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枫克制住了自己想站起的冲动,任由刀锋抵在自己喉间。
加茂家主......这是在干什么?
这只诅咒选择附身于自己,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加茂大小姐都非常有价值吧。
拜托,那是特级咒灵,特级啊!
是好几个一级一起上才可能拿下的战力。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不是应该考虑这样的战力能不能为自己所用吗?
如果这只咒灵是可控的,那就相当于拿到了一只超梦!以后要是遇到难办的事情直接大喊一声“出来吧我的女儿!”,接着你强大的宝○梦女儿就会出来拳打南山脚踢北海,替你打下一片江山。
你可是家主啊,究竟有没有野心啊你!
加茂枫额角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当然了,除了被家族控制,已经被特级咒灵绑定的加茂大小姐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那就是成为一把特级咒具。
特级咒具虽然同样稀少,但相比咒灵,局限性很多,在打磨过程中还会流失部分力量,最终呈现的效果远没有可控的人那么有用。
加茂依存确实是自己诅咒而生的,但加茂枫不觉得自己会暴露。
仔细想想,她是在什么情况下诅咒的妹妹?
是在濒死的时候吧?
正常人遇到危险,第一反应是依靠最依赖的人,对于加茂大小姐来说,这个依赖对象可以是妈妈,是爸爸,是目羽,甚至是平常院中洒扫的侍女。
又怎么可能会是当时连性别都不知道的妹妹?
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灵魂出窍,她甚至不知道加茂夫人正在生产呢!
综上所诉,真正诅咒妹妹,让其化身为特级咒灵的人,并不是加茂大小姐啊!
那能是谁?
哈哈,管他是谁,加茂枫根本不在乎加茂家主往哪个方面去猜,她只需要排除自己的嫌疑就行了。
而很幸运,她的初始嫌疑非常小。
记得没错的话,加茂夫人临终前不是还说了一句什么吗?
啊?你们没人听?那怪得了谁,说不定就是那句话诅咒了妹妹,让她化身咒灵前来保护姐姐呢?
所以说,她加茂枫只是个单纯、无知、不明所以、非常容易控制的小女孩啊!
除了那位九十九前辈,这可是目前咒术界唯一拥有的特级了哦?虽然只是准特级,但也相当稀有了吧?
与其将她困在后院,加茂一族会更倾向于让加茂大小姐变成手中可用战力,为家族效力。
自然,也不会把她关进后院生孩子了。
毕竟厉害的是咒灵,又不是加茂枫这个人本身,她的基因完全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退一万步来讲,最起码也会给她一点优待,让自己诚心诚意为家族效力啊。
明明很划算吧!
加茂枫真的是这么想的。
既然事已至此,她没有办法改变过去,只能想办法用手中已有的筹码去为自己谋算。
只要有机会跨出后院,何愁不能收集更多可用的牌面,她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但谁能想到,加茂家主直接说出了No。
加茂枫想不明白,她觉得加茂家主真是个蠢货,这么简单易懂的道理都不清楚。
要知道你们在御三家是垫底位,有了这么强大的战力,四舍五入弥补了那位特级咒术师的空缺,直接加重了在咒术界的话语权。
就算她确实存了想跑的小心思,但加茂家又不亏,这怎么看都是个崛起的机会,为什么要放过呢?
比起重振家族,你更想要一把趁手的刀吗?!
加茂枫瞪着眼,对面的男人心跳平缓,没有将逼迫特级咒灵出来的紧张,也没有可能会获得特级咒具的激动。
流淌的血跃动着,她能感应到它们的排斥和嫌恶。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眼里满是蔑视,看着不值一提的蝼蚁,思考应该横着切还是竖着切。
与她同源血脉的父亲,连毛孔之中都在诉说着厌恶的情绪。
为什么?
加茂枫此刻,竟生出了一个无比荒谬的念头。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个女孩,所以加茂家主宁可抛弃家族崛起的机会,也要从根源上断绝她走出后院这种可能吗?
不会吧,不会吧......
