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洪死后,陈冲与刘备详加商议,当即以诸侯礼仪为之出殡。此时臧洪已然绝嗣,也无亲人在世,但定陶全城百姓军卒都为之服丧,继而全城缟素,泣声如雨。张邈、陈宫、边让等兖州同僚闻之,亦悲伤不已,不少人以至于病。
七日后,陈冲亲自扶棺,将臧洪运至定陶城东五里的河泽西畔。这日天气阴冷,微雨依旧,但随行不减反增,闻讯而来的民众约有七万余人,将墓地围得水泄不通。
万众瞩目下,由边让主持仪式,刘备念诵悼文,追封其为豫州牧、镇东将军、封丘侯。而后将棺椁与明器缓缓置于墓穴,随葬的明器不多,为二十匹绢帛、两匹石马,再加以印玺佩剑,以及数套袍衣幅巾。
葬礼结束以后。有人议论说,臧从事本是广陵人,其实按理来说,人应当落叶归根,他也应当归葬于故乡才是,葬于此地是否不妥。而后又有人反驳说,臧从事的妻子都死于此处,周围又葬有他无数下属袍泽,他怎会不愿意呢?无论如何,臧洪总归是埋在了这片令他舍生忘死的地方。第二日,就有百姓在墓前营造祠堂,为他贡献香火。
丧事虽了,但战事却还未结束。
等陈冲刘备率军赶到雷泽,许诸等曹军殿后军队也都撤回濮阳。到此时,曹军分为南北两路。在南路的曹昂大军,约有三万余人,正在山阳郡内日夜修缮城池,接连整备工事,打算在此处牵扯汉军主力。而北路的曹军则在曹操指挥下于顿丘列阵示威。一时间,十余万大军的旗帜飘扬于大河北岸,绵延二十余里,再配上锣鼓昼夜不息,显得甚是威风。
汉军自然也不甘示弱,他们也兵临大河南岸,以相同的方式与曹军隔河呼应,向他们挑衅邀战。但实际上,两军的统帅都清楚,双方鏖战已接近九月,士卒都已经精疲力竭,无力再战了。
最终还是汉军派出使者,到曹军军中与之谈判,再次试图以夏侯惇换回关羽,并于今年罢兵。只是结果不尽人意,曹军中多有将领对关羽忌惮,故以汉贼不两立为由拒绝换质,并力劝曹操杀死关羽。曹操虽对提议意动,但也不好当面接受。于是率军北退二十里,并放汉使离开。
等汉使回营之后,陈冲对刘备说:「看来曹操是答应了,我们也后撤等待吧。」于是汉军也往南撤出二十里,双方如此渐渐退兵,最终形成了一条以甄城、濮阳为核心,双方在东郡、济阴两郡间犬牙交错、难分彼此的界限。
双方退兵之后,刘备、陈冲返回雒阳,随即发令各部整军。而在此之前,首要的任务便是对前线换防,防止曹操乘虚而入。
先是召张邈、陈宫、边让、钟繇、魏延、皇甫丽率部入关中休整,这几部损失极大,需要重建建制,令他们入关的同时,也好进行长安的禁军轮换,加强对西京的掌握。….
而后则遣徐晃部守河内,段煨部改守兖州,张飞部屯河南。此三地乃是与曹军对抗的最前线,与邺城毗邻,非得是军中宿将不得镇守。
又以黄忠部屯沛国、太史慈部屯梁国、牵招部屯汝南,袁谭部屯陈国,皆受新任豫州刺史张既都督。张既年不满三十,直接为陈冲提拔为刺史,在军中颇受议论。但在关中平乱中,张既展露出平稳后方、经世济民的才能,又功勋卓着,故而陈冲力排众议也要将他启用。
最后则是并州方面,由于山川阻隔,除去北面的鲜卑外,其实大抵没有临敌压力。故而陈冲将新投的麴义所部安置在雁门、公孙瓒所部安置在上党后,其余各部并无多大变化。
诸事都吩咐完后,各部都在霸府幕僚监督之下开始调动,陈冲已然无事。于是他便与刘备商议,打算等族弟陈群赶来雒阳后,便携满门棺椁回乡。
这一日下午,天色晦涩,阴云低沉。从营帐外望去,大河两岸树木葱葱,官
道之上却行旅断绝。虽然有微微的风,但天地之间却静寂无声,只能看见偶有飞鸟来回。
刘备自午睡起来就找陈冲闲谈,两人都预感前路漫漫,不知何时才有统一的机遇。
「贾诩已传来消息,说三镇愿意降服,马腾、韩约、宋建三人都愿意入朝觐见留居,但求其子能带领其军。这么看来,凉州的事情也结束了。明年曹操再来起兵,与我合战,庭坚,我们当有几成胜算?」自落水后,刘备风寒虽得痊愈,但也留下了病根,容易胸闷气短,故而张仲景给他开了调养补虚的方子,每日都要饮用,此刻也不例外,令苍头随旁伺候。
陈冲斟酌了片刻,叹道:「玄德,若是明年合战,我军胜算不大。曹操缴获我积年之兵甲,此中损失,非一两岁能平。而去年关中大乱,马匹损失也不计其数,想要恢复战前的规模,至少五年不可。反观曹操,坐拥河北之地,又有鲜卑为援,兵众马肥,物丰产阜,无不胜于关西。若要言胜,恐怕要曹操浪战,再出一个定陶。」
「定陶,定陶......」刘备默念了片刻后,抬首问道:「能否在要害处再建一城,引曹操来攻?」
「实无可能,我军与敌军对峙平原,如何能够安然筑城?下次合战,恐怕还是要他先动,我们才能后发制人。」
「若如此,曹操会往何处?」
「自然是徐州,他已夺琅琊,险地尽在其手,而我军又鞭长莫及。他必会先攻徐州,再进图豫州。」
「那我们如何应对?」
「能守则守,不能守则退。」
刘备听得一阵焦躁,他说:「那我国家何时才有机会趁时而动呢?」
「不要着急。」陈冲正视刘备说道:「眼下的重中之重并非战事,而是休养百姓,与民生息,颁布新科,澄清法治。倘若能使治下清平十年,天下不足定,又何须趁时而动呢?」….
