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张世杰走的时候,赵石再次劝道:“大哥,我还是那句话,你年岁已高,该到留个地步的时候了……御史台,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两次相劝,以赵石的身份地位,已经极为难得,张世杰不可能无动于衷。
张世杰叹了一口气,道:“贤弟的心意,大哥领了,但陛下于我恩遇极重,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所以啊,这身后之事,还请贤弟多多照看,大哥是顾不上了……再者说,到了咱们这个位份上,想退又哪那么容易?”
听上去挺有道理,但赵石心里却是摇头。
&nb++sp; 御史台到了今日地步,实际上就是两个字,争权。
既然是争权,树敌便在所难免,观今日之势,还有转圜之余地,不过早晚有一天,御史台会犯了众怒。
就像张世杰今日想派人去军前的事情,身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靠他自己奔走,孤家寡人之势已显。
现在没人参劾于他,不过是因为这些年朝中变化有些快,可供攻讦之处也多,御史们很忙,别人也穷于应付,无暇顾及其他,等朝政渐渐平稳,却还有更大的事情在前面顶着罢了……
而像张世杰这样的皇帝近臣,朝中显贵,一旦有人生事,后果就很难预料了。
不过赵石也不再言及其他,像张世杰这样的人,又来到了如今的地位。主意并不比他少。眼界上。也不一定比他就窄了。
该怎么做,都自有章法,劝上一句两句,对于赵石而言,已是仁至义尽,张世杰也承情,这就得了,说的多了。反而显得他赵石过于侨情。
当然,对于张世杰所谋之事,赵石也不会答应。
开玩笑,大军征战,身边有个管着军法军纪的人在旁边指手画脚,你让大军主帅怎么想?换了他赵石,你若是老老实实的也就算了,若真不知进退,找个由头斩了,也不算多大的事情。
连赵石都做如此想法。可想而知,张世杰所思所想。根本就是镜花水月,没影儿的事儿……
送走了张世杰,赵石也是摇头,文人啊……
接下来,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三天的功夫,大军主帅的人选已然尘埃落定。
此次挥军东进,将以河洛宣抚使,大将军江善为帅,辅之以枢密副使,大将军种燧以及河东宣抚副使种怀玉,河洛宣抚副使魏怀德。
以潼关守将段瑞为大军转运使,掌粮草辎重事。
接着便是调兵,这个有些麻烦,商议了五日,朝廷才陆续发出调兵文书。
这一次,因河北李任权应无暇旁顾之机,大秦河东,河中的各部精兵,皆在抽调之列,从这个也可以看出,大秦上下,准备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心了。
这中间,还穿插着无数的人事任免。
比如说,大同守将赵幽燕,接替种怀玉镇太原,暂任河东宣抚副使之职。
大同镇守副使万春年,守大同。
已经成军数载的河东兴武军,三万骑在兴武军指挥副使王胜保率领之下,南下归于大将军江善麾下,剩下两万骑,仍由兴武军指挥使,大将军李刑统领,归大将军张锋聚节制。
朝堂上,户部右侍郎,兼国武监祭酒杜瞬卿,晋户部左侍郎,卸国武监祭酒之职,兵部令史褚徵晋国武监祭酒。
户部郎中李浑,晋户部右侍郎。
吏部郎中李士芳,晋吏部右侍郎。
国武监虞侯江游,出任军察院主事,这一步跨度有点大,却也不算奇怪,因为江游身上本就有从五品武职,和国武监虞侯的七品职位,很不搭调,和杜瞬卿差不多,都属于高位兼任罢了。
这一次升迁,则是为他接任大将军杜山虎,掌军察院事做准备。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些人事任免,并非仓促而定,是经过这几年的朝政变革,皇帝陛下为进一步掌握朝政,早已准备好的手段。
而这里面,也隐含着大将军赵石在逐渐脱离国武监,进一步交卸权柄的意味。
只是在当前战事面前,这种政治考量没多少人关注而已。
到了五月间,河中禁军陆续南下。
河东各部要晚上一些,不过各部也都开始纷纷启程,尤其是王胜保部,都是四条腿走路,河中禁军还未调拨完毕,他这里,前锋陆相部,已经到了黄河边儿上了。
六月间,三十余万大军,云集河洛,联营百里,人喊马嘶,旌旗蔽日,洛阳古城周遭,彻底成为了一个大兵营。
如此声势,东宋若没什么反应,才叫怪了。
实际上,在五月间,东宋便已抽调各部人马,汇聚于开封之西,郑州地界,严阵以待,淮右兵马也聚集于荆襄一线,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事。
这还不算,东宋已经派出使者去到南唐,许诺种种好处,想请南唐派水军与东宋水军一道,逆流而上,进击蜀中夔州,行那围魏救赵之谋。
另外,还派出使者北上,厚着脸皮,跟河北李任权求援,许以厉害,想让李任权像当年一样,率兵南渡牵制秦军人马。
奈何李任权也是焦头烂额,投靠蒙古人这件事上,已让河北人心惶惶,众将离心。
而接下来,蒙古人迁十五万户北上,充于蒙都,更是让河北一片喧哗。
河北乱象,怎么也压制不住,很多地方,再次闹起了义军。
蒙古人之残暴,河北上下有目共睹,李任权这一次改换门庭,真真是不得人心。
而罪魁祸首。却是开封那些两面三刀的王八蛋。任使者口绽莲花。有苏秦张仪的本事,也是白搭。
因为即便不咎既往,李任权也已是身不由己,根本无力旁顾了。
不过,对于旧主的怨恨,还是让他忍住了,没将厚颜无耻的来使斩了,而是好言安慰。紧接着,便派人北去辽东,将诸般情势,报于成吉思汗铁木真。
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有些晚了,因为战事已经将将开始,一来一回,差不多也就到了秋末时节,再想备战出兵,已是绝无可能。
但李任权还是存了万一之想。因为秋末时节,正是蒙古人用兵的时候。和汉人征战,有着很大的区别……
辽东,蒙古人都城。
当年金人宫廷所在,已然换了主人。
只是当初金人离去,虽然略有仓皇,但财物没扔下,差不多可以说是搜缴一空,大多数都被带去了高丽,少数则藏于辽东的山峦莽林之中。
虽说金人并没有焚烧宫室城池,但当年之乱象,非是亲见,谁也难以想象。
末日来临,杀人放火哪还能少了?
