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ch a mess.(真是一团乱麻)”奥古斯塔维娜松了松枪带,凝望着天际线那边岿然耸立的钢筋水泥森林,偶然会有些尚未破损殆尽的观景玻璃反映回夕芒,像极了人类此时的处境,日暮黄昏而残阳不去。
她端起了步枪,单眼闭着瞄着反光的来源地,望山跑死马的道理很浅显,这儿的离多伦多依然有五六十英里,但她似乎望见了那座闻名于世的堪拿达国家电视塔,那座五百多米高的国家电视塔。弗兰茨的部队并非没有向北岸探险过,在她扎着马尾辫的时候,曾率领克劳迪前去北岸安大略湖搜集水文情报的长兄就曾带回了一块湖绿色的玻璃挂坠。
奥古斯塔维娜到现在也留着那块用匕首简陋削制的小挂坠,那是一块既可以说是天然又可以说是人工的工艺品。
她没来得及继续回想,钻出公废弃乡村别墅的克劳迪娅的呼声传来:“安全。”
“设置警戒,今晚我们在这儿过夜。”队长一边说着,一边对准时隔六十年仍未倾颓的电线杆,扔了枚磁力感应贴。几人陪伴着医疗兵绕着别墅洒了一圈药粉,操典里重要的一条便是不可单独行动,劳娅与奥芬的失踪事件后更是加强了戒心。虽说湖岸边尽是为城市旅游者兴建的大体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度假别墅,但魔鬼潜藏于细节,人往往不是败于能力而是败于傲慢。
别墅里弥漫着积年尘埃腐朽气味,饶是汇报过了安全,队员们也展开了CQB队形打着十二万分警惕走上二楼。“联接起来。”队长命令说道,奥古斯塔维娜点点头,冲着墙壁就是一脚,三两下推倒了隔开两间次卧的砖墙壁。
“三三轮班,两小时一换,夜视仪探测仪不要吝惜电量,周围五十米内,任何大于巴掌的突变生物靠近都要汇报给我!”经历了昨夜堪称虽是有惊无险但格外诡谲瘆人的一幕,越是临近最终的坠机地点,克劳迪娅们不免越心思缜密起来。
奥古斯塔维娜挺直站好,尽管可以通过总控指令自动弹开外骨骼束缚,但姑娘们还是愿意互相去够一够彼此肩后的暗扣,就像是内衣的纽襻扣一般,一天中难得的几分钟准予稍稍嬉笑放松一会儿,即便是贵如奥古斯塔维娜,也一样认为没必要在这些真正与她有或远或近血缘亲情的堂姐妹们面前摆出高傲架子。她双手枕在脑后,躺在蒙尘许久的沙发椅上,灰尘不灰尘的皆是次要。
克劳迪娅们围在电机边,在蓄能时的几十分钟里,她们得不到外骨骼供暖,于是互相紧挨着、分享着出发前自个挑选的食物,奥古斯塔维娜微微笑了笑,舀了一勺鱼子酱搽着面包干,现在她可以放心地抽支烟了,芝宝打火机一闪而逝的蓝光晕完美地被钉死了窗户的交错木板挡去。显然,这栋小楼的昔日主人颇是费力改造了一番住所,楼下客厅中铁锈得一碰就碎的捕兽夹也是佐证。作为弗兰茨家族的二公主,钢铁大学里绝大部分资料文献都对她开放。《2056
~2076,掩蔽时代》这本最近编纂的书很好地记录了裁决日后大概两年时间里,克利夫兰避难所监听到的无线电信息。一日日沉沦下去的旧土地里太多不愿跟着灭亡的坚强者。
被唾液充分润湿的面包干渐渐弥漫出一丝丝淀粉的甜味,与湖妖鱼子的甘纯丰盈的的腥苦味一道占据了奥古斯塔维娜的味蕾,然而她志不在此,她咬着餐勺试图想象起书中那段特别描绘的一幕。
04/01/56,每一个黑墙公民牢记于心的日子。从那一天起,人类失去了地球表面长达二十年,直到今日,也同样在争夺着曾完全属于过人类的星球统治权。她的伯祖父生前从不间断的日记成了后世少得可怜的学者们最佳的历史素材。
“04/01,裁决日的第一周年记,为了纪念这一天,所有公民在礼堂集体默哀了三分钟,为我们八十亿在外的同胞报以最真挚的沉痛。”
“04/15,自从轨道卫星被集体击落后,我们很长时间都没接到过外界的消息了,残存的地表基站只能单方向发送图画,但无一例外意料之中的荒芜。”
“04/17,我们发现了一群幸存者!他们找到了避难所地表入口,卫兵们甚至能通过监测器遥想对望!委员会议决定全民投票,以决定是否放这群难民进入,我同情他们,但是我必须投‘反对’。”
“04/18,三票弃权,五十八票赞成,我们在坐视地表同胞缓慢而痛苦地死去,我很不舒服,我必须要喝一杯。”
