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仪并不知道席长年在席家的风评,也不知道席长年到了鹘州来,席家多少人松口气。
他们席家虽然精心钻研道术有些名望与钱财,但是也架不住席长年这么败家啊。
家里实在是没办法了,你就算是个天才,那也不能无休止的给你修建丹房。
顾家的人去的时机正好,正赶上席长年落魄时,他两月前又把新建的丹房给炸了,这下老族长也无法罔顾族中其他人的意见,只能让他先休息休息。
休息了俩月的席长年看着族中还没有给他建丹房的意思心里就着急了,让父亲几次去问父亲支支吾吾的,他又不笨就是不爱去想这些事情,其实心里明白了。
不想让父亲为难,就没再提此事,其实心里是很难过的。
所以顾家一上门,别的族人还在犹豫的时候,席长年立刻就收拾了包袱。
老族长纵然不太愿意,但是族中也实在是有些负担不起席长年了,只能叹口气由着他走了。
顾清仪现在美滋滋,可不知道头疼的日子在后头呢。
丹房还没修建完毕,席长年就去蹲着了,这以后是他用的地方,自然是要按照他的心意去修建。
顾清仪请回来了席长年,没想到接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修建的丹房可能需要修改一下。
席长年的神色是不好意思的,但是态度是坚定的。
顾清仪:……
好在她仔细打听过席长年,知道这人是席家小一辈中难得一出的人才,就是太能造钱了,所以被族中其他人排斥。
顾清仪虽然也没余钱,但是她对科研型人才特别舍得下本钱。
基础打不好,发明创造那都是浮云。
不就是要改,改!
原本划了三四亩地的丹房,这一修改直接扩大了一倍,尤其是席长年还要求建了两座丹房。
顾清仪想起他破坏狂魔的名声,捂脸不语。
别问了,问就是心疼。
心疼完了,还得对着席长年笑。
但是笑完之后,顾清仪就开始提条件了。
丹药啊?
我不需要。
我不想长生不老,小席同志,你看你提出的要求这么造钱我都答应了,咱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好歹给点创收啊。
席长年不懂,他就是炼丹的,练出丹来不就行了。
但是,顾女郎不需要丹药!
席长年立刻感觉到了森森的危机,不需要丹药就代表他没有用处。
没有用处的人,就代表会被放弃。
已经被族中放弃过一回的人,心思特别敏感,求生欲特别强。
为了保住他的丹炉,为了能造出他想要的丹药,顾女郎的条件他是一定要答应的。
顾女郎想要他做什么?
弹药?
那是什么东西。
确定不是说错字了,不是弹是丹?
将专业人才拐偏路顾清仪有经验啊,郑桓现在不还在埋头搞浑仪,顺便还要替她测天象,搞地势测绘,搞田中基本建造工程。
人才,就是要让他发挥最大的价值,才不浪费她呕心沥血的付出。
顾清仪对上席长年一脸懵逼的神色,笑的特别的纯良,慢慢的将他拖上另一条路,“我对丹方不甚了解,但是听闻文石经常有炸炉的事情发生。”
席长年:……
老底被揭穿,脸更红了。
主要是觉得丢脸,再加上不安,要是因此被退货怎么办?
“女郎放心,我已经有了经验,绝对不会给府上增添很多麻烦的。”
对上席长年特别真诚的保证,顾清仪点头,“我当然信得过文石,最近并州兵祸的事情文石可知?”
席长年点点头,“当然。”
这谁能不知道,他就是个丹呆子,也知道有名才能造丹药。
顾清仪就给他宣讲鹘州的不容易,兵少还要保家乡,若是能有外力相助岂不是皆大欢喜。
“我最近常想起爆竹,大火焚烧竹子就能发出令人心惊的‘噼啪’声,若是距离火源的近的人,稍有不慎还会被烧伤。再加上文石你炸炉的事件,我就想着若是在战场上能有这种东西,在敌人防不胜防的时候忽然爆裂造成伤害的武器,你说咱们鹘州就算是兵少,是不是也能与胡人铁骑一较高下?”
