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元城内四处严戒,每隔几步都有军士身穿铁甲驻扎在此,这座几乎算是处于边境第一线的小城,在城中居民尽数撤离以后,留下来的只有军队,因此当身穿麻衣腰带长剑的许百川出现在军营时,引发一阵惊叹,不过很快又隐匿了去,军法重于天,每位兵士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周期作为前车之鉴还摆在不远处。
站在军帐中,见到的人不是许百川心中所想的那种大将军,而是一位平平无奇的老人,身材也不算高大,看着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可实际上老人并不一般,能以年老之躯统领三军紧紧压住庆元国边境,将犯边敌军打的喘不过气,甚至还有几次孤军直入攻城庆元国边线,要不是庆元皇帝连夜派遣军队前去镇压,说不定庆元边境会尽数纳入大理版图,因此哪怕边境只有清元城一座,但在这位老人指挥下可抵千军万马。
老人坐在椅子上处理公文,见着许百川走进了,向他点点头,然后便不再理会。
许百川皱了皱眉,他有些琢磨不透老人的想法,既然有事叫自己过来,又何必这样磨磨蹭蹭,自己不是他的下属,没必要陪他在这里耗着时间,用手按住秋风,平静道:“将军叫再下过来有何事,若是在这般拖拉,在下便走了。”
听着许百川这番话,老人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纸笔,慢悠悠说道:“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性子仍需打磨,不过是多等了些时间罢了,等等又何妨?”
言语中隐隐带着霸道。
老人统领三军一切生杀,又久居高位,就连大理皇帝也得与他以礼相待,便养成了这种性子,无论是他求人还是人求他,都会做出这番动作,美其名曰杀一杀傲气。
许百川摇摇头,平静道:“我这人向来直话直说,你有事让我做直说便可,如此故弄玄虚,我大可绕过你们直接过关。”
老人哦了一声,反问道:“要是老夫不让你过去,你当如何?”
许百川眼中仍是一片平静,他轻声说道:“人间重有不平事,我以秋风杀。”
老人愣了愣,认真盯着许百川看了许久,随即点点头:“有那股子傲气了,倒是挺像我以往一位老朋友,他也是经常这么嚷嚷。”
许百川没有去问那位老朋友是谁,他来这里只是想过关去往庆元,至于其他人,并不是放在心上,更何况像那位老朋友又怎样,终究又不是他,没甚的作用。
老人眼里有一些笑意,或许是因为那位老朋友,总之接下来两人谈话轻松许多,他也没有隐瞒,将许百川要做的事讲了出来。
“再过不久便是冬至,估摸着西突厥犯关也是这一段时间,以往他们都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但近些年不知怎么的,吐鲁部族一统西突厥自立为王,要是以往各自的小族还好,人数不多也能活得下去,而现在架子铺的太大,冬至后牧草枯败,他们为了活下去会出来四处劫掠,庆元国太大他们不敢动手,而咱们大理就清元城一座,孰强孰弱自然分的清楚。”
许百川没有说话,只是听老人讲话又细心不少,若是他没有猜错,他要做的便是与西突厥有关。
老人继续说道:“其实说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西突厥罢了,大理铁军威压四海,他们其实算不了什么,真正要担心的是庆元借此插手,到时又是一番麻烦事。”
庆元是大国,大理是小国,但就算如此,老人在提到庆元也仅仅只是说麻烦,而不是危机,这是老人坐镇边境以来,以胜绩堆积的自信,也确实如此,放眼整座大理,也只有他才能如此。
老人看着不言不语的许百川,叹了一口气,迈步走到他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幅画像递出,轻声道:“西突厥虽然不算些什么,但毕竟是麻烦,据线报所言,突厥小王子是位修行人,而他就在清元城外,你杀了他,老夫便准你入庆元。”
许百川神色漠然,他猜的没错,要对付的果然是西突厥,想了想,还是接过那幅画像,看了一眼,有心愕然,他本以为会见到粗犷汉子,却没想到画在画像上的是位俊俏书生,除了那双蓝色眼睛之外,与寻常学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抬头看向老人,问了一个问题:“要是我直接走不杀人,你会如何?”
