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百川淡然话语落下之后不久,棺材中便传出一道老迈之音。
“公子真是好手段。”
随后,一个身材佝偻的老者从棺材之上浮现,满脸苦笑。
在他现身之后,有风吹过,卷着飞雪飘向他,但并没有落在身上,而是直截了当穿过,落在那副棺材之上。
老者脖颈间有个缺口,身形也是透明,这无一不证实着他不是人,而是亡魂。
老者望向貌似是平常人,不显山不露水的许百川,心中满是忌惮,只不过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是,那副苦模样,满脸的无可奈何。
他只是亡魂,又能做些什么呢?
能想的也只能在心中想想。
许百川若有所思,开口道:“寻常人死之后,灵魂顶多能在世上留存七日,若是寻找不到人供养,或者是转换修炼鬼灵之法,七日过后便会消散在天地之间,冯成并未以自身精血供养你,你又不曾修炼,你死之时距离此时已经有足足一月,你是怎样留存下来?”
老者沉默不语。
许百川轻声开口:“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几分,这天地之中供鬼魂使用的手段并不多,算来算去,只有那么几种,冯成资质不错,与你又有血缘关系,那你要做之事,便显而易见。”
老者依旧沉默不言,只是神色已经有了变化。
他要做的不是其它,而是夺舍,在年轻之时,他曾经拜过一位道人为师,耗尽家财修行过一段时日,丹麦和他天资实在愚钝,修行了十余年,依旧没有跨入修行境界,于是那道人便将他遣散回家,只是念在多年的师徒感情,便传给他一个法子,自身天资不足,那就换一个人的,但修行之才千里挑一,哪能这么容易遇见,便渐渐熄了心思,开始成家立业,直到他的孙子也就是冯成出生,才将心思重新点燃,在那一日,他放了一场大火,从此之后便在此地,一边抚养着冯成,另外一边则是修行夺舍之法,他本来是想要等到冯成十八岁及冠时才夺舍,但却没料到早早被人杀了,于是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与他的想法有些落空。
许百川笑道:“修行资质每个人生而不同,只能认,改变不了,你想要夺舍冯成,是一件错事。”
老者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开口回应。
“修行数十年如一日,却始终跨不进去,难免会生出魔障,明明只要跨过一步,所见到的天地便会不同,能像你这样被人唤做神仙,能长生久视,甚至还能坐卧云端,这一切的一切,只差那一步,只差自身修行资质,既然我不行,那为何不能找我孙子,他本就是我生养的,将身体归还于我,理所应当。”
说到最后,老者已经显现出狰狞。
这便是歪理,见人好,便要夺去,哪怕是自身子孙,也毫不心软,当真是昏了头脑。
许百川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做出什么动作,老者尸体在棺材之中,魂体自然也在其中,脱离不得,现在老者这么说是他自身的事情,等到冯成回来,一切自见分晓。
……
……
提着木剑的冯成走在街道上,面色沉静,与风雪混合在一起,是一幅不错景色。
太平城虽然下了大雪,气度深寒,却还是有行人在路上行走,今日是赶集的日子,因此街道上汇聚了许多买卖商人。
其中便有冯成的熟识,是一位卖包子的小贩。
小贩叫住冯成,在冯成疑惑中飞快从摊位上捡起四个包子递给他。
冯成没有拒绝,接过来的时候说了一声谢谢。
小贩年纪同样只有十七岁,和冯成可谓是穿一个裤衩长大的,自小便是一同玩闹,感情异常深厚,在冯成遭难之后,亦是不离不弃,而冯成也是靠着小贩的接济才活下来。
小贩抽出一条凳子让冯成坐下,看着那把怪异的木剑,问道:“你拿的这木头玩意做什么,是想要寻街头彦师傅学木工?”