顾清仪特别懂得话术,将席长年以咱们的语气拉到一条船上,让他就能生出跟鹘州并存亡的感受来。
这种后世因推销而名声大振的话术之道,其实在古代的政客间也常用,只是不像后世传播广泛被人所知。
顾清仪不动声色就能让席长年这个单纯的书呆子,顺着她的话术顺着她的意,再加上她给他建丹房,顺应他的心意去建造他想要的,这些东西一两件不起眼,但是凑在一起,就能让席长年有一种我是鹘州一份子,保卫鹘州是义务的感觉。
鹘州好,他才好,才能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
席长年果然被顾清仪带歪了,纯良的丹师的思路被顾清仪拐了一个大弯,还真的很认真的去想这件事情。
“也不是不能行,我得试试再说。”席长年想起自己屡次炸炉的情景,实在是次数太多了,若是换成这样的场景发生在战场上,突然的爆炸,自然会惊住敌人,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也许,不是很难?
毕竟他有炸炉的经验。
这一刻忽然觉得好像炸炉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看看,峰回路转反而成了好事儿呢。
这一下顾女郎不会撵他走了吧?
他可是有大用处的人。
要是再炸炉也没关系了吧……
俩人的想法虽然有些分叉,但是殊途同归,最终的思想是一致的,顾清仪要求也不高,先生产出小型的弹丸,用守城的掷石机将弹丸掷到敌营发生爆炸。
那场景,想一想……
不能想,太兴奋了。
席长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满脑子都是爆竹!
毕竟要炼丹得先把女郎要的东西造出来,照她的说法先保住鹘州,鹘州稳了他才能安心炼丹。
席长年忘记了,他出身席家,其实鹘州乱了他完全可以回席家。
席长年走后,顾清仪不动声色抹一把汗,为了挖掘人才,把人拐上另一条路,她真是费尽了心思。
炼丹注定是没结果的,上下五千年,没听说谁练出仙丹飞升的。
所以注定没前途还是尽快改行吧。
人才怎能浪费这种地方,就该到应该去的领域发光发热。
“要竹子?”四合看着席道长的小厮平安问道。
平安笑着点头,“是的,女郎让咱们道长造什么爆竹,可不是要竹子才能做。”
殷启去了惠康,坞堡的事情也不能一概不管,就让自己身边的四合留下,所以现在坞堡的琐事都是四合帮着调度。
要竹子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就是北方竹子少,要找也不是很容易。
不过是女郎的命令,四合肯定不能拖后腿,就道:“我知道了,得等两天,我派人去四周找一找。”
平安笑着谢过就回去复命。
四合挠着脑袋想这周遭哪里有竹子,名人雅士喜欢种竹子,但是他不敢去拔啊。
附近的山野间有没有得去找找才知道。
四合派人去找竹子,顾清仪这边迎来了李家的车队。
送去的纸甲制造方子,李家的回礼真的是简单粗暴,五百副钢甲,两大车各式刀枪剑戟,最后送来的还有五车精铁,随精铁附送十名懂冶炼制造的匠户。
顾清仪:……
李家这是跟她心有灵犀吧?
他们怎么知道自己下一步就要做这些?
这礼物简直送到心尖上了,若不是顾忌着颜面,她都恨不能跳起来转三圈。
哼,李家族长真是人老成精了,必然是猜到她会做什么,这才雪中送炭,还了个人情不说,又让自己欠李家一个人情。
但是顾清仪欠人情也高兴啊。
真是不能小看任何一个古人,能做到李家族长的位置上,这么多年带领着李家安稳如山,稳中求进,岂能是个平凡人?
鹘州有铁,等到宋封禹的人到了就能开挖,但是最要紧的就是缺匠户。
顾清仪不能确定皇叔那边会不会想到这一点,但是她目前是找不到这种匠户的,凡跟兵器打交道的匠户那都是各家藏起来的宝贝。
就算是拿着东西跟别人交换,别人也未必会答应。
李家这何止是大方,顾清仪仰头望天,就觉得肩膀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
此时李家也不太平,因为纸甲的事情李家反对跟顾家交往过密的人好不容易息了声,但是因为这次送往鹘州铁坊匠户的事情又闹了不愉快。
这些人不敢对李族长指手画脚,却把怒气发到了李茶英身上。
李茶英作为小辈面对这些长辈的指责,不能反驳还得笑脸相迎,气的都要吐血了。
不就是看着她父兄都在惠康未回族中,这些人就把她当软柿子捏?
