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商的话,为何有官印?”
一甲士从地上拾起了一枚官印。
“东莱知州的印。”
“你说你是客商,那这官印,你是私铸的,还是偷盗的?”
“我们是北镇抚司的,需要你回答清楚!”
这甲士接着就拿出了自己的腰牌。
张纶听后猛是一颤,随即伸手扶额道:“让我缓缓!”
……
“东莱州还是改为直隶府,监察御史另派,给沿海大户勾结官僚,夺取这里的资源增加难度。”
“另外,之前,费阁老提到的分权,也该定了下来。”
“你们初步议拟的章程朕也看了,采矿与勘探方面设矿场,让户部主事官去管矿场,还不够好。”
“当增设一个矿业局!”
“矿业局也不要归在户部,直接设在度支总司名下,负责规划天下的矿产要不要开采。”
“矿业局下面再设矿务行,矿务行按照矿业局的指示,在天下各处勘探矿产,设矿场,向有司与获准商贾卖矿。”
“如果只是让一个户部主事去管矿场,他就会只知道采矿,且只为自己升官考虑,不会为考虑国家长远考虑!”
“有个矿业局在挂在内阁下面,也好协助内阁执政,对天下矿业有个大方向的把控与规划方略。”
“至于设矿务行,那是因为以后新辟矿场可能不只这一处,总要一个统筹采矿匠人和矿工的衙门,顺便负责一下采矿与勘矿技艺改进的事。”
“至于监察,也不只是派巡按御史去东莱州监察,还得把这次派浙江巡抚夏言去东莱查矿的事制度化,要不定期的从京里选官去巡查,最好编为一个组,作为巡视组,加派新科进士在里面,充为试御史,让他们增长一下见识,顺便也借借他们的朝气,争取发现更多的问题,也敢提出更多的问题。”
紫禁城。
朱厚熜在下旨抓捕来渊和张纶后,就向内阁大臣提出了关于东莱和天下矿业进一步的改革方案。
而朱厚熜这样改革,意味着在开始给内阁增加管理宏观战略的功能,与具体负责执行的六部进一步区分开来。
按照朱厚熜的设想,将来都可以增设国土资源管理衙门,让具体的国土资源部门按照规划,负责执行相应资源的授权和维护。
当然,现在做这些还早。
主要是大明的专业技术型官僚太少。
大部分都是读四书五经写八股文选出来的。
当然,也不是说这类官员笨,主要是没有经过专业培训,术业有专攻,在一些要求一定专业技术的地方,难免会有认知上的差距和迷信权威,如此很容易被下面糊弄。
其实,现在六部就存在这个问题。
比如户部,很多官员对算筹会计这些专业知识不感冒,反而对礼部负责的礼制讨论更感兴趣,也就常被下面的小吏欺瞒,导致大量国帑在稀里糊涂间被漂没。
……
……
且说,严嵩做文化宣传工作倒是挺专业的。
他在进入湖广境内后,就收拢一批乞丐中的孤儿,让他自己请的湖广幕僚文士教他们传唱“袁公低息放贷好,百姓高兴士绅哭”之类的俚语。
“袁公低息放贷好,百姓高兴士绅哭。”
“袁公低息放贷好,百姓高兴士绅哭。”
“袁公低息放贷好,百姓高兴士绅哭。”
……
这些孤儿一到武昌城就四处传唱,让一众只说袁宗皋与民争利的湖广士绅特别尴尬。
“是哪里来的这些野孩子,谁让他们这么唱的!”
“真是反了!”
“这就是造反的妖言,与元末‘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如出一辙,攻讦士大夫,不是要反是要干什么!”
士绅向文鼎就因为听得此言,非常恼怒地从一家书铺里走了出来,厉声说着就喝令家奴去抓住这些孤儿。
呼!
呼!
但当这些豪奴来抓这些孤儿时,巡检所的兵丁没多久就因为得到报案赶了来,见这些豪奴抓捕小孩,直接就打就抓。
不少豪奴甚至当场被打死。
因为现在是严打期,巡抚舒晟和兵备道桂萼要求都特别严,自然也就不会理会这些豪奴是什么背景。
甚至向文鼎本人也在其豪奴招拱后,被请去了县衙接受讯问。
向文鼎则对武昌府江夏知县吴景元说:“老父母有所不知,现在外面有孩童在外面散播诋毁我士绅的言论,简直有辱斯文!”
吴景元道:“这都是观风整俗使严佥宪安排的!”
向文鼎听后非常震恐,随后道:“这真是良策啊,到底是严佥宪,用孩童俚语以正视听!高明,实在是高明!”
虽然,向文鼎心里很恼恨严嵩这样做,但明面上他还是不敢得罪代表朝廷来这里观风整俗的严嵩的。
“那你为何还要指使家奴抓这些孩童?”
吴景元这时问了一句。
向文鼎略微想了想后道:“我是想把这些孩童叫来,问问他们是谁教他们的,教出这么利于正视听的俚语。”
“这些家奴着实可恨!”