小贩问出这话不是没有缘由,在他看来,他不可能一辈子都接济着冯成,那样并不现实,冯成很快便要及冠,大好男儿,应当要自食其力,所以才会出这一出。
冯成将包子一个个吃下,很快便打了个饱嗝,他并没有回答小贩,难不成他要说他拿着木剑是想要去报仇?他知道自己要是说出来,小贩绝对会骂他。
小贩见冯成不回应,不恼,只是笑眯眯从水壶中倒了一碗水给冯成,做完之后便不再管,转而开始吆喝生意。
冯成将水喝完,打出一个饱嗝,休息片刻后,便起身离开,许百川说的话他牢牢记在心中,他只有两个时辰,不能耽搁太多。
小贩见着冯成离开,因为他真的是去找木工师傅,便不在意。
行走在街道上,凭着记忆中道路,冯成走过一段路途,在一处名叫做黑虎赌档的地方停下。
紧了紧手中木剑,在四周怪异目光中走入赌档。
赌档中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气息沉闷,各种喧嚣声连绵不绝,听在耳中,直让人头晕目眩。
冯成虽然来过一次这里,第二次来仍旧不习惯,便想着早些做完,早些离开这里。
正好他想杀的只有几人,应当不会花费太多功夫。
冯成提着木剑,哪怕是在鱼龙混杂的赌档都异常显眼,再加上他身上衣裳实在不够好,便被认定为捣乱之人。
看着出现在身前的彪形大汉,冯成吞咽下一口口水,止不住打着摆子,但尽管如此,他并没有退后半步。
手中木剑握的更紧。
大汉皱着眉,很不大乐意,他的心情绝对不算好,不久之前他才刚将一个赌鬼的小娘子扯入怀中,还没来得及把玩,便要出来应对冯成,恐怕大多人遇上这事,心情都不会太好。
大汉恶声道:“小乞丐,滚别处去,这里没有你想要的剩饭剩菜,快滚快滚。”
冯成认真道:“我不是乞丐,我是来这里找人的。”
“找人?”大汉不屑道:“我们这里可是赌档,不管做什么都要有银子,你看你这一身穷酸气,哪像是有钱人?还不快滚。”
冯成置若罔闻,一步不退。
大汉往地上吐出一颗唾沫,冷哼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罚酒,既然你不想站着出去,那就躺着出去!”
话音未落,大汉大呵一声,随即挥出一拳,眼看就要砸在冯成身上,而此时,木剑一振散发出轻微剑鸣,大汉应声倒飞出去。
赌档顿时寂静。
大汉倒在人群中,嘴角流出鲜血,不可置信,他修炼过武学,在太平人中也算是小有名气,他本以为刚才自己那一拳十拿九稳,甚至还想着要不要收力,以防将冯成给打死。
但现在看来,他倒是不自量力。
这一场忽如其来事件,惊动了许多人,很快赌档管事便闻声赶来,在看过大汉伤势之后,满脸凝重。
他修行武功纵横江湖已经有几十年,算是响当当一号人物,见过不少江湖高手出招,但从未见过如此强大,单凭着一把木剑,便能将人打到这种地步,况且拿着木剑的还是一位弱不经风的少年,让他更加慎重。
管事行了一个江湖礼节,双手抱拳,大声道:“某乃镇江刀石安,敢问阁下是何人,我们黑虎帮是有哪些地方惹到阁下不快,阁下还请说出。”
冯成看着石安,不做言语,只是眼睛愈发凶狠。
他认得石安,他爷爷便是被石安一刀劈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冯成不通剑术,亦没有练过江湖武学,但自从他握住这木剑时,心中便生出许多想法,他知道这是剑招,他只要按照上面挥动便可以。
下一刻,木剑乍动,在空中划过一道玄之又玄的轨迹,直刺向石安。
石安见事不可避免,不再想着如何和解,而是接过随从递给自己的刀,大声说了一句来的好,然后便驱动自身气血,带起一抹刀光,迎向冯成。
这一刀势大力沉,他能被称为镇江刀,自然是有几分名堂,可他将凡俗武学修炼的再怎么好,却只能在凡俗江湖纵横,冯成虽然不明武学,但手中木剑是有着许百川的剑气,与刀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很快,石安持刀之手虎口发麻,若不是依靠着身强体壮,早就败退下去了。
冯成强行压下心中兴奋,深吸一口气,再度挥出一剑。
石安咬牙举刀,想拦下这一剑,只是能拦下木剑,却拦不住剑气,握刀的右手很快便血流如注,无论他不断挣扎反抗,终究是徒劳,已然无再战之力。
叮当一声,大刀掉在地上,而他则是紧紧握住右臂,半跪在地上。
“阁下到底是何人,我黑虎帮到底哪里招惹了阁下?”
声音中颇有些英雄迟暮。
冯成认真开口:“我叫冯成,我来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