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餐后,小彩妹带着记事本和水性笔,来到陶桃冷冷清清、只有奶奶在门口快睡着了似的自言自语剥豆子的家,约出在家画小人儿的陶桃,随后轻车熟路找到乐施施家里边。
乐施施家就在陶桃家左边的左边,虽然不怎么来往,但是很近。
在小彩妹上辈子印象中,这个好基友堂姐的家庭条件不好也不坏,同样是爷爷奶奶监护,爸妈在外务工,家里没有要命债务,目前家庭成员完整。
跟乐施施正在喝酒精神矍铄的爷爷和在一边埋怨唠叨收拾桌子的奶奶打过招呼后,来到客堂左边的里屋,找到了赖在床上正在摆弄自己辫子的乐施施。
这个白皙皮肤和乌黑头发形成鲜明对比而给人以极深印象的沉静妹纸,看到不请自来的故意搞出恶棍气焰的小彩妹,黑葡萄般清澈的眸子轻泛波澜,小嘴微分,显然有些意外和惊讶:“……你……你来,干嘛?”
“走,玩去。”小彩妹凶巴巴地将她从床上强拉了下来。
两排香樟树随晨风微微摇摆,仨妹子走在毛石路上,领头的是小彩妹,屁股后面跟着乐施施和陶桃。
乐施施朝陶桃使了个乞怜似的眼色,陶桃轻咳一下,说:“彩彩啊,我们到哪儿去呀?”
小彩妹说:“玩去的嘛。”
小彩妹她妈小杨老师被一米八五壮汉拐跑了,拐跑之前还让壮汉给蹂躏到深更半夜,搞得那个喘不过气。小彩妹对此感到很愤怒,可惜晚了一步,她要搞一波事情,搞一波不可言说的水乳交融的大事,以发泄心中抑郁难平之情。
举办地点,当然得选在正宫之主娇娇家里边,她条件最好,房间里有可以并排睡六七个小妮子的大床,还有软乎乎的沙发。在娇娇那儿,这波大事,想怎么搞都可以的。
……
……
“姐姐姐姐,啊啊啊,看我的麒麟臂。”
“姐姐姐姐,你看你看,啊啊啊,我的麒麟臂。”
“姐姐你看嘛,你看,啊啊啊麒麟臂。”
捧着碗、蹲在门口马路边的双马尾冷漠的说:“去吃饭。”
然后她换个方向,接着扒饭。
一米二那么高点儿,看上去大约五、六岁的虎头虎脑小男孩急忙跟着她饶了过来,很严肃的展示袖子捋到肩膀上而袒露的用彩笔涂成了屎黄色的光膀子,痛苦的说:“你看你看,啊啊啊,我的麒麟臂。”
双马尾抱着碗,好整以暇又换了个方向。
她小嘴微撅而嘴角下撇,像是有些麻木悲伤,常常噙着抹“不想说话”的任性和倔强。双眼虽然清澈可人,却透着股没有朝气的颓败和疲懒,似乎对身边色彩斑斓的世界充满了失望。她的皮肤很白,很细嫩,尤显得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可她从未露出过柔弱样子,而是向来刁蛮冷漠。到了人前,更是锐利而富有攻击性。
小男孩跺脚喊道:“看我的麒麟臂嘛。”
双马尾从干冷到已有些晶莹的米饭上夹起一块暗黄榨菜,放到嘴里嘎嘣嘎嘣的嚼,吃得津津有味,清晨的阳光,在她眼睛里头倒映呈现灰暗的色调。
小男孩又绕过来站到她面前,秀肱二头肌似的展示光膀子,“看看看,啊啊啊,麒麟臂。”
屋子里头奶奶呼喊:“思宇,进来吃饭。”小男孩瘪瘪嘴,这才作罢。
吃……冷得没法吃了,双马尾在厨房门口,等奶奶路过后,才进到里面准备洗碗。
奶奶看到她倒进厨余垃圾桶里的剩饭,眉头牵动脸孔都皱了起来,“这怎么把它倒了啊?”
