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隆七年腊月二十六,河淮大雪。
焦陂原先仅是颍水南岸一座不知名的镇埠。
建继二年荆湖北路经略使刘献率宣威军在此修筑大营,欲北攻汝阴,却遭受京西汉军及赤扈骑兵的重创,近乎全军覆灭;从那之后焦陂以及附近的泉河等镇寨,也都落入京西兵马都总管府的控制。
为加强对淮川的联络以及对颍水南岸(右岸)地区的控制,京西兵马都总管府在焦陂原镇埠的基础上修筑总长逾八里的城墙,设置隶属于颍州的焦陂县。
淮川、焦陂以及泉河等地,原先都归属于颍州治下,最初由京西大将仲长卿出任颍州兵马总管、知州;绍隆二年,孟介接替仲长卿率部驻守颍州。
在淠水河口一役之前,归德军就已经从潢川等地提前渡淮北撤,孙彦舟接替孟介出任颍州兵马总管、知州。
不过,考虑到归降后的归德军军心不稳,没有独守颍州全境的能力,而颍水右岸的淮川、焦陂、泉河三城又正对京襄的申州行营以及将被南朝收复的光州,岳海楼遂将这三城从颍州划出,由孟介率部进驻防守。
淠水河口一役过后,特别是逃京事变之后,徐怀全面执掌南朝军政大权,甚至将南朝朝廷迁回便于就近控制的襄阳,岳海楼考虑到京襄随时都有可能组织大军渡淮北上,淮川又是南朝渡淮北征必争之地,又抽调仲长卿、高腾安、摩黎忽等部加强焦陂、泉河以及淮川三城的防御;同时也制定了虚南实北、虚淮川而实焦陂、泉河的防御战略。
此时的焦陂、泉河已经不是孤零零峙立于颍右平原上的两座孤城,而是连接到颍水右岸(南岸)、与北岸汝阴城互为犄角、广及三十余里的城寨群。
京西兵马都总管府即便此时在焦陂、泉河等地集结逾三万兵马,另有归德军两万五千人马驻守汝阴、颍上等城,但淮川城被围之后,岳海楼还是紧急向镇南宗王府、平燕镇王府派出信使求援。
随着诸路援兵源源不断的开拔过来,其中骑兵携带战马,即便有一部分援兵往颍水河口左岸的颍上等地集结,以焦陂、泉河为核心的颍右(南岸)营寨群又显得拥挤起来,冰天雪地里照旧驱使苦役修筑新的营寨。
「应该是那颜将军到了!」
仲长卿站在焦陂北城墙上,雪粒子打在脸上隐隐作痛,隐隐看到一队骑兵从风雪交加的夜色深处驰出,侍卫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虽说一刻时前摩黎忽就遣信骑先行过来通禀,但值守人马还是喝停来骑,令其分出数骑缓缓上前来交验信印,举火确认无误后才开启城门——也只有摩黎忽这样的人物赶到才在深夜临时开启城门,换作级别稍微低一些的将领,只能在雪夜里熬到天亮再说。
仲长卿也是确认无误后,才下城楼迎接摩黎忽一行人。
「怎么这么晚赶回来?」仲长卿热切的替摩黎忽掸去大氅上的积雪,疑惑的问道。
摩黎忽之前赶往汝阴以东八十余里外的鹿沟寨,与平燕宗王府派遣增援的大将孟和见面,商议对淮川外围进军之事,照行程应该后天才会返回焦陂。
「韩时良前日从楚州出兵渡淮,大宗王原计划增援过来的一部兵马,不得不掉头前往泗州……」摩黎忽说道。
「韩时良这时候出兵了?」
仲长卿猛然一惊,很是意外的问道。
韩
时良要是一个月前与靖胜军、宣武军、骁胜军同步率部从楚州渡淮北上,他不会有太大的意外——这只是意味着韩时良最终做出忠于南朝、参与渡淮北征的选择。
不过,问题是一个月前,韩时良在楚州还按兵不动,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司空府还满心警惕呢,这么快、这么轻
易就决定改换门庭了?
「淮川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
摩黎忽连夜从鹿沟大营赶回焦陂,当然也是觉得韩时良此时出兵有太多的诡异,问及淮川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的动静。
仲长卿摇了摇头。
长滩寨一战他们被打溃之后,京襄第一时间集结数万精锐沿涌金河铺开,然后又源源不断的从南岸调兵遣将修筑连营,将淮川城死死包围住,连只鸟儿都飞不过去,哪里能有淮川的消息?
