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后,朱明玉就变得有些为难。
琥珀的肚子已经大起来了,算一算应该有六个月了。这一出门又是小半年,本来跟家里人说的是回谷中消夏,现在冬天都到了。
想要劝琥珀回华州,怎奈李凤岚一直没有消息,琥珀也没有心思回去。
总不能孩子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见不到吧?前几日朱老太爷又寄信一封,这封信言辞有些激烈,扬言如果朱明玉两口子还不回华州,老两口就要搬来朝岚谷住了。
就在朱明玉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李凤岚写信回来了。报了个平安,说自己几天后就会回来。
这让所有人抬了两个多月的心终于放下了。
苦等好几天,终于,这一日清晨,一辆马车驶入朝岚谷浓厚的雾气中,出现在了居住区外。
谷里已经没有机关了,上次虽然李凤岚让赵顺来重新把那些机关装回去,但是说得轻巧,损坏的机关根本就无法复原。
好在暗处站岗的年轻人早早地发现了这辆马车,立刻跟谷里做了汇报。
男女老少们全部涌了出来,出奇地望着这辆马车。
驾车的是个身量高大的女子,马车周边还有三名女子骑马同行。
高大女子掀开车帘,迎出来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子。
在看到她以后,朝岚谷众人难掩喜色,一股脑地围到了马车周边。
寒露站在人群外,看到李凤岚的那张脸的时候,他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刚准备跑过去,只见翡翠已经一个闪身到了马车边。
李凤岚面色苍白,虽然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可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现在光是站着就已经很勉强了。
翡翠将李凤岚抱下马车,一群人围上来嘘寒问暖的。李凤岚勉力应付着,眼神却在人群中不断搜寻。爹娘都在,朱明玉傅小虎他们也在,意外的是,绫含也在,就连琥珀都挺着小肚子围在她身边,脸上泪水不断。
他人呢?
找了半天,才发现在人群外的寒露,他只是站着,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李小姐!」青果忽然大声说,「咱们这单生意,算是做完了吧?」
人群静了下来,李凤岚回头看向她,笑着说:「青果姐,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些。」
青果冲李凤岚抱拳行礼,带着几个姐妹重新驶进了浓雾。
侯神医捏着李凤岚的手腕,眉头皱了起来:「气息怎么这么差?翡翠,把她抱进屋里。阿佻,你去准备木桶和热水。来两个勤快的,跟我去取药。」
跟所有人接触不到一刻钟,就已经让李凤岚耗尽了心神。接连两个月的跋涉,对她的损耗太大了。
回到屋里,陈佻和翡翠去烧了热水,琥珀搂着李凤岚哭个不停。小丫头这段时间非常多愁善感,一直以为李凤岚已经出意外了。李凤岚本来想安慰一下琥珀,怎奈自己过于虚弱,实在是不想说话。
陈佻备好木桶和热水后,侯神医带来了药材,全部倒入木桶中,又让人给木桶加热,保持恒温。翡翠和陈佻帮李凤岚脱了衣服,又将她抱进药桶中。药味虽然呛人,但是格外安神,她刚进去就陷入了沉睡。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窗外阳光明媚,屋里的小火炉烧得很旺。
正巧翡翠端着米粥进了屋子,看到李凤岚已经睁开眼睛,一向淡漠的翡翠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
「你醒了。」
走到床边将李凤岚扶起来,李凤岚发现自己的体力竟然恢复了不少,就连内息也平稳了许多,而且一点儿困意也没有。
李凤岚问道:「我睡了多长
时间啊?」
「十二个时辰。」
「这么长时间啊。」
「我去喊娘他们来,你坐着别动。」
侯神医说她回复得不错,再静养一段时间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又有人来嘘寒问暖,这次李凤岚有力气应付了。
半个早上过去,基本把谷中人剪了一遍。
这次陈佻没有扇她巴掌,就算有这个心,李凤岚现在也不像能抗住一巴掌的样子。甚至都没有教训她,只是不断地掉着心疼的眼泪。
临近中午,陈佻去厨房做饭,屋里就剩下了翡翠、琥珀、绫含。
翡翠抱着胳膊,冷冷地说:「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李凤岚撇了撇嘴,用被子蒙住头:「没。」
眼看翡翠要发作——昨天回来的时候看着像快死了一样,翡翠不想动手揍她,现在看他恢复了许多,翡翠又想揍她了——绫含急忙拦住:「翡翠,等她好点儿了再下手。」
翡翠只好作罢。
李凤岚这才掀开被子,看着绫含,疑惑地问:「绫含,你也来我们谷里住着吗?」
倒没有撵绫含走的意思,只是单纯的疑惑。
绫含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半天没有回话。
琥珀说道:「绫含姐姐和姐夫已经在谷里住了好长时间了,就等你回来呢。」
李凤岚愣了一下:姐夫?许轻尘?
