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蓝得发白,二十年核冬天消逝后,重新赠予了人类一片蔚蓝天空,金雕白鸽,翱翔落日,终至恶魔,天穹之上,那些云彩,却是人类最不愿意又是最愿意见到的事物。
希望,毁灭,存续,文明。
西蒙深深地看了一眼彼特,这个仍穿着打满补丁,初相见时的白风衣少年早已长成了一个战火锻炼出来的青年,那支握把磨得精光的烤蓝色格洛 克乃是西蒙送给他的见面礼,取代了老到发锈的勃朗宁,哪怕在冬季战争里,彼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换一把更好更新的战术手枪,但是他就是用这把装不了皮轨的旧手枪。
然后他今天把这把枪以另一种形式交换了给西蒙。
“我会替你赎回来的。”西蒙拍拍彼特肩膀,眼窝发酸,他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涌上心头。满脸横肉的奴隶守卫不耐烦道:“抓紧的,谁他吗等你调情啊。”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彼特平静道,目送着西蒙走进围栏后。“你教我的,一个战士不会只带一个防身的家伙。”
要在一水儿的奴隶里再度找出洛莉着实困难,好在西蒙记住了刚才的队列,他一个接一个捏起下巴尖看过脸颊,一模一样,绝望后的寂静,不带丝毫色彩的眼睛,她们脸庞没有伤痕,大概奴隶主知道鞭子要是抽坏了脸蛋,这个奴隶先期费掉的食水都得跟着一文不值。
“洛莉?洛莉?”西蒙喊着,希冀酒馆小女侍能回一声,或许是鞭打与反抗成了最残酷的回想,除了稀稀拉拉的脚步行进声,一无所得,偶有双头牛“哞哞”叫唤,若不是奴隶主召唤,无一个奴隶发声。
最终,西蒙在队列快行进到拍卖台时找到了小女侍。“就是她!”西蒙揽过洛莉,脱下外套给她遮羞。“嗯,她是你的了。”守卫漫不经心道,监督着西蒙没带走其他人,转身就走。西蒙脸庞肌肉抽搐了一下,喊道:“嘿!拿好那把枪,我马上就拿钱赎!”
“钱没拿来?你管老子擦屁股啊!”守卫回道。
西蒙恨得牙痒痒,他没多说什么,将瑟瑟发抖,裹着外套的小女侍暂且交给了彼特,嘱咐道:“盯着那头猪,我去拿箱子来!”
说罢,西蒙拔腿就大步流星走去,奴隶镇里虽然人头攒动,要寻到块头极大的乔纳森并不难,西蒙拨过一群群花里胡哨的奴隶主、居民、商人、站街女。
“东海岸帝国舞女!三百元!”
“西部沙漠食人种!保管力大无穷!”
“伊利湖鱼人!活尸幼崽!”
往来行人间的窃贼试图从西蒙兜里摸几个硬币,这群鸡鸣狗盗之辈无不是摸到了西蒙袖子里的匕首。西蒙很快寻到了正站在一家名为“殖民酒铺”外的乔纳森。
“你去哪儿?我还正打算遣人找找你,来,你尝尝,东海岸新酿的朗姆酒。”乔纳森招呼着,递给西蒙一只酒囊,但西蒙现在自然没心情喝酒,开口说道:“拿五百给我。”
“看上人啦,头儿?”马尔科凑过来神秘兮兮道,刚要打听打听就被西蒙凶狠地回盯地讪讪而走。五百元还不至于打开手提箱,拉米雷斯直接从钱包里取了五张代金券给西蒙,深知西蒙秉性的乔纳森说道:“老友,你这是又发善心了?”
“嗯,遇到个成了奴隶的朋友。”西蒙说道,不料乔纳森脸色顿时拉长,牢牢抓住西蒙胳膊,低声道:“老友,你忘了么?K82清剿,你可是卖了那一村人,我们没什么罪好赎的,五百元?够换好几个帝国老兵了!”
“我知道。”西蒙犹豫道,他也不知为何总是有不可抑制的痛苦泛出来,明明他已经接受了刽子手的事实,明明他努力着令自己成为一个漠视掉战前法则,改而学习现今废土世界习俗的战士。
“五百元,能买我一次不做噩梦的夜晚。”乔纳森瞅了眼走地飞快的西蒙,摇摇头,拉米雷斯耸肩道:“指挥官有点良心不见得是坏事,你看我不就因为这个少了只眼睛么?”
“那是你命大!天底下哪来许多命大的好运?老乔想种地就因为不想赌命!他?他年轻!有漂亮能干老婆,又是军官,犯了贱和奴隶凑一块,战前社会就这副德行?要是老子,老子也一发核弹炸了算了。”乔纳森愤愤道,显然对西蒙花五百去买个十有八九毫无价值的“朋友”很不满。
拉米雷斯打量着酒铺,对酒保说道:“开门,爷几个要去地下斗兽场看看。”等着酒保带路时,老佣兵挠挠眉心说道:“那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回到所谓的黄金时代?”
