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在朝会结束后的第二天一早,就得知了杜文鸣和杜文谦自杀以证清白的事。
朱厚熜心里自然是暗喜的。
他就知道,这两人是聪明人,会选择以这种方式给自己一个交待。
有时候,他这个皇帝,杀人也是可以不用刀的,甚至都不用自己表露出杀意来。
但前提是,他这个皇帝的权势,他的威望,得到了一定层次才能有这种能力出现。
现在的他,有桂萼这样的帝党,愿意为他去强行对杜文鸣制造一个通逆贼的罪名,也有足够的财力去维系基本盘的稳定。
所以,朱厚熜想杜文鸣这样的人死,都不用直接说出来。
而这带来的好处是,朱厚熜还能继续表演出对杜文鸣的惋惜之意,在明面上表现出自己公正仁善的形象来。
“朕早就说过,不要轻易诋毁与弹劾自己同僚,要相信在眼下的国朝没有十恶不赦的大奸臣,也没有非此人不可救天下的柱石能臣,要相信国家能有今日的盛举,是众人的智慧,是众人心里都有国有名。”
“这不,就因为风闻奏事,还只是说到杜鸿胪可能有通贼之事,杜鸿胪与其弟就不得不以死自证清白。”
“这难得不值得惋惜吗?”
“现在虽然知道了他是清白的,人却没了。”
“诸卿,朝廷养士不易啊,一家一族出一个进士也不容易啊!”
“所以,以后弹劾大臣,尤其是谋逆之类的大罪要谨慎,你们做官不是常说要和光同尘嘛,朕也希望你们能彼此多一些包容。”
“比如这次,诸卿总不能真觉得杜鸿胪是有通贼之嫌,而畏罪自杀吧?”
朱厚熜在接下来的朝会上,就故作深沉地教诲起朝臣们来,且一边说着一边叹息不已。
尽管朱厚熜这样其实是又当又立。
但作为皇帝,尤其是已经权势极大的皇帝,有时候又当又立比杀人如屠狗,大搞文字狱,对如蝼蚁一样的臣民而言,本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因为这意味着拥有绝对暴力的一方打算还守点自己定的规矩,打算只要你不乱来,就会跟你讲道理。
而朝臣们知道皇帝是在又当又立。
但让朝臣中一些还存在的护礼旧党气愤的是,现在是皇帝又当又立,不是他们又当又立了。
要知道,在这之前,可以又当又立的是他们,而不是皇帝。
皇帝只能配合他们表演,又当又立也只能按照他们的要求来又当又立。
现在变成他们配合皇帝表演。
相当于,在政治这个舞台上,他们从导演变成了演员,而皇帝从演员变成了导演。
而他们现在也只能配合皇帝表演。
这个从导演变成演员的落差可以想象有多大。
所以,当皇帝这么说后,他们只能跟着帝党大臣们称颂说:“陛下圣明,臣等谨记圣训,不敢妄劾同僚!”
毕竟他们也真不能说杜文鸣的确是有通贼之嫌,所以才畏罪自杀。
朱厚熜也知道自己在又当又立,而他选择这样做,也是为了让这个由官僚们组成的这个国家机器能为自己为大明国为天下人做更有益的事。
因为他知道他消灭不了官僚集团,更消灭不了缙绅大户。
毕竟阶级只可能被打败,不可能被消灭。
一位田舍郎从他中第成为士大夫那一刻开始,他就会成为新的缙绅大户。
如今在朱厚熜身边给他做事的人也是缙绅大户中的一员。
朱厚熜需要引导官僚集团形成一个共同的目标,需要控制他们斗争的烈度。
历史的经验也证明官僚们内斗的太狠对天下也不是好事。
而朱厚熜现在依旧强调这个也是因为他已经瞧出一些端倪,杨一清和张璁也有些开始结党且分裂成两党而内斗的趋势。
他记得,历史上这一时期,嘉靖朝最大的问题就是杨一清和张璁搞党争,而前世的嘉靖也因为涉世未深,没有意识到这两人党争带来的问题,反而也跟着被拖进了党争的泥淖之中,使得嘉靖朝失去了大议礼后快速整顿边备的机会,也让改革因为党争时断时续,进而导致嘉靖朝要到俺答入关掳掠京师、倭寇袭扰东南时,才开始整顿军制,并在赋役上进行一系列改革。
朱厚熜自然这一隐忧,当然也就希望这个烈度能够被控制住。
杨一清和张璁也听明白嘉靖皇帝这么表演的弦外之音。
但很多事,他们也无可奈何。
士大夫阶层,本就因为所受益生产关系的原因,天然要分裂出不同学术思想的流派,那在政治上也就会分裂成持有不同主张的流派。
旧的权势一派被打得丢盔弃甲,新的一派又得分裂。
他们惟一能做的就是配合皇帝,尽量斗而不破,尽量为大局着想,尽量统合天下数万官员在大体上维持一个共同的目标。
朱厚熜也承认内斗不可能完全消灭,山头也不能避免会持续存在。
但他只希望这些能控制好一个度。
当然,他这个皇帝也会尽量平衡好这些山头,尽量让识大体的人在朝堂上立足。
“总宪桂萼还是识大体的,没有因为杜鸿胪涉嫌通贼,就直接认定他通贼,而是先奏于朕知道,朕希望你们人人都要这么慎重为好。”
朱厚熜这么说后,就道:“传旨,桂萼以左都御史入阁预机务,兼领御书房大臣,为朕咨询。”
桂萼听后一脸奋意,立即出列,伏首拜地:“臣领旨谢恩!”
