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的喇叭声响成一片,汽车排出的废气又为充满了难闻气味的街道上添了些佐料,感觉更是让人难受,赵石挥动手臂,让一方的汽车依次通过。
七月流火,今年c城的天气热的有些邪乎,汗水象是喷泉一样从皮肤下面拼命的渗出来,将赵石那身黑皮弄得*的,老远看去,还散着蒸汽,好像是在桑拿室里洗桑拿一样。
虽然身上湿腻腻的难受,但常年累月积累下来的习惯还是让赵石身子挺的倍儿直,在正午的火辣辣的太阳的照射下,赵石的脸上一片漠然,只是机械的挥动着双手,让一辆辆汽车从自己的面前通过。
赵石现在是c城第五交警大队的一个普通交警,c城是个小城,战略位置还算重要,九零年之前,小城的北山上还有炮兵阵地,炮口都对着北方那个强大的邻居的方向,虽然现在已经撤了,但小城周围三个守备区却还保留至今,小城离京城又不算太远,经济这些年展的很快,只十几年的功夫,一个只有人口十万不到,号称三条大街通南北的小城就已经展成近百万人口,高楼大厦林立的中等城市了,但让人泄气的是城市基础建设却没怎么跟上,这年头,家家都有些余钱,能买的起汽车的人更是比比皆是,所以和十年前满大街的自行车流不一样的是,街上的汽车象雨后春笋一样凭空冒了出来,还没有相应的停车位,于是大家就将汽车停的路边,让本就有些拥挤的街道更是堵的好像暴乱了的蚂蚁窝一样。
当官的自然不管这些,他们都搬到新建的新城区去了,旧城自然就象是后娘养的孩子,被抛在这里无人问津了。
象c城这样的小城,交警大队却有十好几支,但有半数都是为了在正午下班的时候疏通交通的,于是赵石在部队转业之后,很容易的就在这里找到了一份交警的工作。
相比以前的生活,他更喜欢这样站在太阳底下,来感受这枯燥乏味的工作中带来的一丝潜藏的安宁和平静,而不是冒着枪林弹雨拼命的为了生存而挣扎,或是对着那些好像别人永远都欠了他钱一样的教官。
赵石的过去其实很简单,他的档案也只有寥寥数页罢了,但那却是国家的绝密文件,除了他自己之外,能看到这份档案的人有很多,但绝对不会出现在c城这样的小地方,这里的人事部门官员只能看到一份纯洁的好像刚生出来的孩子一样的文件,上面更是写着赵石本来就是土生土长的c城人,出生,成长,上学,参军,转业,来历简单分明。
但赵石自己知道,他出生在沿海的一个小城,那里的人们自古以来就以彪悍难驯而著称,山东是个出豪杰的地方,古代乱世的时候,这里总是遍布草莽,杀官的杀官,造反的造反,血性和豪情自古以来就融入了这里人们的血脉当中,但在那肮脏混乱的小城里出了赵石这么个怪物却也是个异数。
说他是异数自然不是说赵石象是小说里那只著名的猴子一样是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他也有父母,他的父母是以前下乡的知青,后来返乡大潮的时候回到了故乡,那时他也已经四岁了。
但城市的生活并不如他们以前期望的那样美好,找不到工作,没有住处,所剩不多的亲戚更好像是躲瘟疫一样躲着他们,生性有些迂腐的父亲回到城里不久就积郁而终,这在才几岁大的赵石心里并没有留下什么难以治愈的伤痕,他现在甚至都记不清父亲是长的什么样子了。
好像女人在苦难来临的时候总是能爆出前所未有的坚强,赵石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山东人坚强的性格在他父亲的身上无影无踪,但却在他母亲的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在处理了父亲的丧事之后,母亲背上挎篓,行走在小城的大街小巷,收取别人的垃圾,或是直接到垃圾堆里捡上一些,以维持生活,又得拉扯孩子,总的来说,日子过的很是艰难。
改革开放之后,母亲用攒下来的钱弄了小小的地摊儿,生活也总算稍微回到了正轨上面,赵石到也让他母亲省心,从小就懂事听话,上了学之后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是别人眼里不可多得的大学料子。
要是照这样下去,说不准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当中就缺不了这母子两个,但生活这个魔鬼并没有放过相依为命的母子,它唯一的作用好像就是要磨平人们的棱角,压垮人们的脊梁。
在赵石刚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确切的说也就是他十三岁生日的那天,两个身穿警服的人在学校里找到了他,并告诉他,他母亲现在正在医院抢救,身上被人捅了七刀,三刀是致命的伤口。
当时赵石就傻了,在他好像疯了一样赶到医院的时候,见到的只是浑身鲜血,一动不动的母亲的尸体。
后来想起那时的情景,赵石的记忆有些模糊,记得最清晰的就是痛,深入骨髓撕心裂肺的痛,痛的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赵石知道,在看到母亲的尸体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变了,母亲的死给他的不仅仅是伤痛,而且激起了他那潜藏在身体深处的野性,就像是一头野兽突然闯出了牢笼,想关也关不住,除非他死了。
凶手很快落网,八十年代中国的治安基本恢复了正常,抓住个光天化日之下行凶的流氓地痞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好像就这样尘埃落定了,当街杀人,在那个年代是要挨枪子的,而且没有以后那么多的程序走。
事情要是这样完了,赵石也不可能走上以后那样的道路,也许他会被送到孤儿院或什么其他的地方,或是任由他自己自生自灭,更或他会完成学业,成就一番自己的事业。
但事情没完,不几天的功夫,凶手就放出来了,还是那两个警察来到赵石的家里,言辞闪烁的告诉他,那个本城著名的青皮只是路过而已,并没有动手,事情查实了,就把人给放了,两个警察带来的还有两千元钱,据说是警察局的好心人给凑起来的……
