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崔晋很快就明白,之前的惊惧,多数是自己吓唬自己了,道理很简单,他是东宫长史,官职虽低,却没必要在知道点晋国公不喜的风声之后,便太过惊惶,就事论事,即便是在皇帝陛下面前,也不用太过害怕。
换句话说,他是在尽臣子本份,不必在意其他什么。
要不怎么有那么一句老话呢,英雄见惯亦常人,还是他太年轻,见的少了,为大将军威名所摄罢了。
明白了这些,崔晋也回了魂儿,言谈举止,也从容了起来,“成武二年,下官随在大军之后,得见我大秦军威,实乃下官生平幸事。”
, 赵石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官职相差太远,又是个读书人,在东宫任职,没必要弄的惺惺相惜,或者做出一副淳淳善诱的样子来。
随后,赵石的注意力便转回到太子身上,缓缓道:“汉胡往来,除了进献,赐予,联姻等事,最多的怕就是商事了。”
太子李珀凝神静听,崔晋也竖起了耳朵,因为他们都明白,像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而关于大同边市的处置,很可能就会出现在晋国公的这番话语当中。
实际上,晋国公一旦表明了态度,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此行便多半便要顺着晋国公的意思来了。
至于晋国公为何没向皇帝陛下进言,在出京之前做出应有的准备,那就不好说了,也许是朝堂上正纷纷扰扰,闹个不休。皇帝陛下没问晋国公的意思。也许是晋国公不欲在商事上多做纠缠。为旁人留下话柄,也许……真正的原因,也只有天知道了。
由彼及此,半路上能得晋国公只言片语的原因,怕也不好猜,不过只要晋国公愿意多说些东西出来,对大同一行,则会多出许多的便利。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他们到是猜对了一点,赵石对大秦商事,一直不曾多做评论,只是在参知政事张光晋上书之后,才旁敲侧击的提议太子出巡,顺便将张光晋弄到了随行名单之中。
而在皇帝陛下那里,赵石的姿态其实已经一览无余,为了彼此考量,也没多问什么。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实非旁人可以想象。
赵石的话还在继续。“之前崔大人说的一点很对,胡人重商,为什么?其实崔大人也已经提到过,因为胡人所缺之物太多,所以,商人行走于草原之上,沟通有无,是胡人喜闻乐见之事……”
“而在我大秦,商旅之卑微也就不用多说了,这就是汉胡之间,风俗的差异,明白了这个,也就可以有的放矢,不明白这些,只谈重商抑商……”
说到这里,赵石笑了笑,不管是太子李珀,还是崔晋,都轻易察觉出了他这笑容中的轻蔑。
太子李珀适时道:“国公所言凿凿,实让人耳目一新。”
这就是恭维了,赵石还没说到点子上呢,断也不会让人有太多出奇的感觉。
而重商抑商,也非是单单汉胡往来可以概括,而提出这种观点的历代人物,看到的重点,却是在农业上面,和胡人其实关碍不大。
赵石顺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出了长安之后,他身上确实觉得轻松了许多,好像除去了一层枷锁般。
“其实,商旅往来,平常事也……之后西边商道通畅,自然也会有汉胡商人行走其上……依微臣之见,阻不如疏,加重税赋,严管行商,最后的结果很可能便是商路断绝……”
“这般一来,谁会高兴呢?商旅肯定不会高兴,但在我大秦,商人也就那个样子,不高兴也就不高兴了,而胡人也不会高兴,他们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了,嗯,有些人应该是这么想的,自己人不高兴也许不要紧,千万不能让胡人不高兴了,连年寇边,谁受得了?”
赵石嘿嘿笑了起来,太子殿下摇头失笑,虽然他这位大秦太子并不觉得胡人不高兴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他知道,朝臣们自然不会如此想法,胡人若是连年寇边劫掠,肯定会让许多朝臣愁白了头发。
晋国公的话有些不中听,但确实是实情,而这么来解释大秦商事,让他终于起了新鲜之感,并在心里开始琢磨,还会有谁不高兴呢?
