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里湾,娇娇家和叶彩家的情况恰恰相反,娇娇家就算有人在家,大门也紧紧关着,在小彩妹家,就算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大门还敞亮的开着。这个年代,没啥东西值得偷,何况是叶彩家这样的贫困户,真要偷,估计也就陶桃她爸早年会打点鸡鸭的主意,锅碗瓢盆桌子椅子床板被褥那是傻子才偷。几堵糊了稻梗的黏土墙围成一个的“家”,也就这么点财产。
这座泥瓦房不说四处漏风,起码很凉爽,墙体砖块间有数不清的或大或小的罅隙,大的正好可以用来放一些小物件,小的通风透气,偶尔还能发现蛇蜕。
这会阳光晴朗,家里也特别凉爽,就是冷冷清清的。
小彩妹将带回来的菜肴搁在了柴房桌上,记事本往床上一扔,然后在家里扫了一圈,弟弟还没回来,她就去找她爷爷。田野上晃了半圈,她爷爷在收割了的稻田里散步,背着两手拿着一把稻穗,时而弯腰又捡起一根新发现的遗漏稻穗。
小彩妹跑过去,在田垄上喊到:“爷——爸妈回来没——?”
她爷爷喊着告诉她,等会就回来了,也没透露点其他消息,让小彩妹有些失落。
回到家里,也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好,索性带上本子笔,搬两把椅子,在袖子树下摆出“桌椅”,摊开本子拿起笔写东西。
上次进度卡在了《天魔九变》功法书的背景这项设定上,脑子里直接呈现的是很俗套的“神魔对打,昏天暗地”的构想,这当然不行,首先以这种玩意作为背景就让她提不起创作的热情来。小杨老师和犀利叔都说过,文学作品要有中心思想,要有内涵,有深度,不能这么肤浅,人神魔吃饱了撑着没事打打打啊?肯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的嘛。再说了神魔随便随便就开战,那人界不早就成一片焦土了。
可是有深度有内涵的背景,她想不出来,对于“中二宣言”的铺垫的构思,也没有半点头绪,很沮丧的趴在椅面上,呆毛跟焉了的稻穗一样耷拉着。
任由消极情绪在心里发酵。
趴着趴着她就睡着了。
同样是在柚子树下边,这回睡得一点都不香甜,额头汗涔涔的,做了个被揭露抄袭、众叛亲离的噩梦。
娇娇、乐施施和陶桃在她耳边窃窃私语,胭脂那个傻妮子气愤地挠她痒痒以责罚。
“阿嚏!”
揉着鼻子坐起身,看到两个虎头虎脑小男孩一溜烟跑开,好像她很可怕似的,然后她在地上发现了一根狗尾巴草。
这就法克了。
她没想到自己也有以小姑娘立场和实实在在的身份形象,被男孩子戏弄的一天。
撇撇嘴,撑了个肋骨毕露的懒腰,拿起笔接着发呆构思。
“真的啊?”
“嗯,我看了,很好看的。”
弟弟叶默和那个小外甥杨子凡鬼头鬼脑凑上来,她摆出个生人勿近脸谱,坐得端端正正,叶默偷觑她桌面,“……在写啊?”
小彩妹眸子一斜,吓得那个小外甥都缩了缩脖子,“你作业写完了?”
叶默不满的扁嘴。
“写完没?”
“我去写的嘛。”俩小屁孩悻悻然的走了。
小彩妹撑着腮帮子,看着他俩小个头背影,心想自己拿出个居高临下的长辈态度,是不是不太合适。
一想到她弟弟叶默身份的特殊性,她就哀叹了一声,除了板起脸呼来喝去,还能怎样才可以自然的面对“他”呢?
没有了。
太温和的话,走得太近的话,她恐怕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屋里传来弟弟的惊呼声,冲她喊:“爸爸她们是不是回来过啊?这是谁带回来的?”
小彩妹分辨出他话语里头含糊成分的由来,立刻喝道:“谁让你吃的!?啊!?吃饭的时候再吃!”