加茂枫罕见地因为自己的想法产生了难以言喻的荒诞感。
天啊,多么傲慢,多么不可理喻。
原来他对结发妻子判下的死刑并非是冷漠,而是理所当然的。
一个量产的负责生育的机器而已,坏了就换。
合该他坐稳家主的位置,因为他是阶级最忠诚的维护者,决不允许任何可能打破的人出现。
哪怕家族的命运会因此改变。
那一瞬间,加茂枫想说点什么,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人无语到极致是会笑出来的,她却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
那猩红的血液还留在记忆之中,见过这样绝望的一幕,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笑。
她的母亲死了啊,即便她看起来有些神经质,但是那是她的母亲啊。
就被这么被随随便便定义了生命的去留。
她当时又有多么无助呢?
体内的咒力要冲破皮肤,在灵魂尖啸,狂风暴雨般侵袭着躁动的心脏,加茂枫低头,紧紧咬住下唇。
好荒谬。
“姐姐...姐姐......”
“姐姐......姐...姐......”
加茂枫注视着灵魂深处的黑点,觉得它像一颗小小的种子。
含着她的愤恨,含着她的痛苦,含着她的不甘。
需要小心呵护,小心浇灌,让这力量越来越强,最终才能冲破土壤,长成参天大树,将掩埋她的沙石全部掀翻。
*
这间厅室并非加茂家最大的厅室,相反,在前院的位置里都有些偏僻,一般不会开放。
如果要说它有什么用,大概类似于审问或者处刑吧。
别看它平平无奇,但其实墙壁和角落都摆放着不同的咒具,还设有特殊咒符,很适合埋伏。
上一次使用这间厅室是为了什么来着?哦,有个禅院家的间谍想要害死他们的家主夫人,后来在这里处决了。
说起来那天也是,刚收拾干净,这位大小姐就被人拖着进来了。
相比起当年莽撞无措,脏兮兮跪在地上的模样,如今她腰板挺得分外笔直,表现得不卑不亢,哪怕被太刀划破喉咙,也只是稍微张大了点眼睛以示震惊。
明明才过了一年而已,整个人却已经有了这么大变化。
果然是侍女队调教出来的啊。
众人不动声色地看着女孩的身影,只见她张了张唇,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化作一句顺从应答。
“我知道了,我会尝试和妹妹沟通。”
小姑娘的声音轻轻的,尾音带着一点颤抖,似在强作镇定。
她慢慢闭上了那双灰质的双眼,放平了呼吸,将双手捂在胸口之上。
烛火在灯芯上左右晃动,笼火攀着廊柱,暖光如自上而下,将人影拉得老长。
压制呼吸让人头脑有些缺氧,黑雾一般闷沉沉地笼罩在心头,带动体内的血液分子一起颤抖。
“姐姐...姐姐......”
杂乱的呼喊在虚空之中浮现,似男似女,伴随着丝丝霉味。
女孩背后的黑影越拉越长,逐渐化作扭曲的漩涡,将空间搅糊成一团。
“姐...姐......”
庞大的咒力挤满房间,激发了动物对于危险最本能的反应,众人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咒具,身体绷成一张蓄势待发的弓,死死地盯着几乎要铺满地面的黑影。
咒灵的碎碎念就像是复读机一样,在黑暗里此起彼伏,模模糊糊地屏蔽了五感,漂浮在脑子表层。
慢慢地,一点点将人的意识完全笼罩。
他们就像被埋进泥土里的肥料,被祂肆意地汲取。
有些看不真切现实,看不真切虚幻,永远地沉睡在黑暗之中。
最前方的男人眼神一沉,太刀直接深入了小姑娘的脖颈一分,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涌出。
疼痛感让她浑身一震,黑影瞬间如扎破的气球消散在空中,咒力残秽穿透神经,化作无形的烟雾飘散在空中。
众人浑身一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瞬间汗湿了后背。
凌厉的视线再次聚焦在加茂枫身上,她瞪着眼睛,紧紧抓着衣角,脸色比刚刚还要苍白一些。
不行......她会在彻底释放出加茂依存前,就被这把太刀抹断脖子。
她憋着一口气,语气诚恳急切,“对不起......我现在和妹妹的联系还很微弱,刚刚那样是我的极限了。”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和妹妹建立更紧密的联系,让她——”
话音未落,加茂家主手中的刀收紧,向下一压,成功阻止了女孩剩下的话。
众人陷入沉默。
这样的力量,危险,但又强大。
只是一只初生的特级咒胎,若是等她能成长起来......