李明英看着堂妹气的要跳脚,不敢出去发火,只能在她这里诉委屈,轻笑一声说道:“五妹妹,你明知道这些人只是心里不舒服,又何必跟他们较真,族长站在你这边就够他们眼红了。”
“三姐,我就是难受。”李茶英在外是个爽朗的女郎,但是在这位最要好的堂姐跟前就是个小姑娘,靠着她过去坐下,抱着胳膊撒娇。
李明英轻轻点了点妹妹的额头,“你啊,也替族人想一想,铁坊的匠户就那么多,族长一下子分出去十户,李家就算是没有伤筋动骨其实也差不多了。”
尤其是送到鹘州的匠户都是经验十分丰厚的熟手,还不是匠户的子辈,说实话,李明英其实也觉得族长这样做有些过了。
但是想想顾家能把纸甲的法子白白送与李家,这样的东西顾家都能造的出来,以后谁又敢说顾家拿不出别的好东西?
乱世当头,保命的东西最金贵,族长是为了李家日后着想,但是有些族人知道归知道,但是心疼也是真心疼。
李茶英哼了一声。
“剜了别人的心,还不许别人喊疼,你可不能这样小气。”
“清仪知恩图报,得了李家这样的好处,以后肯定会还的。等到时候这些人可别厚着脸收下,我才敬他们是条汉子。”
“你要这样说,当初你初回李家就请族长送顾家匠户,李家其他人还不是捏着鼻子同意了?这份情你又怎么还?顾女郎还的人情是顾家的,你呢?”
李茶英:……
这可真是亲堂姐,插刀一点不留情。
“茶英,你年纪不小了,不能再任性做事,就算是咱们一家人,一族人,你要知道树大分枝,人心各异。做事情要服众,知道该怎么做了吗?”李明英轻声细语的教导妹妹。
李茶英知道啊,就是委屈嘛。要是不懂事早就吵起来了,哪里会来堂姐这里避难。
“我知道了,阿姐。”李茶英半靠着姐姐不想动,“阿姐,我想去鹘州看看清仪,你说族长会同意吗?”
“并州正在打仗,你此时去不妥。不说你自己安危,也会给顾家添麻烦。”李明英笑道,“等过些日子并州安稳下来,阿姐陪你一起去,顾家女郎我仰慕已久,也想结识一番。”
李茶英一下子就高兴了,“清仪你肯定会喜欢的,她呀特别好相处,性子好,长得美,做事爽利合我心意。”
李明英:……
知道的你在说好友,不知道还以为是情郎!
两姐妹正说着话,小丫头快步进来,躬身行礼,道:“女郎,族长让您过去一趟。”
李明英有些意外,族长让她过去做什么?
李茶英也惊讶不已,问那小丫头,“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并没有。”小丫头弯腰回道。
李明英起身看着妹妹,“你在这里等我,还是先回去?”
见族长她需要更衣梳妆,以表敬重。
“我先回去。”李茶英立刻说道,“阿姐,等你回来我再来找你。”
李明英笑着应了,送走了李茶英,自己换了衣裳重新梳妆,这才抬脚去族长那边。
李家的祖宅十分宽阔,凡是嫡支都住在这里,族长的院子就是李家最大最宽阔的那处,正在李家宅邸的中心。
李明英坐着软轿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正院,门口下了轿,扶着婢女的手一路走进去。
正院树木遮天,进门便感觉到沁凉的气息扑面,青石铺成的甬路两旁仆妇侍立,见到李明英弯腰见礼。
“三娘子,请跟着老奴来。”
李明英微微点头,让自己的婢女在外等候,自己则踏上台阶往前走去。
族长并未在书房见她,而是在西厢敞厅,她到的时候,就看到族长坐在软席上,靠着凭几,半闭着眼睛,婢女在一旁打扇,寂静无声。
“明英见过族长。”李明英上前行跪拜之礼。
“起吧。”族长李沭睁开眼睛,“坐。”
李明英跪坐在软席上,身姿笔直,每次见族长,族中的小辈就没不紧张的。
“明英,你对顾家有什么看法?”
李明英听到这个问题一愣,她以为族长找她是有什么事情吩咐,没想到却是问她顾家的看法。
这是什么意思?
李明英可不认为族长跟她闲谈,认真的想了想才说道:“明英自幼在安定郡长大,对于顾家素无交集,因此不敢妄言。”
族长闻言看了她一眼,道:“李家跟顾家几次往来,你就说说这个吧。”
李明英笑着说道:“族长,明英认为顾家回鹘州图谋不浅,并州曾是顾家封邑,如今赵王怯战一跑,顾家小郎君立刻抓住机会重整并州,可见顾家只怕早有预谋。顾家女郎在鹘州的所作所为也着实令人赞叹,做事张弛有度,细致严谨,而且有情有义礼尚往来,这兄妹二人皆是品行高洁,心怀谋略可交往之辈。”
李族长不说对或者不对,看着李明英,“你的婚事自己有什么打算?”
