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快死了。
老一辈的人常说,梦死得生,梦生得死。
他最近常常梦见自己回到小时候,在静谧炎热的夏天,跟小伙伴一起跑到山里玩。那些小朋友他都叫不上名字,却又感觉好像在哪见过,特别是领头的那个老气横秋的小女孩儿,她那狡黠的笑靥,和他内心深处某个一直忘不掉、却又想不起来具体是谁的人的音容几乎一模一样。
一定是忘了什么。
他感到非常不安。
时间应该不多了。
最近的化疗越来越频繁,清醒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了。有时,几乎分不清眼前看到的、耳边听到的,是现实还是梦境。
时间像有人剪切过一样,事件之间毫无逻辑联系。又像是死亡前的跑马灯,一切都在逆行。
也或许,感知上升到了没有时间和空间概念的高维世界。
好赖都摆脱不掉肉体的死亡。
不知是哪一天,阳光明媚,他和小伙伴在夏日下的山林中嬉戏打闹,忽然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哽咽啜泣。
不知道是谁在说话,病房里并没有人。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在夏日下寻觅,在树林里徘徊。小朋友们如影随形的出现在他的身后,不知疲倦的追逐嬉戏,机械地重复他们的玩闹动作。
笑声清甜。
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如果有,那一定是这里的出路。
他听到蝉鸣,感受到暖风,被太阳蛰得睁不开眼睛,狼狈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好像快黑了,他害怕孩子们拉着他一块儿玩,于是拼命跑到河堤上,不小心一脚踩空,身体歪倒了下去。
在这瞬间,咽喉似乎都被扼住。
一只白皙的小手用力地攥住他的手臂,却没能拉住,对方喉咙里发出清澈、空灵的惊呼声。
——那个领头的小女孩刘海、鬓发飘扬飞舞,白皙的小脸透着桃红,在上空投来和他一样惊诧的目光,跟他手拉着手一起坠落下去……
耳边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
很微小的离心力,令他条件反射的想要坐起来,可他的身体却没能做到。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
窗帘无声涌动,夕阳从窗外投来血红的光明,真冷。
医生说过的,他听到了,就这两天。
昏昏欲睡的意识,紧张慌乱起来,他知道自己刚才丢了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他想下床去找找。
可是他怎么都动不了,心慌得快要燃烧起来,肌肤却感应不到泪水流淌的触感。
他都快记不清那个女孩的模样了。
护士,护士在哪!?
他不停地向身体发送指令,两眼不停地转动,他很想再精神一些,脑子再清醒一些,支撑他去回顾那个梦境。
他想知道那个女孩是谁叫什么名字在哪里……
他努力把嘴巴张大,吸不进气了,就把空气堵在胸腔内,尽可能多坚持一些时间。
他隐约看到,床头柜上,一只小麻雀在花瓶周围徘徊,蹦蹦跳跳的,非常机灵。小麻雀脑袋一转,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投来好奇的目光,逐渐地涣散,变成一片朦胧的迷雾……
他不想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