“01/01日,不知不觉,已是第九个元旦了,在全年的三个特许假日里,人们也跟着焕发三次容光。我有点不想上明天的课,因为明天的课程是宇宙起源,我总不好指着天花板说这就是星空吧。”
“02/07日,这已经是第三批心率过激遣送回地下的卫兵了,似乎每一个值勤辐射防爆门的孩子都经受不住哪怕是一点关于门外的幻想,许多人声称他们睡觉时总能感觉到无数道黑影环绕,其中一道特别特别凝重,心理卫生官告诫他们:‘我们肩负着人类存续的使命,外界的牺牲总会有些情绪酝酿,适量饮酒会缓解负面情绪。’确实,仓储浩瀚地令人咋舌。”
“03/11日,有一个防爆门卫兵自杀了,据目击者描述,死者午休醒来后毫无征兆地大喊大嚷要开门,迎接受难的同胞。但这是不可能的,没有四分之三的赞同票,防爆门无法开启,于是那人一头撞死了。兄长撤下了门口卫兵,现在他在考虑要不要永久停止地表驻守。”
“03/12日,兄长决意封锁上升闸门,这样就没有人再能抵达防爆门区域,这项决定不可能引起什么波澜,就算人们没被永无止境的工作搞得身心俱疲,也不会有人傻到反对兄长,毕竟他可是奥古斯都了,有时候我蛮怀念我的旧姓氏,‘弗兰茨’?我觉得要不是‘哈布斯堡’太出名,兄长一定更钟意这个。”
“
帮忙拿一下布洛芬。”医疗兵的催促惊醒了奥古斯塔维娜,她忙挪了挪身子翻出了一板止痛药。“谢谢。”医疗兵说道,维多利亚的大腿又肿了回去,吗啡打多了非常容易成瘾,但掘地蟹最要命的地方就在于病毒感染,潜伏进血液里,最先吃不消的是伤口处,维多利亚大腿根处肉眼可见地凹陷下了一大片,要么是肌肉被溶解要么是被手术割除。
医疗兵喂给维多利亚几勺混着捣碎了的布洛芬的热饭,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这才让她沉沉睡去。随后提着急救箱去给其他人换药,昨夜并不是只有一人受伤而已。
奥古斯塔维娜看了看腕表,提起枪走上了阁楼。“轮班了,你们去休息吧。”掌心摊出三颗糖,克劳迪娅们眼睛里露出几丝女孩子间才明白的狡黠神情。“别告诉队长哦,不然她肯定要没收我最后一点牛轧糖了。”靴子踩着陈旧楼梯的“笃笃”声离去,奥古斯塔维娜掰大了一些窗户木板间的空隙,伸出枪管,望着苍莽夜色。
“你从哪儿藏的糖?临行前队长可是挨个把我们扒光了检查有没有违禁品。”艾薇好奇问道,她的工作比奥古斯塔维娜更枯燥,盯着平板监视楼外有无动静。奥古斯塔维娜撇撇嘴,反问道:“加加林时代的宇航员有办法往太空带去伏特加,我就有办法躲过红魔的搜查。”
红魔是克劳迪娅队长的绰号,有时候与克劳迪部队说是聚会实是相亲,时常能看见双方的领队明摆了一副看对眼又不肯“深入”交谈的囧样,于是姑娘们又给克劳迪起了个新绰号:“青光眼。”
“你觉得坠机地点还会有人等待我们救援么?”艾薇问道。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机会性问题,严格意义上说,这还是奥古斯塔维娜第一次执行远途跋涉任务,也是第一次进入北岸地区,克劳迪娅们也大多如此,任务简报里只提到了一架载着重要气象资料的单座双翼机坠毁。在与飞行员失去联络前,科学院通过三角定位测算出了粗略方位。但只携带了基本自卫武器的飞行员能否于毫无人烟的北岸存活一个多星期简直不用思考。
最奇怪的是,克劳迪娅没有被授予搭乘运输机的权限,因为照弗兰茨的内部调动表上看,她们这支部队正在密歇根荒林追捕福特城友邦的奴隶暴动首领。这倒是很常见的混淆做法,确保最大限度的机密性。奥古斯塔维娜想着兄长历来的应对措施,她颇有些口是心非说道:“这是队长的事情,我们要做的,就是走到那儿,不管那儿有什么。”
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22时49分,整整一天全功率奔行,大致明日下午就能提前绕过旧多伦多城郊,抵达坠机地点,她眨了眨她那美丽的蓝瞳。“我有点困,你呢?”
“是啊,我骨头都快累断了。”
奥古斯塔维娜耷拉了一下脑袋,旋即一个激灵振作起来,凝视着的国家电视塔幢幢黑影屹立在地平线,慢慢地,慢慢地,延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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