两个人男人之间,原本是最亲近的关系,可是彼此间那感觉却是诡异我加怪异。
良久……
还是老先服了软,望着儿的眼神有些沉痛,“儿,咱爷俩也难得坐下来说说话儿,谈谈吧。”
斜斜地瞥了他一眼,邢烈火冷冷地弯起唇角,深邃的眼神儿里掠过一抹讥诮来。
“我跟你,有啥可谈的?”
开场白就被噎着了,邢老爷脸色有些白,“……都这么多年了,干嘛非得和爸爸拧着来?”
“我只做该做的事儿,没工夫与你拧。”
眉头紧蹙,邢老爷这回也没有发火儿,“咱爷俩开门见山的说吧,对那个姓连的丫头,你是不是上了心?”
不曾想,他的语重心长,到儿这儿,除了冷笑,脸上再也没有换到任何一个不同的表情。
邢烈火这次能眉毛都没抬,“我说过,我的事儿与你无关。”
“傻孩,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有些气结的咳了两声儿,邢老爷沉声说。
“自古成大事的男人,最忌讳用情,纵观古今,你见到哪个能开疆阔土的英雄是儿女情长的?烈火,邢家世世代代典盛不衰的家业,难道你非要毁在自己的手中不可?”
“别这么说,我不还有两个堂弟么?”邢烈火照常的没有表情,声儿冷冷地辩不出情绪来。
老实说,儿的喜怒不形于色,以前一直是邢老爷欣赏的。
只有没有软肋不会冲动的男人,才能勇往直前。
可现在,知莫若父,哪怕他不承认,他也知道那个女人今后必定是个祸水……
一念至此,他沉稳如山的眼底闪过一抹戾色,但很快并掩饰了过去,又叹道:“谁都年轻过,你要真稀罕她,养着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该懂得审时度势,局势的变化谁都不能预料,更该懂得究竟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助你在仕途上一帆风顺!”
“养着她?像你似的!?”
冷冷地吐出一句讥诮的话,看到他爸变得铁青的面,邢烈火觉得无比舒坦,又无比矛盾的痛苦。
见儿油盐不进,邢老爷脸色越沉越沉,“烈火,我跟你妈之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外面养女人,让她见天儿痛苦得生不如死,还得在所有人面前装得大度光鲜,微笑着忍受心如刀绞的滋味儿?”脱口而出的一番话,用邢烈火那冰冷的语气说出来。
一室俱寒,冷冽逼人。
而他目光里迸发出的冰冷,锐利得让人邢老爷心痛不已。
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他身上那份王者之气几乎是浑然天成的,打小儿样样比人强,杀戮决断狠绝辛辣,从来不需要他操心前途,他知道,他心有万千沟壑,自然会去拼去抢。
这么优秀的儿,未来邢家的掌舵人,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失去分寸?
他又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自己的前途毁到一个女人的手里?
自古红颜多祸水,在他的眼睛里,古今中外,只有因女人而功亏一匮穷途末路的狼狈男人,绝对没有能擎天劈地盖世英雄。
好男儿,必不为女人所扰。
他突然激动地伸出手来,紧拽着儿的手腕,动情地说,“烈火,你是我的儿,我是你老爸,我们不是仇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就是想方设法拆散我的家庭,贬责我的妻?”
“我说过,她不是你的妻,你们的婚姻无效!”
“有没有效,从来不在程序,而在人心!”平平淡淡,冷冷清清地说出这话后,邢烈火又嘲讽似的冷笑,“就比如你跟我妈,有效的婚姻,无效的感情,有意思么?”
此话一出,终于,他再次愉快地看见了邢老爷怒气冲天的样。
心里又难过,又心疼,又暴怒,五味陈杂,他觉得自己心态是扭曲的。
见他老爸又能吼又能说身体也没有大碍了,他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站起身来给他爸倒了杯水:“好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想来你也忘记了,昨天是我妈的生辰,也是忌日,我该去陪她了!”
看到儿绝然离去的背影,邢老爷那手气得直抖,“烈火,你不要执迷不悟,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搭上门把儿的手顿了顿,邢烈火突然转过头来冷冷的看着他爸,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地说,“至死不悔。”
“你为什么一定要赌气?”
邢烈火目光冷冽,“这叫血性,正是你缺少的。”
话里明讥暗讽的意味,让邢老爷目光沉了又沉,暗了又暗,眼眸微微一眯后,也放沉了语气。
“你该知道,有些事,由不得你!”
