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北风送来那隐隐隐约约,反反复复,悲悲切切的念叨,如果不是那念叨太像刘一浪的声音,我不知道,在这看似如梦如幻,实则空旷凄凉的寒冷街头,我和柔娜会就这样相拥着,伤心欲绝的哭泣到什么时候?
但那声音一出现,我就和柔娜顾不上自己伤心的泪水,还没有来得及放纵流尽,我们都情不自禁,急急的扭头去看。
只是我们依然相拥在一起,忘了分开。
果然是刘一浪!
他一个人踉跄着走在北风中,远远的在向我们来……
他似乎望见了我们,又似乎没望见,他稍有驻足,又依然踉跄着走向我们,依然反反复复,悲悲切切的念叨:“雪儿,我对不起你……”
也许他已这样念叨得太久,声音竟有些沙哑。
如果真没望见,他不会稍作停留;如果真望见了,他又不会不因做了对不起雪儿的事,远远的避开,或者因看到他心爱的柔娜和我紧紧相拥,而激动愤然。
我只是觉得怪异。
但我没来得及想得太多,柔娜已放开我猛地向刘一浪冲去,她还没来得及稍作休息,她依然心力交瘁得不堪重负,她比刘一浪还要踉踉跄跄。衣袂乱飘,纠缠着她虚弱的身子,仿佛北风再稍大一点,她就会跌倒在这冰冷的街头。我不能放下她不管。
我更不能放过刘一浪!
他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对不起雪儿,我们又没看到雪儿的影子,雪儿一定已……
然而,柔娜却没想到这个,也许是她怕想到这个,又也许是她想到了却不敢相信不愿承认。
她还以为雪儿只是被刘一浪藏起来了,她还以为刘一浪把雪儿藏起来,不是要把雪儿怎么样,只是要折磨自己报复自己。她还对刘一浪有所期望。
虽然恨得咬牙切齿,虽然声嘶力竭,但她冲刘一浪喊出的还是那句:“刘一浪,还我雪儿!”
仿佛雪儿真的还没遭遇不测,仿佛刘一浪真的会因她的恨,因她的痛,因她的喊,把雪儿交出来。
刘一浪离我们已不太远,我们已能看清他的表情,他一定能听到柔娜痛苦而愤怒的喊声。
然而,他只是抬头望了望我们,却并不作停留,也不逃避,依然如故,踉跄着向我们来。
那样子又不是要向我们来,只是要经过我们身边,只是要和我们擦肩而过。
他似乎已不知停留,不知回头,不知转向旁边,只知向前。但前面又决没有他的目的地,他只是这样走下去,忘了自己忘了时间,没有尽头的走下去……
他的眼神,痛苦而痴呆,是全然不认识我们的神情。
北风吹来浓洌剌鼻的酒味,他手里还提着半瓶酒。
他边向前,边念叨,走两三步就把那半瓶酒递到嘴边猛地喝上一口。酒顺着嘴角流出。他胸前的衣服已湿了一大片,全是酒,没有半滴泪。他已没有泪流。
他向前,他念叨,他喝酒,仿佛都只是一种机械运动,半点不受他的意识控制。
这更让我心如刀绞,更让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心里有什么猛地上涌,是热血和痛苦,我握紧了拳头……
但我还是忍住了自己。我想不到,这个时候一看到柔娜,我就还能忍住自己。
柔娜已扑到了刘一浪身边,我不能表现得过激,不能让柔娜因我的过激心生怀疑,怀疑到我对雪儿的结局都有了什么样的猜测。
雪儿是她唯一的希望,我不能让她没有了希望。
柔娜紧紧的攥住刘一浪的衣领,拼命的摇晃,拼命的喊:“刘一浪,还我雪儿……”
反反复复,谁也不忍再听。
刘一浪没有任何反应,依然痛苦痴呆,依然念叨着“雪儿,我对不起你”,任凭柔娜攥紧他的衣领,任凭柔娜拼命的摇晃。
只是因衣领被紧攥着,声音更加沙哑,手里那半瓶酒也不再方便送进嘴里。
风更大了,像是一个痛苦的人在低吼,在冲撞。
远处,那不知道来自什么地方的隐隐约约的渺茫的歌声,已彻底消失。
时间就这样痛苦而漫长的流逝……
刘一浪的脸色已苍白,已无法痛苦的念叨。
柔娜也终于再无力攥紧刘一浪的衣领,再无力拼命的摇晃,再无力痛苦的怒喊“刘一浪,还我雪儿”。
她无力的松开手。
她没有愤怒的推开刘一浪,她已无力愤怒的推开刘一浪,她只是无力的轻轻松手。但刘一浪却在他松手后,瘫了一样跌坐在地。