加茂枫的呼吸加重。
要怎么办,咒丝现在用不了,她今天果然还是要葬身于此吗——
“家主大人。”
一个血人嘶哑着嗓子从屏风后站出。
他的身型佝偻,血管也和细,从身体的结构看,年纪可能是加茂家主的两倍还有余,这在以短命著称的咒术界算是当之无愧的稀有品种。
“你也看到了,这是很强大的力量,”对方的目光紧锁着面前的二人:“我们之前说好的,如果这个孩子还在可控范围,那就把她留下。”
可控范围。
加茂家虽然没落,但内部斗争从未停止,就算是加茂家主,也不得不在意旁支的兄弟姐妹。
反正御三家的嫡系变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想要保住现在的位置,要么强大到可以压制所有人,要么一碗水端平,不要让任何旁支有乘虚而入的可能。
加茂家主是阶级的拥护者,因为他已经站在了顶端,所以家族的进步与否对他来说,远没有防止其他人超越自己来得重要。
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他们需要更高的权力,既然已经与家主无缘,那就要在整个咒术界提高身价。
很显然,不仅是这位看起来地位颇高的长老,大部分加茂家的高层都觉得,留下加茂枫是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是个女孩确实是一大败笔,但凡他们家有一个资质不错的后辈,她都不会成为首选,但现实实在残酷,她真是难得的机会。
捏着鼻子暂且认下她,提高家族的地位,这笔买卖总的来说还算划算。
至于那孩子会不会叛变?搞笑,只需要让她立下束缚,她能翻出什么浪花?
拐杖在地面一敲,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带着点威胁和警示的意味:“家主大人!”
气氛有一瞬间剑拔弩张。
不过,家主大人就算再不满意,也要考虑其他长老的意志。
特别是这种位高权重的长老。
僵持了一会,加茂家主冷着脸放下了太刀。
感受到脖子上的压力消失,加茂枫还没松一口气,又立马被两个人死死按住,将她的头压在地上。
骨裂的声音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整条手臂都被粉碎的剧痛,连带着肩膀都有些痉挛。
瞬间,体内暴躁的气息又开始尖啸,在即将冲出身体桎梏时又被强行压下。
加茂枫抖着双肩,豆大的汗珠从鼻尖流下,连看都不用看,她的肩膀肯定一片黑紫。
“你是加茂家的孩子,这一生都是要为家族奉献的,关于这一点你有异议吗?”
长老嘶哑的询问从头顶传来,加茂枫一顿,喉咙上下一滚:“没有。”
“那就给你一个机会。”他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孩子:“立下束缚,你会永远以加茂一族的利益为先。”
“永远不会背叛加茂一族,”随着一个个字节的蹦出,那位长老的语气越来越重:“也永远不会逃离加茂一族。”
哪怕她再强大,也永远属于加茂一族。
哪怕她的心再野,也永远只能留在加茂宅邸。
她生于加茂,死亦然归于加茂。
地上的小姑娘似有一瞬静止,但也是极快的一瞬,让人怀疑那是不是错觉。
她的额头紧贴在地面,看不见加茂家主的神色,看不见众位长老的神色,同时,也没有人能看见她的神色。
“好的。”
娇小的身影回答得很快,让人挑不出错。
“我不会逃跑,不会叛变,永远以家族的利益优先,”女孩的尾音因疼痛带着轻颤,“我永远,忠于加茂一族。”
神经深处一声弦断,加茂枫瞬间感到灵魂之中多出来什么东西,像是树根,彻底扎根在她的血液里。
汲取了血液的它开始生根发芽,层层叠叠包裹住灵魂,在那里盛开出一朵鲜艳绝美的花,亦如一道枷锁,将她永远禁锢于此。
微妙的,紧密的联系在血液里翻涌。
永远不能挣脱。
誓约成立,束缚生效。
加茂家族多了一个强大的傀儡,他们踩在其上,将她作为登顶的阶梯。
高大的血人们露出血腥的笑容,双眼和嘴都弯成纯黑的月牙。
加茂枫闭着眼睛,却依旧因为构建而看到众人内心的狂喜雀跃。
她此刻内视自己的血液,透过蓝黑的咒力去感受自己的灵魂,观测那无法用视觉感受到的物质。