接着,向文鼎就啐了一口,道:“在我面前恭顺的很,结果一让他们去做些跟百姓孩童打交道的事,他们就总是狐假虎威,败坏我向家名声!”
吴景元道:“话虽这么说,公所养豪奴不德,还是要画押认罪交赃罚款的!”
向文鼎颔首,画押认罪后,就在公人陪同下回了家。
在回家路上,他再次听见了孩童们传唱赞扬袁家低息放贷的俚语,也就不由得再次沉下了脸。
但这次,他可不敢再发怒,说这是传播造反言论。
桂萼倒是很高兴听到这些俚语,特地在严嵩和舒晟面前说:“这下总算不用只听到‘与民争利’这一种声音了。”
“陛下有手腕且应对高明,让我们这些在地方负责推行新政的官员容易不少,准我们把抄犯罪胥吏之财留为地方财用不说,还增设观风整俗官办理官报官社。”
“这样一来,再加上增设的巡检司巡检所,我们算是有兵有财还有自己口舌,还愁何事不能为?”
舒晟说着就问起桂萼和严嵩来。
严嵩颔首,说道:“陛下让我来湖广,就特地要我给二位正名。”
舒晟和桂萼皆为此感动,忙称圣恩浩荡。
严嵩接着道:“既如此,只让孩童俚语发声还不够,我的打算是,以陛下所拨之款,雇人各处也张发揭帖,痛斥颠倒黑白的所谓与民争利言论,乃至宣教富户们知道低息放贷是利于国家长治久安,不要目光短浅地因为自己利益受损,把物议进一步纠正过来。”
“那我建议用宗室子弟来做这宣教之事。”
锐意革新且素来脑袋灵活的桂萼,在这时,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舒晟问道:“怎么讲?”
啪!
严嵩则拍案而起:“兵宪所言实在高明!”
舒晟一颤,然后不得不认真思考起来。
“宗室制度也该改一下了。”
“湖广地区,宗室子弟太多,已成为朝廷负担,而且关键是,因为时价不比几年前,不少远支宗室靠国初所定禄米已经维系不了生活,一个是盐价涨了,再有一个是布价也翻了许多倍,许多家里人口多的,生活的几乎与乞丐无异。”
“所以,不如雇他们来做这宣教之事,给工粮发棉布,让他们也能为官府做点事,也不算白靠禄米活着。”
桂萼这时说道。
严嵩跟着道:“是啊,再有就是这些宗室子弟到底是宗室,他们宣教新政,谁敢惹?谁惹谁倒霉!”
舒晟这时也想明白了,而点头说:“按祖制,宗室只是不准不得出仕、从事四民之业,受雇帮助官府行教化之事,倒是不在四民之业内,可以这样推行。”
桂萼道:“那就在发禄米时,雇佣这些这些宗室子弟负责宣教之事。”
严嵩跟着颔首。
奉国中尉朱旭杺没想到他来领禄米时,还能得到一份发揭帖讲揭帖的差事,虽然每月只有一石粮的薪酬,但也足以让他日子可以过优渥不少。
所以,他接受了这份差事,和另外几个同样接受这差事的宗室子弟,也就天天上街张发揭帖。
“与民争利是大谬,佛寺僧尼与大肆捐田建家庙的士绅才是与国争利,与民争地……”
向文鼎看着贴在武昌城门处的揭帖,随后他就听见朱旭杺还在这里大声念着揭帖内容,也就面色阴沉下来,问着朱旭杺:
“谁让你们这样做的,也是严佥宪的意思吗?!”
朱旭杺没有理会他,只继续念着。
恰巧,这时巡按御史柴文也出现在了这里:
“回向公的话!不回答,本按就把你给拘拿起来!”
“我有没有罪,你都没资格拿我,因为我是宗室奉国中尉!”
“老百姓怕你们,老子可不怕!”
朱旭杺拿出自己已在宗室玉牒的凭票出来,柴文和向文鼎看后,只得灰溜溜的离开。
“风宪,您说,他严惟中到底想干什么?!”
“他要干什么?!”
向文鼎只在离开后,低声切齿地对柴文说了起来。
柴文跟着叹道:“是啊,他到底想干嘛!如此做,怕是要辱绅灭佛!”
……
“鄙人没有想干什么,只是奉旨引导舆论而言,向公是这里的贤达,有名的才子,所以,我严嵩既然负责观风整俗,也就不得不来拜访。”
而向文鼎在回家后,严嵩却突然来了他家里,说是要亲自拜访他,且与他如此说了起来。
向文鼎不得不强笑着问:“鄙人致仕薄宦一名,有何可访,但公既然来,少不得以粗茶淡饭招待一下,只是若有不敬,还请公见谅。”
“无妨,直接带我去公的书房吧,我得看看公这样的大才子,写了什么收藏了什么书籍文章。”
严嵩回道。
向文鼎不禁愕然,笑道:“这有何看的,鄙人所藏的不过是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阿物而已。”
“必须得看!”
“我奉旨来湖广观风整俗,不看本地乡绅贤达的文章诗词,不查他们私藏的什么书籍,怎么了解这里的士风,怎么整顿这里的风俗?”
严嵩突然很严厉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