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跑到阿比盖尔身边,在阿比盖尔耳边轻语一阵,也不知道那人对他说了什么,阿比盖尔一下站住了,却似有些恍然的神色。
等那人说完了,阿比盖尔目光扫了我们一眼,想了想道:“我有急事在身,你等暂且安住此地,拜访大巫一事我会安排。”说着,他朝带领我们来此地的汉子喝了一声。
那汉子闻言,连忙朝阿比盖尔跪拜磕头,起身后朝我们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将兽皮衣盖回了右臂上,那古又向阿比盖尔行了一礼,道:“多谢首领,在下告退。”
阿比盖尔没有再多言,转身和那人朝后殿走去,而我们则跟着那汉子以及几名弥罗族人走出了石殿。
石殿外的天色更加的黑了。不过石殿一侧的那片广场还很热闹,沸沸扬扬的,我们沿着一条蜿蜒山道而上,只一会儿便远离了那片热闹之地。前方有那汉子领路,后面跟着几名弥罗族人,走在山道上我仍保持着沉默。
抬头看了看天,月光粼粼,倾洒而下,夜空远处飘动着一片灰云。弥罗族占领的这座山很高,也很陡,现在我们只不过是在半山腰的位置,俯瞰下去却是一览无余,近处的几座山峰最高的也只是与这座山腰间齐平,风一吹过,山上无叶的树木呼呼的响,有如怪啸。
从地势上看的话,这里倒也是一处易守难攻的要地,山道一侧便是极为险要的山坡,从这里看下去,山上树木稀疏,棱石错落,很少能看到攀岩的地方,除了我们脚下的这条山道还算平坦,我估摸着人要想从山脚爬上来,手脚并用爬上来恐怕要很不容易。
朝上走了一阵,那汉子引着我们来到了一处山洞前。山洞洞口是开凿在一面石壁上的,洞口两边有两个豹形石雕,紧贴着石壁。那汉子领我们到洞口,转头跟那古说了几句便带人离开了此地。
见他们走远了,我才算松了口气,道:“先生,那人说了什么?”
那古笑了笑,道:“他警告我们不要四处乱走,山上到处都是他们的陷阱。”
我笑道:“这是他们弥罗族的领地,难道也会在山上布下陷阱么?”
那古只是道:“他说的陷阱指的是弥罗族豢养的鬼仔和蛊虫。”他抬头向山洞里看了看,向里面走去。
山洞里面的空间很宽敞,足以容纳我们十几个人。四周石壁上开凿着不多的小洞口,大概是用来装饰的,里面竟然还摆放着些瓶罐和花草。山洞里的摆设很简单,中间搭着一堆篝火,再往里面靠着石壁的位置就是铺着一些干草铺。
一进到洞里,那十二名天狼族族人便将身上的工具兵器都卸了下来,有一个身体微胖的天狼族人从背后的兽皮大包里取出了两只去了皮的山猪后腿,几人张罗着,在篝火边支起了支架。
这只山猪是今天早上被我们捕杀的,吃剩的两条腿子肉被那人一直背在身后。我和那古在篝火边坐了下来,那古接着道:“巴扎尔对巫术极为着迷,犹对鬼仔偏爱,他豢养的鬼仔都是剧毒之物,不仅可以镇守边缘领地,连这山中也暗藏许多鬼仔,以作守卫之用。”
我道:“守在山上的也是蟒绝鬼仔么?”