双马尾看着水流中一双小手上的瓷碗,说:“……给猪吃的。”
奶奶说:“猪吃的也不要这么多啊。”走远了还在抱怨,“这孩子,没吃完就给倒了……诶,真的是……”
回到房间看电视,调换频道,她奶奶的,大清早的,都是新闻。
她奶奶伸进脑袋一看,说:“去把那屋里收拾下。”走远了还在抱怨,“这孩子,一天到黑就知道看电视……诶,真的是……”
双马尾来到里边的大房间,这是经营小商店的家里所开设的棋牌室,零散摆着四五张木桌,桌上、地上一片狼藉。昨天是周六,那帮喜欢打牌的大人照例在这里搞得挺晚的,刚才才散伙,现在窗开着,棋牌室里空荡荡的,弥散着股呛鼻的烟草味,面积真特么宽阔。
将桌上的纸牌、麻将都收拾好装回纸盒里、箱子里,再拖个蛇皮袋,将喝剩下的一次性塑料杯、槟榔袋子、烟盒子扔进麻袋里头。桌面都整理妥当了,就拿个扫把打扫地上烟头、烟灰、嚼剩下的槟榔片。
弟弟吃完饭跑过来展示麒麟臂,拿扫把轰走。
打扫完了,提着装了一堆狼藉的撮箕,来到屋子后面的山坡上倒掉,扫把撮箕搁在房柱子边上,找个草丛掩护褪下裤子蹲着尿尿。拿上扫把撮箕回到屋里,看到奶奶正在给弟弟放动画片光盘看,奶奶让她去写作业,瘪瘪嘴回到自己房间。
作业确实还没写完,不过双马尾准备吃过午饭就回学校,找那个才那么小点儿就会写小说的萌呆呆妮子抄,找娇娇也成,她俩学习成绩都挺好的。
仰躺在床上,缩着两条腿,环视这间自从弟弟生下来后就扔给她住的、在楼梯下面的阴暗逼仄小房间,看看床尾那边几口打开着的抽屉上还随手扔着衣服的橙黄五斗柜,看看近在咫尺的吝啬洒进来一点光亮的小窗户,看看触手可及的床对面墙壁上的斑痕、纹理。
她感觉好无聊。
真想快点吃午饭,吃完午饭就回学校。
一狠心撕下手指上其中一块顽固倒刺,双马尾忿忿的想。
“胭脂——”
“胭脂——”
有人在屋外边喊她,蛮大声的,除了老粘着她、被她想方设法甩掉的弟弟,排除掉她没有印象的刚刚出生时的惊喜和失望的呼声,确切数据上还没人这样呼唤过她。是小彩妹在喊她,在呼唤孤单单呆在阴暗逼仄房间里头的她。
听起来让人有点慌,不过总体上是喜出望外的。
她正想着收拾收拾自己,拿最冷酷最体面的形象和仪态接待来宾,她奶奶和小彩妹交谈了起来。
“哎呀,这是……继龙的闺女啊,还有这是……你们来干什么的呢?”
“咳,婆婆,我找胭脂。有一些课题上的问题,找她研究。”
“哦……她出去了。出去了。”
“啊?”听上去小彩妹很失望的样子。
胭脂立刻飞奔出去,喊道:“我回来了!”
她奶奶脸色有点难看,硬是挤出笑容,对故意搞出鄙视神态的小彩妹说:“……刚回来。刚回来。我才看到……”
胭脂略微缩着脖子,像等着出嫁的大姑娘一般面带羞赧刁蛮微笑,佯装四处看风景。
小彩妹说:“哦,那可巧了。走,老师就在娇娇家里,我们过去。”她上前来将胭脂拉到小妮子分队队列中,由陶桃和乐施施不着痕迹保护在后排。小彩妹冲胭脂奶奶灿烂笑着挥挥手说:“我们走了啊,婆婆。”
“诶,诶……”婆婆生硬的和善笑着点头。
胭脂弟弟从屋里冲出来,高喊:“我也去的,我也去的!”
婆婆生气的拉住他,“你去做什么的?人家是讨论作业的。不去了,在家里看电视。”
走远了的胭脂回头冲弟弟吐舌头做鬼脸,被婆婆拉着的弟弟不满的瘪嘴。
小彩妹默然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柔和的怡然微笑。
在那些年,这对姐弟,一个是整天用奔驰车冷酷地载着到处跑的文质彬彬企业高管,一个是一到婚姻年龄便嫁给了村里某个木匠的苍老憔悴乡下农妇,偶尔路过,在刹那间,像陌生人一样矜持的点头。
而在这里,在这年,阳光明媚,天气晴朗。
姐姐倒退而行得意洋洋灿烂的笑,弟弟在婆婆阻拦下恼羞成怒大声嚷嚷。
浅粉的野花,在路边颓败地绽放。秋风轻柔扬起,一片花瓣悄然撕离,舞动在似触手可及的苍茫天空,飘落在灰黄毛石路上。搂着双马尾嬉笑打趣的小彩妹,她长腿下边的山茶花橘色小凉鞋一脚将其踩住,再拿起来时,花瓣只在地面轻轻打了个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