西蒙揣着代金券找回了守卫,攥着票子耐心道:“枪。”
守卫咧出一口大黄牙,把玩着格洛 克,笑道:“涨价了,八百,喏,拿回去吧。”守卫抛回了手枪,但之前收的钱可没有要退回去的意思。西蒙这才发现他一时猪油蒙了心,竟然一口气付过去了五百代金券,握着失而复得的格洛 克,阴郁地盯着站在哨戒机枪塔下的守卫。后者满是嬉笑之色。
“傻叉。”守卫吐了口痰道。
西蒙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时候动手真没好处,彼特默默地取回了手枪,枪套跟着没了,他插进皮带里,轻声道:“就当买了个教训,傻叉事你干的太多了,别再这么干了,这里幸好是钢铁城,其他地方就只送一颗子弹了。”
西蒙沉沉地点点头,既为屠夫,何必言谈仁义?他蹲下身,抚了抚紧紧依偎在彼特怀里的洛莉,小女侍身上到处是青黑淤伤,裹着外套躲在风衣里仍是止不住地打抖。“嘿,你自由啦,还记得我么?那个送你明信片的人,我现在来完成约定了,我来送给你后五张了。”
酷似西蒙早夭幼妹的小女侍这会儿终于“呜呜”地抽泣了起来,她抹着眼泪,啼哭地上气不接下气,活像只呛了水的云雀,洛莉哀哀哭道:“可是,可是,我再也不是处女了啊,我不值那五张明信片了……”
“不,不,这没有关系,你活着就
好了。”西蒙眨眨眼,轻轻捏过洛莉削瘦而菜色的脸蛋,他看了小女侍不知多久,缓缓站起,小腿微微发酸。
“你照顾好她,就把她当做你妹妹一样。”西蒙说道。
“我妹妹早跟我妈一起死强盗手里了,做不到。”彼特干脆利落回答道,虽然他并未推开小女侍,反而是更裹紧了她。“不过我是可以照顾她,前提是求求你别犯蠢了,多少次了?黑水镇那一次我都懒得怨你,这么久了,这种低级错误还犯就你的错了。”
“是……我不会再犯了。”西蒙呼出一口浊气,抖索着摸出打火机,点了根烟,顺便掏出小酒壶灌了口,俯身给了洛莉,说道:“喝点,暖和暖和。”
他们两个重新回到熙攘繁华的主街道上。“芒兹维尔流民女奴!五个起卖!七十元一个!”拍卖师永不停歇地吆喝着。西蒙看着指着“殖民酒铺”的招牌道:“哪儿!都在那里!”
“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们来的目的呢。”彼特带着洛莉窜进了一家成衣店,几分钟后,一个怯生生、短发过耳的蓝瞳少女攥着彼特的手走了出来,稍微理了理,洛莉看上去是有几分相似西蒙。“你不能带着一个奴隶进酒馆,不然里头的酒客会认为你是来找茬的。”
“所以……”彼特随手箍着少女肩膀,问道:“花这么多钱,你是打算把这个女的当成什么养?你怎么跟莫尔芬解释?”
“她会同意的,两个人住的房间太大,留个人休息休息。”西蒙穿回了外套,冻了半天,他人也够呛。
“随便你,只要你别到时候搬来跟我睡就行。”这几天彼特都住在海德拉的招待所里,看管者薇薇安看在阿多菲娜里面子上没介意,反正偌大招待所人少得出奇。
三人走进了殖民酒铺,守在外边的拉米雷斯挺身而起,朝着楼梯口扬扬下巴,说道:“在地下斗兽场里。”
西蒙跟着拉米雷斯走下酒铺一楼,沿着幽暗的酒窖笔直往前,铁门后传来一阵阵如有实质的喝彩声、咆哮声,守在门边的酒保收了五人份的小费,便放他们进去。
“就这姑娘?诶?芒兹维尔百灵雀那个?马尔科不是干过她们全部了么?”拉米雷斯瞥了眼洛莉,淡淡道。
“没,大人,不是那时候。”洛莉小心翼翼解释道,西蒙手背在腰后,做了个手势。“这又不重要,有钱了,干点喜欢的事情呗。”
“那你该自己拿钱,你打算让光头管账?得了吧。”拉米雷斯鄙夷道,拨开围着斗兽场的人群,西蒙顿觉脚下泥沙松软地过分,鼻尖浓郁的血腥气在提醒他,是什么令泥沙松软。
“这儿,奴隶镇的地下斗技场,这里是帝国老兵死最多的地方,也是最多一处买进帝国逃亡者的地方。”拉米雷斯抱着胳膊,观看着掘坑中残酷的竞技,五个持着棍棒的男人正与一头蝎尾狮殊死较量,染成鲜红的沙子上已然躺下了数具尸体。
“这里的人,是角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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