那古道:“谁知道,或许是吧,听说巴扎尔豢养了五六种各类鬼仔,不过我见过的只有蟒绝,而那种鬼仔也是他们弥罗族中最厉害的鬼仔了,当年弥罗族驱逐我们的时候,扎巴尔便是放出的蟒绝鬼仔,上百条大蟒冲过来,谁也挡不住。”
他说的很平静,但神色却显得有些黯然,大概是想起了当年被弥罗族驱逐的那一场领地之战。我虽没亲眼见到,但我能想象的到,上百条也是相当有规模的了,以那等鬼仔的难缠和速度,恐怕只是看上一眼便会让天狼族族人不战而逃。我打个岔,笑道:“如今你们已有和弥罗族分庭抗礼的实力,也去豢养些厉害的鬼仔就是了。”
那古失笑道:“豢养一条鬼仔谈何容易,便是饲养鬼仔所需的蛊虫就已经是难以培养了,若无上等的良材珍药,就算能豢养出鬼仔也只是最差的货色,我天狼族可没有那个条件。况且现在我们的部落已归顺你们的朝廷,要是在这个时候豢养起鬼仔,怕是康大人就不会同意我们迁至宋境了。”
我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宋严禁巫蛊之术,境内不还是有很多人修习巫术?现在不行,等你们在中土混熟了就行了,呵呵。”
大宋律法明令禁止巫蛊之术,违反者要处以极刑,连带着家人都要被流放。天狼族现如今正面临着朝廷的考量,行巫蛊之术的确是大不妥的,不过也未必。朝廷虽是严行禁令,但这种令法落到下面便和空头话没什么区别,对巫蛊术着迷的人根本也不理会朝廷的这套令法,只看那尚波于一族的黑巫师山平,他就还在偷偷摸摸的豢养着蛊虫,以巫术的诡异莫测,朝廷真要是盘查起来,山平只需随便捣鼓些伎俩将蛊虫隐藏,也很难能被人查得出来。如果朝廷对禁止巫蛊术能再苛刻一点,郴州城更不会闹出那般动静了。
在心里,我是希望那古继续研究巫蛊术的,倒不是我现在对巫蛊术有了什么好感,而是那古所修习的巫蛊术是本分的巫医之道,是用来治病救人的,而不是用巫术来祸害人间。或许将来他们天狼族迁至大宋,说不定那古也会像山平一样,有机会再钻研起巫术来。
那古不可置否的笑了笑,道:“但愿吧,我祖上留下来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绝顶的巫术门道,我也是不愿轻易丢掉。对了,顾友人,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这时,那几名天狼族族人已将两条山猪后腿肉串好架在了篝火上,被火焰烧烤,那肉上很快流下了香喷喷的油水,油滴在火头上滋滋的响。我有点茫然,道:“先生,怎么了?”
那古轻晃着脑袋,大有深意的道:“他们弥罗族不好交中土,族中大巫更是视中原人为疮肉,而刚才阿比盖尔接见我们时,说的却是大宋话语。”
我道:“是啊,原来先生也在为此事奇怪。”
那古眉毛一挑,道:“你也这么想的?”
我道:“在下只是在想,会不会是中原的语言文化流传至此,而弥罗族一时起兴,学了些中原语言。”
那古听我这么说,却是莞尔一笑,道:“不会的。”他往篝火里添了根柴木,被他一挑,火头烧的旺了一些,升起一片火星。他看着篝火,又道:“哪里有那么简单,贫瘠之地自有不开化的刁蛮之人,能顾着的只有自己罢了。我们这里的人土生土长在这里,崇尚的文化都是自己本部落的语言和历史,甚至以之自视甚高,族与族之间要么交好,要么就是敌对,不会轻易接触外来部落的习俗和语言,除非像我们天狼部落俯首称臣的弱小部落,才会去接受更加强大的部落文化。而弥罗族占山为王,一方面没有俯首称臣,一方面他们族中亦是有扎巴尔这等巫师坐镇,可以说他们在西域已是一个不可小觑的部落,又怎么会乐于习得旁人的语言?更不会接受大宋风俗文化。”
他一下子说了这么一堆话,我听得脑子有点乱,道:“先生的意思是,阿比盖尔有意和大宋交好?”
那古似有些得意,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阿比盖尔极有可能有这个意思。”
我诧道:“可是方才阿比盖尔出言讥讽,言语中像是对大宋极为不满,又怎么会有意愿归顺大宋?”
“那他先前大可将我们拒之门外,为什么又要接见我们,而且还学习大宋语言?”
我一怔,登时说不上话来。是啊,既然不愿接受外来风俗文化,弥罗族的这个族长又为什么要学习中原话呢?而且,阿比盖尔真的对大宋有抵制的话,又怎么放任我们进入弥罗族的领地,恐怕在林中那会儿就把我们赶走了。
那古拍了拍我的肩膀,又笑道:“当然,此时言之尚早,那阿比盖尔是否真有此意还很难说,好在他能接受中原语言,那也为我们此次拜访开了个好头,而且他似乎对那死亡沼泽怪物的毒液颇有兴趣,说不定会留我等在这里多住几天,让他们的大巫潜心为你治病,有这些时间,我再去探探他的口风,说不定就能探出他的真实想法了。”
他现在的心情看起来比之前要好很多,我不禁失笑,道:“那也要看他们的大巫愿不愿意见我了。”
那古道:“阿比盖尔既已开口答应,巴扎尔就一定会见你的。来,顾友人,吃块肉。”
他拿过一名天狼族族人递过来的小刀,在篝火上正烤着的一条腿子肉割下一大块来,又递到我手上。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架子上两条猪腿肉早已烤的黄灿灿的,刀子一切开肉,里面的油水直往下流。
他们天狼族的烧烤手法很独特,肉上面被那几名族人撒了佐料,佐料里不仅含有中原做饭所用的寻常料末,还惨杂着他们天狼族入味的材料,这种佐料可深入肉里面的骨头上,肉被火烧烤起来,香溢四溅,只是闻着便让人直流口水。
半天没吃东西了,我也早已饿了,不再多想,随便往身上的兽皮衣上抹了两下手,接过肉便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