俩小屁孩躲在柴房里发牢骚,说着她这个刻薄姐姐的坏话。
对于那个小外甥杨子凡小时候的人品,小彩妹能不了解吗?当年一起偷过独居奶奶家菜地里的西瓜,一起用石子儿丢过路上轿车的玻璃,一起在放学路上围堵过女孩子,一起在小商店里偷过零食……两个看上去很乖巧的孩子,聚在一起无底线的展示他们的天真单纯,还有恶毒。
让人郁闷的是,让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她这个当初的参与者,如今竟然沦为了受害者。
弟弟今年9岁,读三年级,再过四年,在升到初一的那个夏天,杨子凡可能又将邀约他到网吧去玩见鬼的热血传奇。上辈子小彩妹的新世界大门,就是杨子凡帮她推开的。
说不上憎恶吧,但后来学业受到恶性影响的情况,自然有杨子凡几分责任。不止是上网,还有打架,包括抽烟,也是被这货带的,带到沟里去了。
到了这辈子就可要盯紧了,小彩妹放下笔,决定敲打敲定那对小基友,趁早拆散他们。
进到屋里,俩小基友正在他爸房间里翻箱倒柜找东西,小彩妹端着脸在门口问:“找什么找什么?啊?谁让你乱翻的?”
小外甥杨子凡露出一副怂包蛋儿的样子,缩在一边不敢作声,嘴里明显还含着东西。小叶默可不愿在基友面前丢了面子,手上也没停下来,气恼的嘟囔:“关你什么事啊?怎么什么都要管的……”
小彩妹看到她弟弟满嘴油的,心里厌烦极了,连忙回柴房一看,带回来的菜都快给她俩吃完了,准确来说吃了一半,肉都吃了,剩一半蔬菜。
“不是让你吃饭的时候再吃吗?你都吃完了爷他吃什么啊?”
心里的火气腾腾燃烧,小彩妹走过去就把弟弟从用来垫脚的椅子上一把拽了下来。她这下太粗暴了,还是在外人面前呢,差点摔了个狗吃屎的弟弟自然特别的恼火,猛地差点又摔倒的转了半圈甩开她的手,气呼呼的对峙了一会,说了声“不找了”就带着小外甥就出了门。
小彩妹收拾他们翻乱的大皮箱的时候,隐约听到那个小外甥调笑似的跟小叶默说,她这个姐姐真是太搞笑了,以前好像不这样的,以后小叶默可有的受了,幸好那什么没有被发现,然后可能是被小叶默噤声示意了一下,轻蔑而又鄙夷的嘘了一声就没说话了。
小外甥说这类话的口吻、语境、神态,他那种色厉内荏的别扭样子,小彩妹不用看,历历在目。
倍感惆怅。
上辈子踏入社会之前,她俩可是最好的朋友来着,现在搁这以另一种形式又搞到一起,把她当做阶级敌人,这都叫什么事儿呀。
皮箱收拾得差不多了,再把踩脏的椅子擦干净,终于忙完了小彩妹才意识到不对,她的初衷可是要设法拆散他俩的啊,可不是特地送上门来给他俩刷革命友谊的友情分的啊,现在有了共同的敌人,他俩的联盟不就更牢固了?
这可不行,得想想办法,至少得减少他俩一起行动的时间。
小彩妹连忙追出去,在隔壁谢婆婆家找到了正在一起看漫画书的俩基友,说:“爷让你回去写作业。”
叶默没搭理他,厌烦起来的表情,比大人坦率生动得多,让人心里超不舒服。
小彩妹只好搬出她爸,说:“爸爸马上就回来了,他要检查的。”
果然,叶默不怕姐姐,不怕爷爷,也不怕他妈,唯独就怕他拳头可以把墙打出个凹痕、生气起来拿皮带抽椅子抡的个头几乎有一米九那么高还很强壮的爸爸,也没跟人道个别,他耷拉着脑袋跟姐姐回家。
暴力可真是好使啊,小彩妹不由得心生如此感慨。
三年级的作业,能有什么难度,可小叶默坐在桌前,是一个字儿都写不出来。
这孩子,多半是废了。
至少再这么玩下去,就真得废了。
小彩妹只好一一教他,他太笨了,说几遍都不会,二位数乘除一脸认真地算错,好几次被误导的小彩妹差点炸毛,叶默看她脸色阴沉得吓人,就说要自己写,不用她教了。
也是,把握好距离吧。小彩妹回到袖子树下,盯着门口关注动向。
忽然就悟了,何必盯着他俩呢,人都是要脸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最看重的就是面子。
她决定和小外甥好好谈谈,有必要的话恐吓一下,出演一回刻薄长辈。
回到房间,在弟弟百般不情愿之下,让他从柜子里拿出她爸昨天带回来的零食,小彩妹从中随手拿了两袋饼干糖果,就去找小外甥摊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