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八号回来,叶爸爸最终还是提前了两天,六号上午到家。
工作地方县改市,召集了很多工队,很多地方都要大动工,工头又是熟人,估摸着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愁工作。
跟工头请了四天假,一来是应老头子要求,回家配合警方走个程序,二来是实在想念儿女,尤其是宝贝女儿,变化挺大的,还知道孝敬长辈了。上次行程匆忙,没看够,这次得多抽出些时间陪陪闺女。
摩托车用了快有六年,当初跟陶值淳那帮混小子计划去西$藏自费旅游而买的,如今大家伙各奔东西,姓陶的还蹲在监狱,这匹老马却仍在奔腾,算起来应该和去西#藏的路程差不多,虽然没人陪着哄抬气势,骑起来还是蛮潇洒的。
这么潇洒,到家应有儿子的欢呼声相迎,礼物都备好了,两大袋子饼干糖果零食,金贵的买不起,普通吃食管够,孩子也喜欢,实在。
这杀进柑橘林的机动车辆轰鸣够先声夺人了吧?怎么不见有人出门欢迎?大门不是开着嘛呢?
提着几大袋子零食进门,儿子才懒洋洋迎了上来,抱着条棕毛小狗,眼皮子耷拉着,喊了声“爸”,撇着嘴敷衍了事组成微笑。
不对啊,这是发生了什么,小兔崽子怎么这么没精神,这条狗哪来的,抱着干嘛,不知道狗身上有虱子吗?
“你姐呢?”
“出门玩去了。”
老头在柴房听收音机,眼珠子一斜,丢个
眼色让人自行领会。
叶爸爸想,自己是不是回来早了,这么副冷清光景,委实不够气派啊。
简单收拾了一下,扫去奔波风尘心态,陪老人家在柴房交谈,获悉所谓出了点状况具体是什么状况,哪怕并未造成实质性损失,叶爸爸也仍然有些诧异。
前有闺女写小说,后有儿子搞诈骗?
说夸张了,应该只是儿戏,至于什么家庭信息泄露,估计也就碰巧而已,八九岁的小孩子,哪有什么复杂鬼心思。
不知闺女近况如何。
什么!?
小说都出书了!?什么小说?哪本书?
赶紧看看。
就这小杂志?
一万个字儿两百块钱?
哪里搞错了吧?
捧着儿子拿过来的《侠客》样刊,叶爸爸无语凝噎,他在想,自己在工地上这么累死累活的干到底值不值得?
……
这或许是这家贫困户当家的个体户心态的萌芽,再如何蹉叹年岁已高干不动,可若真看到盼头,就算是年近七十的叶彩爷爷,也一定撸起袖管干起来给你看。
在这个追求自由平等的政治路上遍地雷区的时代,财富某种意义上就象征着权势。
权势与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个人价值追求不谋而合。
柴房陷入安静,叶爸爸的思绪不着边际,回顾着自己几乎一无所获的荒唐的上半生,盘算媳妇杨嘉瑜靠写文章发家致富的可能性。
……
厉害了叶爸爸。
在娇娇家敢调戏人家主母,偶尔跟女强人施施妈妈还能拌拌嘴,心情好更能力挑胭脂嘴碎刻薄的奶奶,小彩妹搁哪不是一尊玩世不恭的活菩萨,然而在爸爸面前,却一改小恶魔形象,微缩脖子变成了一个乖宝宝。
“这是你写的?”叶爸爸明明都看过手稿了,刊载到样刊上了也非得确认一下,好像以为人杂志社搞错了。
叶彩老实巴交点头。
“真是你写的?”叶爸爸在心里默默补充道,万把个字,两百多块呀!
叶彩踮起脚指了指新武侠栏目短篇《诛仙》的第一页,说:“这个楔子,都是妈写的,其他的,妈也帮着修改了很多。”
这才对嘛,十岁不到的小闺女,怎么可能光靠自己就能干出这成绩。
叶爸爸又觉得奇怪,媳妇既然有这本事,怎么早先没施展呢,亏得还债还的这么辛苦。
不管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次小杨老师回来,叶爸爸都要和她好好谈谈,总之他不能再这么在工地上傻干下去了,累死累活一天下来,手上脚上都磨出水泡,也才二十块多钱。有验钞机不用,偏要举到灯光下费劲地靠肉眼和手感辨识?