两千元在那个时候是一笔巨款,但母亲的性命是两千元就可以买的到的吗?已经明白太多人情冷暖的赵石并没有哭闹,只是一声不响的将自己母亲的丧事给办了,他身上冷的象冰,心里却好像有一团烈火在燃烧……
后来生的事情已经成为了那个小城的传奇,一个十三岁大的孩子,手里拿着两尺多长的杀猪刀,在光天化日之下冲进了小城著名的地痞李三儿的家里,将在他那里打麻将的四个二十多岁的精壮汉子捅成了重伤,在砍断了李三儿手脚之后,拖着已经奄奄一息的李三来到大街上,一直走过一条街,来到几天前才生一起血案的现场,人们不知道这个孩子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硬是拖着百十多斤的一个人走了将近一千多米。
在那里,赵石一刀抹断了李三儿的脖子,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据说当时鲜血喷出去有五六米远,吓的围观的人们惊慌逃窜,还踩伤了不少人。
接着警察来了,哆哆嗦嗦的给这个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的孩子带上了手铐,把他带走了。
本来赵石以为接下来就该上刑场了吧?杀人总是要偿命的,相当于法盲的他只能有这么一个近乎于淳朴的想法。
但生活好像又和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也许是那股好像天生就存在他身体里面的无与伦比的杀气救了他,在临时的看守所里面,一个军人模样的人站到了他的面前……
赵石失踪了,在小城的刑事记录上,则是赵石被送到了新疆石河子某地的一个少管所接受劳改去了。
受训,出执行任务,然后再接着受训,再执行任务……赵石的生活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个时候加里森敢死队正演的热乎,赵石无聊的时候也看过几次的,到是生出了几分感触,他们这些人可不就象是电影里面那几个家伙一样吗,典型的戴罪立功,废铁回收,还是永无出头之日的那种……
对于这些,赵石不愿意回忆,因为那里面总是充斥着血腥和死亡。
如今的他只是c城的一个小小的交通警察,二十多年来,参加过南疆的自卫反击战,追捕过凶悍残忍的逃匪,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梳理过毒贩,和青藏高原上的偷猎接过火,后来则和恐怖份子耗上了,几乎八十年代末到二十一世纪初,所有和中国有关的战事都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二十多年的战场生涯让他显得和周围格格不入,在旁人的眼里就是这个家伙很孤僻古怪,他们根本不知道赵石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保持这种放松状态,每次夜晚惊醒,他都会下意识的握紧枕头底下那把虎牙,梦里都是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孔,还有就是炮火交鸣的声音……
悦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赵石的思绪。
“喂?谁?说话。”
“是赵石吗?”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就象是一柄出了鞘的凶器,短短几个字,散出来的却都是咄咄逼人的寒气。
“队长?”赵石下意识的一挺身,之后才觉出来自己已经不在部队中了,“我是赵石,等等啊……小刘,过来替我一下,我接个电话。”
“什么事?”赵石已经预感到了些许的不详。
“来s城一下,到时给我打电话,还是这个号码,要快。”
石几乎是马上答道,这已经是一种条件反射似的反应,怎么也改不过来了,对方也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喀的一声挂断了电话,他也不想拒绝,队长的话一向就是命令,而遵从队长的命令就能生存下去……
s城是北方的军事重镇,重工业城市,赵石不止一次的来过这里,这里的人们说话就和吃了呛药差不多,但也豪爽的让人痛快。
下了火车,赵石紧了紧手上的小包,里面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只是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最重要的就是他心爱的虎牙了。
出了出站口,赵石的身形并不算怎么高大,一米七一的个头,刚脱离二等残废的行列,模样到还说得过去,不过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老天爷好像特意的关照过他这张脸,在炮火和硝烟中,他这张脸竟然奇迹般的毫无伤,和破布一样的身体比起来可不是幸运了一点半点,他这样一个人混在出站的滚滚人流里,自然显得十分的不起眼儿。
刚出了站门,一股被窥视的感觉立即涌上了心头,赵石装作不在意的往周围扫了一眼,手却已经伸进背包,紧紧握住了里面的虎牙。
但随即他就放松了下来,一个一米八几的壮汉分开人群来到了他的眼前,一身休闲服看上去到也值上两个钱,但穿在这个家伙的身上却好像有些可笑,壮的和狗熊有一拼的身板儿将衣服撑的好像要裂开一般,还有他那高大的身形,蛮横的眼神,尤其是那张好像被人砍了十七八刀凹凸不平的狰狞大脸,让被他强行拨拉到一边的人起不来半点反抗的勇气,来到赵石的面前,两个人相互看了几眼,这才张开双臂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随后壮汉松开了双手,声音依然是赵石印象中的沉厚和简单,“石头,来的不慢,跟我走。”
两个人默默的一前一后向停车场走了过去,半天赵石才说道:“老虎,大家还好吧?”