邢烈火唇角冷冷地抿紧,目光冷冽地盯在他老爸脸上,思忖着他话里的意思,心里一拧,半晌之后,那脸越来越冷,拳头紧握着冷声说。
“我不介意试试。”
……
头也不回去地走出了301解放军总医院的大门儿,邢烈火狠狠地拉开车门,沉声命令着等在那儿的大武开车。
“首长,现在去哪?”
“去总部接你嫂。”
算着这个点儿,她也该下班了。
他缓缓地靠在椅背上,一宿没合眼的他使劲儿揉着太阳穴,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自己想她了,想得心尖尖都发麻。
可是,就这么去接她,依她的脾气能跟着他走么?
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手机来。
五根指头牢牢抓紧,握在手里,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直到握得机身都发烫了,他终于咬了咬牙,拨通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该死的女人!
他觉得心里发堵的是,太清楚一点儿了——如果他不打给她,弄死她都不会再找他了。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他心里有些恨恨地。
恨她冷血,也恨自己没出息!
经过一晚上的思想沉淀,他基本上已经把那句什么回不回头的话确定成了笑话,狗屁的不回头,不回头也非得拉着回头不可。
可是,他也非常清楚那个女人的心性,却不懂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么会有那么犟呢?他是个爷们儿,她为啥就不能先服个软呢?但凡她低低头,他能那样儿么?
算了!大爷们儿,主动打个电话也没啥可丢人的,他这么对自己说。
何况,不管发生了啥事儿,那到底是他媳妇儿,关上门来两口有什么说不开的,更没啥过不去的坎儿。
坚定了信念,他一遍又一遍的拨着电话,可拨通却无人接听的状态,让他好不容易放下来的台阶给击毙了,看着车窗外不断溜过去的街景,他的心越发沉重下来。
最后,归于静寂。
直到最后一遍,电话里传来“你好,你拨到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不死心,再次拨打,还是正在通话中……
他妈的,给谁打电话这么久?
操!
低低地咒骂一声,他终于狠狠地将手机甩在后座上,声音冷得能冻死人,“转头,去渭来苑!”
愁眉,不展,他觉得自己真他妈犯贱!
……
世间之事,兴许就因为巧合太多,才会出现那么多的意外,就在他的战神车刚开出**不过几分钟,连翘就搭了个小毛驴出租车赶到了。
好吧,她同样觉得自己犯贱了!
如果真因为自己气死一个老头,她觉得后半辈的良心也会不安的。所以,她说服了自己,来瞅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实在不行道个歉什么的也没啥大不了,何必给一老头儿计较?
当然,这是她给自己的最冠冕堂皇的借口。
内心底,还是为了那个男人吧,毕竟那是他的爸爸……
而爸爸两个字儿,于她而言的意义,那是绝对不同的,世间所有的爸爸,都是美好的。
噔噔噔……
她急匆匆地上了楼,心里琢磨着如何见到火哥该说什么……
头痛!算了,就是来看病人的,其它的一概不管,看完走人!
想法多么善良,可是,那样的特殊病房,她怎么能进得去?层层把守,门口的警卫一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就直接将她规类成了三教九流的不良份。
闲杂人等碰了一鼻灰,却没法儿给这些人理论,她暗自咒骂了两句,觉得人要倒霉了,真会诸事不顺的。
掏出手机来,她思索着该打给他,还是直接走人。
这么一瞅,才发现手机上十几个未接来电,上面的标注全是火哥。
愣了愣,她刚准备回拨过去,另一串电话显示在屏幕上,但手机却没有声儿——
我靠,啥时候弄成静音了?
听话是小姨家打来的,她快往楼角走,边接了起来。
“喂,小姨,找我……”
“翘翘……宁阳他……宁阳他出事儿了……”
听到小姨带着浓浓哭腔的沙哑声音,她的心彻底乱了,大事儿不好的预感让她心跳得怦怦直响。
等再一问清楚了事情的经过,想到那还躺在医院生死不明的小表弟,她恨得更是牙根痒痒。
为着这个糟烂的社会,为着那些糟烂得只会仗势欺人的人渣败类!
飞快地跑下了楼,出了**的大门儿,她招了辆出租车,直接转到了另外一间医院。
今儿一天,跑了三家医院!
她觉得自个儿真该拜拜佛,风水什么的了。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蝴蝶效应,还是真的应验了算命的那句话,她是劳什的天煞孤星,凡是她觉得重要的人,都会倒霉,甚至离她而去?
宁阳,千万不要!
死死的握着手机,她的心沉了又沉……
而那个男人的电话,在这种时候,她不想再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