正说话间,突然帐门一挑,值宿卫士来对陈冲报说:「使君,陈尚书到了,让他进来吗?」
陈冲心中一沉,他想,陈群终于赶到了,该说些什么呢?他自己也很茫然,口中却说道:「这个时间,想必他还没用膳,你先带他去火营应付一下,我随后就来。」
等卫士出去后,陈冲发了一会呆,而后站起来整理衣冠准备出去。不料刘备突然把他叫住,对他道:「你何时回乡?」
「长文一来,也不必再等了,大概一个时辰后,我就走吧。」
「唉!」刘备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对陈冲慢慢说:「庭坚,这都是我的过错,你不必自责。」他说完又觉得此句无力,补充说:「回来之后,我把阿鉴送到长安,你替我好好教导。」
陈冲笑了笑,正要离去,不料又被刘备叫住,他皱着眉说:「我方才记起一事,一直没有与你言说,你现在要归乡,我却不得不要问问你的意见。」
「何事?」
「刘协说要把公主嫁给你,你怎么想?」
陈冲注视刘备片刻,缓缓道:「阿白救我性命,我若续弦,舍她其谁?」
刘备却缓缓摇首道:「这正是我担忧的。庭坚,董卓名声何劣!你若真喜欢白姑娘,只可娶其为妾,却不可娶其为妻,否则积毁销骨,对你清白何其不利!庭坚,你还是应下公主吧。如此一来,至少你处居中央,名正言顺。」
陈冲无言以对,向刘备微微拱手,而后很快离去。
再见到陈群时,其妻荀氏也在,两人都对着陈冲行礼。不用陈冲多言,陈群反主动劝慰陈冲道:「两位叔父过世,兄长今后就是族中大人了,只要兄长还在,颍川陈氏何愁不兴?」
一行人一起扶棺上路,走了约四日,抵达许县高阳里。此时高阳里历
经战乱,已远远不是记忆中高士如林,俊彦满乡的景象,一路走来,不过是芳草妻妻,丛木幽深,当年在这里的荀氏、郭氏、钟氏、韩氏等名族,几乎都已搬迁远走,只能间或看见农人们在陇亩中躬耕劳作,时而悠闲地唱出歌声。
靠近家中的庭院时,他忽然觉得歌声耳熟,再仔细倾耳听闻,发现这竟是河北的《乌生八九子》,当年自己回乡时唱与陈群听,不料竟又在此时听闻了。
里面的其余各句,其实早已传唱得走样变形,但唯独最后一句还没有变。他听着农人反复地吟咏说:「人民生,各各有寿命,死生何须复道前后!」,自己也不禁在心中默念。无论是天南地北,口音如何,喜好如何,归根到底,也不过是渴求平安的可怜人罢了。
在将亲人全数下葬在祖父身边后,已是深夜时分。陈冲夜里难以入眠,便孤身一人坐在庭院的老桑下。他将妻子蔡琰留下的荷包打开,轻轻拂过里面的几束发丝,在此时刻,他到底是何心绪?陈冲自己也难以言明。他想着以后的岁月,又是惭愧又是自责,他最终在院中写出如下数句:
负疾固无豫,晨衿怅已单。气交蓬门疏,风数园草残。
荒墟半晚色,幽庭怜夕寒。既悲月户清,复切夜虫酸。
流枕商声苦,骚杀年志阑。临歌不知调,发兴谁与欢?
傥结弦上情,岂孤林下弹?.
陈瑞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