傻了吧这是。
赚钱心切的叶爸爸,从所剩不多的思考空间里边,随手捞出一条“小孩子心情不好是这样的”的逻辑,心安理得的解释了儿子叶默近乎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异常表现。
在这之后,去了趟桥头商店,收集了案情线索,然后跟老田扯犊子,吹嘘在工地上的近况是如何的呼风唤雨,有人招呼,叼根牙签充混不吝的叶爸爸立刻上前,反坐在椅子上旁观一桌老少打花牌。
张叔卷钱笑呵呵下场,牌友怨声载道,叶爸爸毛遂自荐补上。
叼上烟,一手花牌玩的是步步为营,什么媳妇写文章赚钱什么儿子涉嫌诈骗统统丢到九霄云外。
刁民的痞性深入骨髓,叶彩家的发家致富之路道阻且长,还需继续努力啊。
……
工地上干活,叶爸爸钱挣得委实不多,平日里抽烟喝酒样样沾,所幸家有娇妻他从不嫖,喝酒总得有下酒菜吧,还得有一帮狐朋狗友陪着扯犊子吧,这样下来,不问家里伸手要钱,叶爸爸已经表现很不错了。
每次回家,还知道给孩子带些零食,给老人带几瓶好酒,其心可鉴。酒是福临镇上买的,纯手工酿造,老人向来就好这口,惦记得紧,收到手就当宝贝收起来了。零食上文说过,饼干糖果啥的,搁以前不到一天就会被儿子吃得干干净净,这回却没动。
开了袋子,翻了翻,没舍得动。
姐弟俩面面相觑。
姐姐最终从里头挑出全部的麦丽素,装进另一个袋子,又留下三个,大手一挥称“这些你自己吃吧”,就拎着一袋子麦丽素走了。
弟弟傻愣愣看着床板上挑剩下的饼干糖果,硬是没伸手拿一袋开吃,半晌后空悠悠叹口气,扒拉了几下姐姐特意留下的三袋麦丽素,这玩意他也喜欢吃啊。
兔崽子傻不拉几仰视着他,似乎对他无端端的不开心感到费解。弟弟目光流露温柔,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跟狗说话怪蠢的。摸了摸兔崽子的脑袋,兔崽子舔他手掌,这不奇怪,最近老摸鱼虾,手上有点腥味。于是弟弟去爷爷房间偷拿了几条给猫准备的干鱼仔,回到房间递给兔崽子,这货闻了闻,居然不屑一顾。
弟弟生无可恋哂笑。
……
……
人如果表现得礼貌有加,分寸得当,那她面对你的心态就值得怀疑了。
这是搞什么?心虚?害怕?做了什么亏心事?
叶彩上辈子和叶爸爸的关系很铁,铁到不像一对父子,反而像一对兄弟。叶爸爸是叶彩当初踌躇满志时最忠实的听众,唏嘘蹉叹也好,夸夸其谈也罢,叶爸爸都耐心听着,给她最符合心理预期的回应。后来叶彩话越来越少,再也不轻易承诺,她已经在老爸面前食言太多次了,她不想再让老爸难做人、反过来挤出笑容宽慰她。
况且绝大部分承诺,与其说是给老爸的,不如说是妄自尊大对自己夸下的海口,互动性都不实在,老爸所扮演的角色,不过是鲜花与掌声交织的舞台外围不起眼的观众。
后来叶彩只想让老爸安享晚年,搬到老家,多些伴儿,打打花牌,扯扯犊子,告别工地和保安亭,过上最喜欢过的生活。
再回来老爸阖然辞世,什么设想什么规划什么安排都因此搁置,再没了下文。
从停尸房领出遗体,在火葬场烧成灰,捧着一坛子烧剩下的渣滓登上回家的火车,叶彩当时是真感觉活着好没劲。
这辈子,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还算年轻的老爸。
因为重生以来,她所做的,远不够好,远不足以支撑她在老爸面前抬头挺胸。
“懒”就不赘述了,光是调戏别家闺女、吃自个儿妈的豆腐啥的,这些出格行为填充了日常生活,怎敢拿出来跟老爸言说?
更何况,如今的她,已然沦为怎样一副面目?
老爸可还记得“他”?
她现在这样,于老爸而言,算怎么回事?
她该把自己当做谁?
没人告诉她答案。
她只好独自待在房间,边吃麦丽素,边埋头搞创作。
不管怎样,上辈子的悲剧,决不允许重演。
再说还有个弟弟呢!
那家伙态度不好,得找个机会收拾收拾,老爸在外面累死累活容易吗?你摆张臭脸给谁看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