他们派出的斥候只能从外围搜集一些情报,确认京襄还在不断的从潢川、罗山等地调运攻城作战所用的物资,如油脂、攻城器械、箭矢、粮食、防寒被服等等;京襄后续北上的兵马,也都进驻到淮川城外围的营寨之中。
除此之外,京襄也调集不计其数的辎兵,正在淮川城的东北、西北方向修造坚固的大型营寨。
近日来淮河也开始有结冰的迹象,虽然没有完全冻住,但京襄早迫不及待在淮川城下游方向筑寨,并派兵马每日到淮河水边凿冰,还在岸滩上堆储了数百艘石炭,防止这一流段的淮河封冻住。
这些都表明京襄正着手长期围困、攻打淮川城,高腾安、支屈明以及石富鹏他们还在坚守着,淮川城暂时还没有易主。
「你们从鹿沟大营过来,有走浮桥?」仲长卿问摩黎忽。
「我们从马儿岗直接渡颍水过来的,那边已经完全冻住了,走马没有问题。」摩黎忽说道。
颍州在焦陂城以北建有三座浮桥沟通南北,即便颍水封冻会对浮桥造成一定的损毁,但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敢将浮桥拆掉——当然,浮桥一时间能通过的人马到底有限,大股骑兵想要快速机动,还得汝颍等水完全冰结,唯有如此,焦陂西北方向的洪泛区也会变成通途。
「或许是我们想多了吧……」
确认马儿岗那边的颍水都已经封冻住,意味着目前已经集结于焦陂、泉河以及鹿沟等地的近三万赤扈骑兵,可以纵横往来颍水两岸,仲长卿实在也想象不到还能出什么岔子。
他这时候只以为自己近日来的忧心忡忡,是过于焦虑了,邀摩黎忽先回宅院以避风寒……
……………
……………
汝阴作为颍州治,乃是淮河以北有数的大城,也是难得没有经受战火的摧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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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的站起来。
「我夜里睡不踏实,过来看一眼,没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好,你们都坐着——这么冷的夜,也怪难熬的!」武将宽慰众人说道。
武将走到垛墙前,看着垛口外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忍不住内心焦虑,低声问身边一名侍卫:「风雪这么大,没有一点星月照明,会不会走岔了道?」
「风雪虽大,但只要有一些灯火,数里外还是能隐约得见,」身边那名侍卫说道,「真要走岔了道,撞到外围的虏兵,必然会有消息第一时间传到汝阴来。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还请杨霁将军耐心等待!」
武将抓了一把积雪,搓洗脸颊,让自己更清醒一些,自嘲说道:「我心知使相算无遗策,事到临头却还免不了慌张,叫陈佥事见笑了。」
「杨霁将军过谦了。陈满自诩识人无算,但入汝阴与杨霁将军谋事,能比杨霁将军镇定若素者还真没有见到过几个,」陈满低声说道,「蒋昂将军、孙将军在使相面前盛赞杨霁将军胆识过人,一点都没有夸张……」
过了好一会儿,夜色都稍稍退去稍许,天都快亮了,左侧城头突然有守军朝城下怒喝:
「是谁在城下?快快站住,小心弓箭无眼!」
陈满与杨霁探头看出去,就见有四五十人从风雪深处走出来,站在城下抬头喊道:
「淮川城被南兵攻破了,我们好不容易趁着风雪从淮川逃回来,快快打开城门,叫我们进去通禀敌情!今日是谁在城上守值,连你家虞爷、唐渊都认不得了?」
来人举着火把,照亮领头两人的脸面,叫城头守军瞧个仔细。
唐渊、虞谟早年在洞荆联军的地位,不比孙延观、蒋昂差上多少,却是孙彦舟、胡荡舟投虏后不投才被边缘化,但后来编入孙彦舟之子孙效帐前为将,城中将吏认不得他们的也极少。
城门当然不可能轻易为唐渊、虞谟率领逃来的几十名溃卒开启,但值守的武吏认出唐渊、虞谟二人的面孔,又恰巧赶上军司马杨霁在城头巡视,连忙赶过来禀报道:「杨霁将军,确是唐渊、虞谟他们从淮川逃回来了……」
淮川距离汝阴,直接距离也只有一百二三十里,淮川城破,有溃兵没有去焦陂,而是直接逃到汝阴,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
「去,你去通禀孙帅淮川城陷之事,」杨霁指着身边一名侍卫吩咐几句,又跟值守武吏说道,「莫叫他们在城外冻着,拿吊篮接他们进城来!」
陈满在旁边说道:「兄弟们在外面吃败仗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都快天亮了,哪那么多的麻烦,直接打开城门接他们进来就是!」
杨霁直接吩咐打开城门,说不定叫人怀疑,此时叫陈满一岔,值守武吏也觉得拿吊篮将这么多人一一接上来太费事了,见杨霁没有异议,就着城门后的守军直接打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