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却依然如在梦魇中一般痛苦痴呆,嘴里断断续续,反反复复的念叨着。
他的声音微弱到了极点,我听不清他念叨的是什么。只是后来随着他呼吸的渐渐平静,那念叨也渐渐清醒明亮,我才听出来竟依然是那句:“雪儿,我对不起你……”
柔娜终于又一次彻底崩溃,她拿刘一浪再无了别的办法,她甚至连愤怒也不敢再有,她只蹲下身子,冲刘一浪哀求:“把雪儿还给我,把雪儿还给我,求求你……”
沙哑柔弱的声音,更加痛彻心扉,更加让人不忍再听。
然而刘一浪,没有丝毫感动,体力稍有恢复,就站起身子,痛苦痴呆的眼睛,不看柔娜也不看我,只踉跄着向前,嘴里还是那么反复的念叨,手里依然提着那半瓶酒。走几步就把酒放到嘴边,猛地喝上一口,酒顺着嘴角流出,打湿胸前的衣服……
柔娜却无力再站起身子追她,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痛苦而绝望,嘴里反复的哀求“还我雪儿,求求你还我雪儿”,那么沙哑微弱,一转瞬就被北风吹散。
这个时候,我应该过去扶起柔娜,再不扶起她,只怕虚弱的她终于会因不堪重负而身心俱瘁,瘫倒在地,甚至当场昏厥。
但我决不能容忍刘一浪就这样离去,无论他有多痛苦痴呆都不能。雪儿已经不在了,他不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他必须付出代价!
我再不能自己,我高举紧握的拳头,从背后猛地扑向他。
但有谁冲了过来,从背后猛地抱住了我。
“不能,你不能这样对他!”
竟是那个女护士的声音,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是怎么就到这里来了的。
我只记得先前,在医院里下楼时,她曾跟在过我和柔娜身后;在我和柔娜冲向医院外那条大街时,她也确乎还跟在我们后面;但当刘一浪在大街对面猛地驾车急驰而去,经过一段恍惚的柔娜示意还在恍惚中的我,拦下一辆车去追寻刘一浪时,她却的的确确已经不见了。
我猛地向前的身子,遭到意外的突如其来的阻挡,一个趄趔,重重的摔倒。
但她毕竟柔弱,也紧跟着我一起跌倒。
我被她重重的压着,她白衣下高高的温暖的胸部,正抵着我冰冷的脸。
我呼吸困难,但与她高高的胸部带给我的酥柔芳香无关。我只是被她压得太紧,艰于呼吸。
先前被忆兰的哥所赐的伤处,又开始疼痛。但我内心的疼痛,比之更甚。
我努力的挣扎着要从女护士身下翻身站起来,我不能让刘一浪就这样在我眼前越走越远。
我冲女护士怒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阻挡我!”
她在我身上,道:“放过他吧,他已经把自己折磨得足够痛苦了,你不能再……”
那么急切而又怜惜,因刘一浪而急切怜惜。
我却不再对她有所愤怒,她有什么错呢?她只是太过善良,她只是不忍看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残忍。
但我不要再听她说下去,我终于挣扎着从她身下翻身站了起来。
刘一浪已踉跄着走在离我十米之外,我又一次猛地从背后扑向他。
女护士急急的从地上爬起来,又一次,紧紧的从背后抱住了我。
但这次我和她都没跌倒。
她高高的胸部,紧贴着我的后背,紧张的起伏。
她急急的说:“我想我一定见过他,只是我记不得是在哪见过他,但印象里我上次见到他时,他似乎就这样痛苦绝望。他叫刘一浪?为什么你们都要把雪儿的失踪,错怪在一个如此痛苦绝望的人身上?不等他稍有清醒再听他解释?”
她说她曾经见过刘一浪?!
她说我们误会了刘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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