李明英笑,“明英听长辈的。”
“顾家小子如何?”
李明英:……
饶是她一向镇定从容,此时也有些惊到了。
顾逸疏?
要说起顾逸疏,以前的名声着实不好,纨绔一个,不务正业。
但是自从顾清仪回了鹘州,顾家与皇叔联姻之后,顾逸疏的名声就开始扭转,这次回了鹘州的作为更是令人惊叹。
但是跟顾家联姻,李明英从未想过。
随着她及笄之后,族中一直没有提及她的婚事,她心里就清楚,自己的婚事肯定要联姻,但是她之前一直猜测的是雍州,梁州、魏郡的士族,安定郡与周围的几州互为臂膀,联姻的确是最好的行为。
顾逸疏?
李明英从堂妹的口中知道的更多是顾清仪,顾逸疏对她而言,其实是个极其陌生的人。
但是,顾清仪能与茶英做好友,顾逸疏自然差不到哪里去,而且他回鹘州就抓住赵王怯战的机会,让顾家在并州重振威名,这样的男子,便是家世不显,总有一日也能出人头地。
“顾小郎君明英虽从未见过,但是只看顾家回鹘州后的举动,与之联姻明英愿意。”李明英道。
李族长轻轻一笑,“顾家与皇叔结成姻亲,顾家在鹘州的举动也不同以往,这门婚事也不是李家一家之言,还要看顾家的意思,此事不得外传,你心中有数即可。”
李明英忽然想起之前李茶英的提议,立刻趁机说道:“族长,之前茶英跟我说想要去鹘州做客,您看我陪她走一趟如何?”
李族长很满意,他提了婚事,她就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明英这个孩子是他最看好的后辈,所以她的婚事他一直很看重。
与顾家的联姻变数极大,需要一个性子极其稳重自持的孩子,明英无疑是李家的后辈女孩中最优秀的那个。
“顾家女郎邀请你们去了?”
“还没有,不过茶英跟顾女郎关系亲密,想来会欢迎我们前往。”
李族长只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李明英就起身告退,出了族长的院子,坐上了回去的软轿,心中还在想与顾家的婚事。
对她而言族中让她嫁给谁都没关系,以她的身份,嫁谁都要是对方族中最优秀的子弟。
但是嫁给顾逸疏的话,有茶英这一层关系在,至少跟顾女郎的关系会很融洽,这对她溶于顾家是个很好的帮助,也减少了很多矛盾。
李明英心事重重回了自己的院子,很快李茶英就来了,见到她就紧张地问道:“阿姐,族长跟你说什么了,没为难你吧?”
“族长怎么会为难我一个小辈,也没什么事情。”李明英答应了族长不会泄露消息,对着妹妹自然也不会开口。
况且若是告知了茶英,到了鹘州与顾女郎相处起来就很别扭。
她此次去鹘州,既有与顾女郎相处的想法,但是这是双向的。
她与顾清仪相处,顾清仪也在与她相处。
这婚事能不能成,她总有一种预感顾女郎的看法会很重要。
相对的,管中窥豹,若是顾女郎是个极为优秀的人,她的家人自然也都是好的,自己嫁过去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李茶英跟着姐姐进了屋,就听着她又说道:“我跟族长说了要去鹘州做客的事情,族长同意了,不过,这件事情要先告知顾女郎,看人家方不方便。”
李茶英一下子就高兴了,“阿姐,真的啊?”
“真的,我会陪着你一起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李茶英兴奋不已,“我现在就回去给清仪写信,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看着堂妹开心的背影,李明英也跟着浅浅一笑。
也许跟顾家联姻真的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
正这样想着,李二夫人匆匆来了,看到女儿正站在廊檐下,开口说道:“我刚才看到茶英那个丫头了,从你这里刚走?”
李茶英点头,“阿母怎么来了,快进来说话。”
李二夫人进了屋,坐下后,看着女儿,眉头皱得死紧,“你的婚事……”
李明英看着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道:“族长跟您与阿父说了?”
“这种事情,族长应该先告知我与你阿父才是。”李二夫人有些不满,女儿的婚姻大事,他们做父母的难道还不能做主。
李明英柔声细语的开口,“族长怎么会漫过您让我自己做主,只是恰巧有事询问女儿,这才顺口提了一句。正好女儿也要跟您商议一下,您觉得这婚事可行吗?”
可行?
当然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