众朝臣都神色复杂了许多。
他们自然知道桂萼因何而入阁进御书房,真正原因不只是识大体,而是敢做天子的一把利剑。
但朱厚熜的确希望大臣能够识大体,也就在这时继续说道:“要论识大体,吏部尚书赵璜可谓此中良臣,所以在李福达之案发生时,为尊主权这个大局做的很好,没有乱政,可谓既忠且智。”
吏部尚书赵璜听到这里也已经跪了下来,心里砰砰直跳如打雷。
毕竟这是天子在朝会上亲自夸赞他。
俗话说,君无戏言,天子既然这么肯定他,那就不会再轻易否定他,后世君王看在孝道份上,也不会再轻易否定他,这会让他顿生更强烈的安全感。
所以,赵璜自然激动不已。
“再有在吏部改制时,也配合的不错,没有迂腐不化不说,还申饬不理解官制新政而促使新政推行成功的。”
“故也入阁预机务,兼领御书房大臣,为朕咨询。”
朱厚熜这么说后,赵璜已双目盯着金砖,落泪抽泣起来:“臣领旨,谢陛下垂青!”
朱厚熜对此只是微微一笑,他突然补阁臣也不是突然的想法,而是因为最近王鏊生病、林俊去世、王琼出边,也需要新的执政,不然大明杨一清和已提前入阁的张璁两人也实在是忙不过来。
只是朱厚熜这么做,让不少朝臣在羡慕桂萼和赵璜之余,也陷入了沉思。
而朱厚熜这里倒是在接下来又议了几件其他事后就回了御书房。
杨一清和张璁也带着赵璜和桂萼来了这里。
御书房不大,也不是正殿正门,虽说真正决议着天下大事,但名义上只是给朱厚熜这个皇帝提供咨询服务,相当于教皇帝读书的场所,也是朱厚熜自己看书学习的地方,所以没有太大的礼教规划,一应规章流程都只讲究效率和舒适。
因而,朱厚熜在四人进来后,也没有起身,甚至依旧歪躺在榻上,而只让四人也坐下。
四人坐下后没多久,杨一清就先站起身来,拿起一份塘报说:“陛下,大同巡抚有塘报说,据夜不收查,叛逃将领李瑾已带号称十万的骑兵往大同来,但据详查估计在三万骑左右。”
朱厚熜听后从杨一清手里接过了塘报,一边看一边说:“李瑾乃大同参将,他对大同一带的布防情况很熟悉,想必哪里的边墙有垮塌,哪里屯堡守备不严,他都一清二楚,这俺答这个时候来,如果挡不住,无疑会增加大同一带军民的伤亡,朝廷在边各仓只怕也会损失更重。”
“陛下说的是,朝廷从严治军治将,难免会引起外虏介入,以臣愚见,当增兵大同,以免大同本地兵马不足以应对。”
“除此之外,还应该借俺答之兄吉囊做文章,此人自上次被太保王公(王宪)生擒后,就一直被关在诏狱,如今或可以他为质押去边关,让他劝其弟退兵!”
杨一清这时提出了自己的应对办法。
朱厚熜听后点首:“增兵就从天子亲军卫里调一卫援助大同,所调的亲军卫,要有刚熟练操练自生火铳的那支神机营。”
杨一清拱手称是。
接着。
朱厚熜又说:“至于吉囊,把他押到这里来,朕先亲自见见他再说。”
于是。
不一会儿。
吉囊就被押到了御前。
这个也才二十来岁的鞑靼贵族在被押来后,已是胡子拉碴,头发也乱糟糟如鸡窝一般。
“跪下!”
当锦衣卫骆安吩咐一声后,吉囊才跪了下来。
而朱厚熜则看着跪在地上的吉囊,问道:“会唱歌跳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