而旁边的崔晋已经红了脸,怯于外敌,威于内里,他终于明白,自己文章中是哪点引得晋国公不喜了。
“百姓其实也不高兴,家用之物也就罢了,想要为自家添点光彩,却非商人不可,商途有碍,东西自然就贵,百姓之家,多是承受不起了。”
“富户们也不会高兴,坐拥田产不假,物易却受阻碍,不便之处,一言难尽。”
“读书人们高兴吗?我看未必,笔墨纸砚,从哪里来的?”
“朝廷也不会太过高兴,商旅渐少,于税赋上怕是也有碍吧?”
“既然谁都不高兴,还谈什么重农抑商?在微臣看来,老生常谈的东西,并不一定多有道理,而多是无奈之举罢了……”
赵石看了一眼听的认真的李珀,接着道:“广就大同那边的事情而言,其实牵扯没那么多,不过是朝中的老大人眼光长远……嗯,还有点过于激动罢了……”
“欺行霸市,货易不均此类纷争引起的混乱,极易平息,要的不过是公平二字而已,惩治些想要坐大的汉商,让蛮野的胡人也收敛些,不行就杀上几个闹事的,让胡人知道,在我大秦境内,没有他们凭刀子说话的份儿,这么着也就成了。”
“朝廷之策,有结果的时候还早,微臣也说不上什么话,但微臣知道,朝廷所决,影响到的是千家万户,应该慎之又慎,多做考量,而大同这边儿,扯不到那一篇大文章上来。”
李珀眨了眨眼睛,终于明白了赵石的意思,不用管太多,关于大同边市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朝廷所在意的,其实是长远的未来,那是需要朝堂重臣们以及皇帝陛下仔细琢磨的事情,不用他们为此操心。
崔晋显然也明白了这层意思,脸有些白了,这时他才发觉,自己这次进言,真的是很冒失,他这小小的七品官,完全承担不起搀和朝廷重务所带来的风险。
太子李珀则有些遗憾,左右朝堂政事的时刻,离他好像还远着呢。
不过令他高兴的是,这一趟过去,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了,处置起来,也能少些顾忌……
而经过这一番相谈,他也确实觉得,所谓重农抑商,或是农商并举什么的,说的太过轻易,大秦的疆域越来越大,各地差异已然极多,更别提汉胡之间的差别了。
轻轻松松一句话,就定下朝廷国策,实是让人感觉不太靠谱,而且,后面那位张老大人,是跟同僚吵了一架之后,立马上书言事,以意气而定国家大政,可笑而又可叹,也不知其人这个参知政事是怎么来的……
相比之下,晋国公之言,就听着实在多了,是啊,没谁高兴的事情,为什么要急着去干呢?
那许多人都是左右权衡,不敢轻易决断,只你张光晋一人了得?
在太子李珀这里,还没跟后面那位张老大人谈上一次,在其心目中,一位为官数十载的参知政事,国朝重臣的形象已是大坏。
于是,李珀笑着举杯,“老师所言,果然句句皆为真知灼见,胜其他人远矣。”
这个其他人指的是谁,自然没有人去深究。
恭维话赵石已经听的太多了,根本不会往心里去,而他对商事的见解,其实也分外片面,这毕竟不是几百年之后,在这样一个时代,很难讲商业发展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商人们的品质,不用估计过高,像大同那里的乱象,可不就是商人逐利闹出来的?
商人和军人是两码事儿,商人为了获得暴利,什么国家民族都可以抛之脑后,不过相比较满嘴大义微言,私下里却不定怎么回事的读书人,赵石觉着,商人还是比较能得他喜欢的……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太子李珀一杯酒下肚,接着酒劲儿,问了一句,“老师,学生听闻,父皇曾有意让学生代替他于大同会盟诸部首领,却为老师所阻,学生有些不明所以,还请老师指点。”
说完了,他这里可能有些后悔,这事传到他耳朵里,也就罢了,如今还说出来,就是他的不对了。
无论是父皇,还是晋国公,听了之后都不会欢喜,他这里确实有些孟浪了。
不过这事憋在他心里已经许久了,父皇什么都没说,就更让他难受,大有不吐不快之感,这也只能说明,他的年龄太小,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城府也不够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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