束缚是最妖艳的花,摇晃着根茎朝她挑衅。
束缚成立,不可更改,无法破除,它是绝对的规则,即使是千年来最强大的咒术师,也不能将其摆脱。
加茂枫毫不在意地注视着它,置身于黑暗之中,与其遥遥相望。
它不是单纯的束缚,它是加茂一族为她安排的命运,无论春秋更替,无论日月变化,它永远伴随着她,带她走向黑暗的深渊。
被框架框死,被绑定,永远甩不掉他人为你扣上的枷锁,绝望地,无望地,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加茂枫缓缓睁眼,她看见血线在空中飘荡着,穿针引线将众人织起。
心里总有一股阴霾挥之不去,似一团烈火,烧得人心肝脾肺都在颤抖。
好烦,好烦。
她为什么要一直忍耐着呢?
之前的忍耐究竟是为什么?
加茂枫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刚降生的时候,面对黑暗的恐惧,和一双温暖的手。
她用很差很差很差的视力,看到了加茂夫人温柔的双眼,触摸到了她温热的指尖。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母亲的温度。
【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开始不叫我妈妈了。】
【我不该把你当成他的代替品。】
【对不起。】
女人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满是皱纹的手想要触碰她,又无力的垂下。
前世的自己坐在病床前,面对妈妈的死,没有一丝悲哀。
加茂枫从没有父亲,没有兄弟姐妹,唯一的妈妈也并不爱她。
这是对方亲口承认的。
如今,她对着那道束缚缓缓闭上双眼,指尖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不停颤抖。
她真的真的,很想要一个会爱自己的家人。
她想知道爱是什么滋味。
所以自己期待妹妹,期待美好的未来,在加茂夫人环抱住自己的时候,她可耻地心动了。
爱意无法作假,而她第一次品尝,就甘愿为其倾尽所有。
所以即便这位母亲后来掐住她的脖子,自己也没有太过怨恨。
只因为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自己想要尽可能地在这位母亲的身边多待一会。
如果她有妹妹或者弟弟,她也想带着对方,一起离开这个地狱。
女孩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思绪不可控制地回到了那个雨夜。
加茂夫人无力地,失神地躺在床上,口中喃喃自语:
——那个孩子要怎么办?
没有母亲的庇护的孩子,不被父亲看重的孩子,残疾、身为女孩的孩子,在御三家要怎么办?
这位母亲如此憎恨自己,又如此珍爱自己。
漫长的人生,从没人为加茂枫的降生感到喜悦,她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寿命极短,存在极低,早早夭折是她本该有的命运。
唯有加茂夫人将她捞起,小心地抱在怀里,即便她是如此憎恨这个被迫生下的孩子。
也只有她在临终之际,也还在为这个孩子的未来担忧。
爱是最甜的糖霜,即使吃完后,也能品出无尽回甘。
她的母亲,唯一给予她爱的人,就这么被他们杀死了。
恨。
好恨。
加茂枫憎恨加茂家。
她恨这里的所有人。
她恨不得将他们的骨头嚼碎,恨不得混着血肉一起咽下。
她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血淋淋地挂在墙上,让世界上所有人都看到他们丑陋的姿态。
加茂枫隐约听到谁的叹息,像是安慰,又像是欣慰,潮汐漫过她的四肢——
她要杀了加茂家的所有人。
就算有束缚也没关系,只要一次性解决就可以了。
女孩慢慢抬起头,看着上面那些狰狞的血人。
猩红的颜色深深刻入她的眼底。
她要好好把握机会,在束缚降临的那一瞬间,将加茂家一起拖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