老人笑了笑,轻声说道:“那你自走便是,但庆元入关是须身份籍贯,而你是大理人,是没有这些,怕是入不了关门。”
庆元国的皇帝,自从初祖以来,便一直遵守着一条铁律,以民为本,因此每位民众都是登记在册,无论是山间野民,还是城中乞丐,在民选司都会拥有一页自己名称,至于没有的,哪怕侥幸入关,也只能经年累月常在山野之中,许百川去庆元国是想要学剑,那自然便要有个正当身份,要是一直藏身山野,那还去甚的庆元国。
许百川叹了一口气:“那位小王子在哪里,若是太远了,怕不是很好找。”
老人呵呵一笑,他久经人情世故,对许百川心思把握的极准,从许百川进入城门开始,他就敢断定这位想要去庆元国的小剑修,一定会为他办事。
老人想了想,叫过一个亲卫,用方言说了好大一通,这才开口说道:“小王子在清元城外三十里地一处峡谷驻扎,一直想着要过来,被大理铁军击败后,便一直在那里,仍然死心不改。”
说到这里,老人眼里有些笑意,自家守卫的城池牢不可破,大理铁军要不是顾忌庆元国,区区西突厥又能算得了什么,哪怕是作为修行人的小王子,在铁骑冲杀之下,也依旧得死。
本来对小王子这只小虫子有些恼火,现在许百川愿意为自己做事,那便再好不过。
老人心里甚至想着,要是小王子死在许百川剑下,西突厥又群龙无首,自己该不该出兵?
许百川沉默片刻,将画像仔细看了看,仍然是有些不敢相信,儒家学说向来是非我中华族裔皆敌夷也,为何小王子偏偏是一副儒生的打扮。
他将这个问题问出来,想听听老人的回答。
老人没回答,这也是他能忍受小王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跳的原因,那些山上的修行人行为想法皆与外人不同,小王子既然成为修行人,那也是山上的人,而修行人只能是由修行人来杀,结仇灭门也是修行人的事情,凡俗人物是不能任意插手,老人活了这么久,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更不能告诉许百川。
许百川笑了笑,看似毫不在意的说道:“那你总得告诉我他的修行境界,要是比我强出太多,我去了也是徒劳。”
老人这次倒没有犹豫,很是痛快的回应:“小王子在练法境。”
许百川眼神微微波动,他只是剑气境的剑修,尽管在第一境可以独领风骚,但要是面对炼法境,并没有太大的把握,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危险,炼法境的其余修士,已经可以使用一些小的法器来为自己杀敌,而他只有一把剑,无论从任何方向来看,都不好对付。
可他现在已经站在清元城,跨过这道边界线,就能到达庆元,没道理因为对手比他强一些就放弃,因此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炼法境修士又如何?说到底也只是血肉之躯,长剑刺进去,也能斩杀,总归是有些希望。
“我是剑修啊,没道理怕的。”
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许百川脸上忽然泛起笑意,法器驱使又如何,总归是一柄长剑能斩杀的,小王子又如何,终归是要死在自己剑下的。
老人虽说是算计了许百川,说了不少假话,但有一句是的的确确的真话,许百川的确是像他那位老朋友。
只是他那位老朋友已经死了。
既然许百川已经答应要去杀小王子,老人也不介意先拿出一些报酬,在摇曳的烛火中,慢慢的走回桌子,翻找了许久之后,拿出一本小册子,封面明明白白写着庆元治民录。
许百川若有所思,他好像隐隐约约知道了一些什么,在大理国流传的一直是庆元国与大理是国仇家恨,而现在看来反倒有些不对,如果真是这样,没道理庆元治民录会流传在老人手中。
这些事情太过复杂,又不知道来龙去脉,只凭自己猜测是做不了准,许百川不去想这些,转而看向老人手中打开的名册,身份籍贯都有,只缺少一个名字。
等杀了小王子后,就会加上自己名字。
老人合起名册,放自己怀中,笑道:“现在还不能给你,得须你提着那位的人头来换才行,要不然你跑了怎么办,那不得亏大发。”
许百川默不作声。
老人笑了笑,缓缓走了几步,看着营帐外的一片灯火通明,莫名说了句不相干的话:“老夫是大理人,你也是大理人。”
许百川迈步走到他身后,虽说看的都是同一片灯火,但他没有老人这种感叹。
他只是想练剑,而大理剑修稀少,于是他就想换个地方继续练剑,仅此而已。
老人见他不回答,也并不放在心上,随口问道:“大理剑修异常稀少,你是如何学的剑?”
许百川漠然开口:“我想学剑就学了,没有如何学的。”
老人哑口无言,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接话,过了良久后才说道:“夜深了。”
许百川嗯了一声,自顾自的向外走去。
小将在不远处等着他。
他在进城的时候已经选好了房子,夜深了,那便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