所以,等蒙古人来到这里,其实这里已然差不多是一片废墟。
金人宫廷所在,残垣断瓦,一片凄清,城中,还留有一些苟延残喘的百姓,蒙古人一来,都成为了奴隶,加上蒙古人从北边儿带回来的汉奴,人数到也不算少。
而这些人,也就成为了蒙古都城的第一批居民。
等成吉思汗决定定都于此之后,奴隶也就成为了修建这座城池的苦役,其中惨象不用多言。
到了如今,蒙古人的都城,已经有了些当年模样,后来成吉思汗定名这里为汗八里,大汗居所的意思,传出去,汉人皆名之为大都。
在这里,蒙古人当然是当之无愧的主人,其他人等,皆为蒙古人之牛羊,蒙古人的盘中餐罢了。
也确实有那心理扭曲,不类于人的家伙,以虐杀,食人为乐事……
要说蒙古人在草原上的时候,也以热情豪爽,憨厚耿直者居多,到了这里,却变了一个模样,凶残狠毒之处,让人瞠目结舌。
而这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多年的征战,让许多蒙古人已经脱离了生产,过渡到了职业武士阶段。
他们不用再放牧,忍受饥寒,只要拿起弯刀,自然可以从中掠夺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这也潜移默化的改变了这个族群。
到了南边儿,远离故土,一年年的下来,战事从来没有停止过,等他们习惯了鲜血横流的场面,并乐在其中的时候,他们的性情,也就成了今日这番模样。
无所事事的时候,他们也只能从奴隶的惨叫和鲜血中寻求某种刺激。
说起来,他们和契丹人,女真人,甚至是后来的日本鬼子,也没什么根本性的区别,当他们进入一片几乎可以予取予求的世界之后,都会变得疯狂起来,人类的基本底线,也就不存在于这些野兽身上了。
自蒙古人定都以来,这座都城之中,就从来没少过杀戮,而实际上,从契丹人开始,到如今的蒙古人,这个地方每一寸地方,都渗透着汉人的鲜血,缠绕着冤魂的哀嚎。
这样一座城池,对于蒙古人来说,无疑是天堂,对于汉人而言,只能是地狱。
如今,大都中的宫廷所在,富丽堂皇之气已然泯灭,带上了粗矿也蛮野,并散发着难闻的羊膻味儿。
蒙古人的官吏们,带着尖顶皮帽,裹着皮袄,满面沉肃,不过间或就能听到一两声肆无忌惮的大笑,将这里的庄严肃穆之气,冲的一干二净。
不过,不管怎么说,有了官吏制度,那么,也就有了一丝丝王朝的气息,不管他们现在有多野蛮,只要长久下去,定然也会慢慢向文明靠拢。
这个进程是不会有所改变的,所有族群,都不会甘于野蛮……
当然,像蒙古人这样的民族,等他们学会礼义廉耻的时候,其实也就是他们渐渐消亡的时候了,就像契丹人,和女真人一样。
在宫廷最雄伟的建筑里,成吉思汗铁木真接见了李任权派来的人。
这里本来是当初金国皇帝朝会所在,不过,现在完全变了模样。
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曾经高高在上的皇位,也没了踪影,一张大大的矮桌,摆在大殿中央。
殿门外,早已升起了篝火,上面驾着一只只考的金黄的羊羔。
酒水和肉食,流水般送入殿内。
蒙古贵族们围着长桌,席地而坐,或者拿着随身短刀,不停的片下羊肉,塞进嘴里,或者干脆拿着,吃的满嘴流油。
成吉思汗铁木真居中而坐,吃相也并不比其他人文雅,他看上去臃肿了一些,因为自从定都于此后,他便很少再骑上战马,带领麾下的勇士们去杀死自己的敌人了,最多最多,也就带着人到城外去打打猎物,而这并不足以消耗他身上堆积的脂肪。
不过,他的目光,依旧凌厉如同鹰隼,里面蕴含的疯狂以及那勃勃的野心,从来不曾少过半点,只会更加旺盛。
再粗鲁的言行,也不会让这样一个人沦于卑贱,他是天生的王者,蒙古人中当之无愧的雄鹰……
桌子上,有个异类。
一身道袍,还是那么飘然出尘,轻酌慢饮间,已经将他和周围的蒙古人分隔开来。
当年的反金义士,如今的蒙古国师,成吉思汗最重要的谋士之一,丘道人是也……
如今的他,在蒙古人中间已经站稳脚跟,没了通天巫阔阔出,没有了桀骜不驯的合撒尔,道教在他传播之下,渐渐流传于蒙古人当中。
只是时间还短,三清还无法跟长生天相提并论罢了。
不过蒙古人的信仰还很原始,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一神教,这也让他不必太过话费心思去挑战长生天在蒙古人心目中的地位。
现在,唯一困扰他的是,他在汉人百姓中间的名声,正在急速降低下来。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蒙古人是残暴了些,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可以借助这些,让自己的徒众去传播他的仁慈的声名,比如说在蒙古大汗的手下,又救出了多少多少无辜百姓云云。
而他也确实让广阔的辽东原野以及这座城池之中,少添了很多冤魂,他自认……功德无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