“好,都不错,就是……”壮汉顿了一下,“毒蛇死了,还有……一会儿见到队长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之间又恢复了沉默,但赵石的心里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痛,这种心痛却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而且是一种兔死狐悲的伤痛,他们是一个特殊的不能再特殊的群体,群体中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可能每一个人的过去都可以用传奇来形容,但大家从来不会将自己参军以前的事情告诉别人,他们之间更不会谈论什么理想,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中间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能再进入到社会当中去,其他的人的归宿只有一个,那就是战场,也许尸骨都未必能留得下来,理想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本来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所以死亡这样的事情在他们心里造不成什么太大的波澜。
一辆破旧的吉普车上面,两个人之间就好像陌生人一样端坐在那里,赵石漠然的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街道和房屋,和在军队一样,沉默是他们中间的主旋律。
车在一个小酒馆的前面停了下来,两个人下了车,“队长在里面等我们。”
进入酒馆中唯一的一个包厢,里面坐着四个人,气氛凝重的让人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但赵石看到坐在上位置上的人之后,还是一个挺身,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配上他那短袖衫,大裤衩,模样有些可笑。
对方只是微微点了下头,“来了,坐。”
队长老了,看着对方已经有了斑白的头,赵石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但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闷不做声的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其他几个人都微微向赵石点头致意,但谁也没多说半个字出来,赵石的眼睛在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王红军,刘光,谢爱民,三张有些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面孔让赵石有些不舒服,微微转开眼睛,看向坐在上的队长,队长叫王爱国,比他们都大上许多,一个严厉霸道的中年人,但却是个好的队长,现在应该已经是上校了吧?
“等等,还有人没到。”也许是看出了赵石的疑惑,解释了一句。
包厢里恢复了沉闷,只是偶尔传来几声喝水的声音,再有就是弥漫在空气中的烟熏火燎的烟味显示这里还有这么几个大活人在。
赵石不吸烟,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香烟是缓解压力的良药,军人中没有几个不是烟鬼的,但赵石却没沾这玩艺儿,因为他是潜伏手,烟味有时会将你曝露在敌人的面前,所以在别人喷云吐雾的时候,他却在数着房间中挂着的大钟的钟点,以及计算着那个颇有些姿色的服务员进来过几次,尤其是对方每次进来脸上都好像见了鬼一样难看的神色让他感到自己这些人确实和周围的人们已经有了太多的不同和格格不入。
门声一响,先进来是老虎,进来之后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弄得椅子出几声惨不忍睹的呻吟。
随即,他身后跟进来一个三十多岁,容光焕的男人,和他们几个比起来,这个家伙多了许多活人的生气儿,不过赵石在看到这个家伙的时候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这个人他认识,而且他不喜欢这个家伙。
但周围的几个人却都站了起来,就连一向严厉的队长也微微露出了笑容,向来人点了点头,赵石心里叹了口气,暗骂了一声见鬼,也站了起来。
“哥几个都来了,小弟来的晚了,让哥几个等久了吧?我说老王,怎么选了这么个破地儿,让我一顿好找,得,既然兄弟几个来了小弟的地盘,这个东我来作,走,皇城大酒店,咱们这么多年没见,总得让大家玩的尽兴……”
地道的京城话,以及京城人特有的调侃和玩世不恭,果然对方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赵石对进来的这个叫金成民的家伙不待见到不全是为了这些,这个家伙是个典型的*,爷爷是开国元勋,老革命,父亲则是改革开放中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但这小子时运不济,他爷爷为了弥补他父亲不能参军的遗憾,愣是不顾家里人一致的反对,把他这个生在蜜罐里的家伙弄进了军队,还是他们这个秘密番号的特种反应部队,按照这个家伙叙述他爷爷的话就是,男人不上战场磨练一番,就是熊货,当然了,他父亲就是熊货中的熊货,而他不想当熊货,所以就来了这里。
但话是这么说,进了军队,这个在赵石眼里标准的纨绔子弟也成不了男人,危险的任务不让他去,苦活累活轮不到他,训练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快赶上到军队里来养老了,让人看着这个家伙就腻歪。
但人家手眼通天,不是他这个戴罪立功的平民百姓能惹的起的,他也知道旁边的这几个人为什么对这个家伙这么不同,因为他们在转业的时候能够继续在部队中任职都是金成民出的力,当时他转业的时候这小子也来跟他说过,按照他的身手和资历,留在部队中当教官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他一来对这个家伙看不顺眼,二来军队的生活他过够了,所以才到c城当了个小交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