绫含叹了口气,将许轻尘的事情简单讲了讲。
「所以……我们必须来跟你道个歉。」
李凤岚说道:「道歉倒不必,那个……许师兄人呢?」
「在朝岚湖那边。」
湖那边有个小屋,谷里守夜的人会在那里过夜。
李凤岚又问:「在那里?」
「哎……他也不好意思跟大家住一起,心里有愧。」
李凤岚大方的笑了笑:「结局还好啊,你们两个都没出事,不用跟我道什么歉。」
姐妹四个人聊了一小会儿,李凤岚突然问道:「暮云呢?」
她们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有些小尴尬,李凤岚自然看出了她们的眼神,但是不太理解。自己回来两天了,他都没来看过自己,而且一句话也没说过,有点儿不正常。
绫含突然说道:「呃……我得回去做饭了,你们三个慢慢聊。」
说着便跑出了屋子。
琥珀也突然说:「哎呀呀,该喝安胎药了,我也先回去了啊。」
李凤岚心说:你回哪儿去?合着你家不在这儿是吧?
屋里就剩李凤岚和翡翠了,眼看翡翠要站起来,李凤岚一脑袋砸在翡翠大腿上,大声说:「不许走!跟我说说什么事?」
翡翠有些无奈:「你总得让人家发个脾气吧?」
「发脾气?」李凤岚有些费解,「发什么脾气?」
「当然是发你的脾气。」
「凭什么??」李凤岚先发脾气了,「这段时间是我在外面出生入死好吗?知不知道我遇到多少危险?我差点儿死在外面好吧!他凭什么发我的脾气?」
「你差点儿死了又不是人家的错。」
李凤岚仰着脑袋盯着翡翠的下巴:「不是,你帮谁说话呢?」
翡翠低下头盯着李凤岚的眼睛:「当然不是你……算了,不说这个了,心烦。你走了以后,白叔禹都不敢来朝岚谷。」
「这小子真是鸡贼,非得等我回来他才敢来,没良心。你跟暮云也没良心。」
翡翠皱起眉头:「他们两个就算了,我怎么没良心了?谁把你从车上抱下来的?你睡木桶里这一天是谁
照顾你的?」
「哼,你要是有良心就不会想着揍我了。」
翡翠拧住李凤岚脸上的肉,咬着牙说:「李凤岚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疼疼疼!松手啊!」
翡翠松了手,李凤岚揉着脸蛋,痛得快掉下眼泪来。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又问:「不对啊,怎么老莫也没来看过我?」
翡翠淡淡地回答:「他心里有愧。」
「他怎么也有愧?」
「李凤瑶……还活着。」
「什么?!」
李凤岚不顾伤痛,「腾」的一声就坐了起来。
翡翠缓缓解释道:「他们毕竟还有情谊,谷主下不了手,陈子决的那一刀没能要了她的命……她现在也在谷里,在林子最深处,谷主让人在那里盖了一座小木屋,让她住在里面。」
李凤岚重新躺回床上,闭着眼睛,默不作声。
翡翠又说道:「我替她向你道个歉吧。」
李凤岚喃喃地说:「没什么好道歉的……就这样吧。」
…
李凤岚回谷的第三天,白叔禹终于敢来了,本以为能逃得了一顿打,谁知道他那点儿小心思根本没用,被翡翠打了个鼻青脸肿。这让白叔禹很是愤愤不平。
「李凤岚,我就不明白了,你是主犯,我连从犯都算不上,我最多算知情不报吧?怎么你一点事也没有?你看翡翠给我打的。」
李凤岚望着平静的湖面,不耐烦地说:「你个大老爷们儿怎么斤斤计较的?你又没掉肉。再说了,这都大半个月了,翡翠给你打出内伤了?还没好?」
「我就是心里不爽。」
「不是,你是准备赖在我们朝岚谷是吧?住了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不走?」
白叔禹微微一笑:「我才舍不得走。现在这个江湖没人惦记咱们了,我跟大哥俩人在家里也没意思。」
李凤岚懒得搭理他,继续出神地盯着湖水。
白叔禹问道:「说真的,你跟暮云闹别扭了?」
李凤岚淡淡地回答:「没有。」
「我来的这大半月,你们俩人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啊,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
「你就不去问问?」
「我懒得问。」
「你这个脾气啊,」白叔禹感叹一声,「不过也说得过去,女孩子嘛,脾气犟一点儿也是应该的。要不……我帮你分析分析他为什么不搭理你?」
「用不着,我比你聪明。」
「只缘身在此山中。」
李凤岚沉默了一会儿:「你分析吧。」
「他就是生你气了。」
李凤岚翻了个白眼:「谭无双家养的狗都看出来了。」
「就是生你不辞而别的气。而且……你让他感觉到累了。」
「什么意思?」
「不省心啊,他觉得没法保护你,也猜不透你的心思,所以对你敬而远之了。小时候二哥用草给我编了个小蝴蝶,太脆弱了,我一碰就坏掉了。那玩意儿很不好编的,二哥还想给我做一个,但我拒绝了。我觉得,与其看它坏掉,不如躲得远远地,即便坏掉了,只要没见到就好。」
李凤岚沉默。
白叔禹接着说:「所以说啊……」
「你烦不烦?」李凤岚突然发飙,「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跟翡翠打情骂俏去!别来这儿烦我!滚!」
白叔禹挑了挑眉毛,欠儿欠儿地说:「有人想打情骂俏还找不到对象呢。」
李凤瑶又要飚起来,白叔禹已经一溜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