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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退走薄落亭不久,抵近八月底时,北府援兵赶来相会。北府军中多是骑兵,共有三万骑,一骑士有两匹从马。援兵军马如云,马儿膘肥体壮,将士衣甲鲜亮,屯于城西,引人侧目。人们议论道:“都说晋阳铁马,天下无敌,今天见了果然名不虚传啊!”河北、河南各军新败,如今见晋阳军容鼎盛,士气也不觉为之一振。
此次晋阳军仍以车骑将军张飞为主将,少府刘豹为副将,军中诸将却多有新进,提拔了一大批并州的年轻士人。首先是阳曲郭淮,他是故雁门太守郭缊之子,祖父郭全,曾经官至大司农,在并州以知兵着称,年幼时就曾受刘备与张飞的召见,都对他的才能赞不绝口。其次是孙资,他虽出身寒门,但以临机应变,过目不忘闻名,被时人誉为有王左才。再有温恢,令狐华,王机等人,无不是并州翘楚,士族楷模。
军中将校也多有鲜卑、匈奴义从,他们相互交游,在代北、雁门一带养马练兵,牧马盈谷。每年秋天到云北布防巡游,出动军马动以万计,军容极盛,长史府下各国见之,无不战战兢兢,贡献臣服。只是往年刘备以为他们尚需锻炼,就并未带到河北参战。但此次出发前,张飞对刘备说:“不见血气,后辈如何成才?”这才得到刘备同意,将这群青年人一并带来。
张飞先与刘备谈最新战事,刘备早与法正等人议论过,对张飞交代说:“眼下河北人心动荡,使我军横行如无物,但要与曹操正面决战,万一中计,反而损我军威,再打成北皮的样子就太难看了。不如我主力在此牵扯,与他屯兵对峙,再分一支兵去进攻幽州。上次在幽州多有斩获,这次居庸关又落入我手,此时大有可为,只要将幽州夺入我手,再施计离间东贼上下,信都必然大乱,曹贼也可不战自破也!”
张飞听罢却颇不认同,他认为眼下北府军心正旺,手底下的年轻将校们也都欲与东军决一高下,若不能正面迎击,恐怕士卒们是不甘心的。刘豹也在一旁颔首称是。
刘备听罢,便把北府的那些年轻人都召见问话。迎面进来的分别是郭淮、孙资、温恢,三个人头戴武弁大冠,穿绛色的圆领窄袖戎服,腰悬短刀,脚下是鲜亮的鹿皮靴子,哪怕是面见天子,也自有一般威风凛凛。
当时他们看见脚缠布带的牵招坐在刘备身边,他面色甘黄,完全是一脸苦相。牵招看见三人进来了,就招呼两个从人,起身向大家拱手告辞。从人一左一右把他扶住,一瘸一拐慢慢地出去了。
三人看着牵招艰难地除去,真是诧异万分,想不到声扬河北,号称有万夫之勇的牵招,居然被曹操打得如此狼狈!
刘备招呼他们三人坐下,而后把自己决议说给众人,并问他们有何想法。郭淮听闻要分兵去幽州而不是与曹操正面决战,果然露出不忿之色。向刘备请命说,晋阳来骑士气精锐,不如先出阵挑战,打上一阵再说。
刘备心想也好,这群青年人锐气正盛,不比我暮气沉沉,让他们去幽州恐怕也不情不愿,还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乱子。眼下他们手中都是骑兵,放他们出去打一打,败了曹操也追不上,正好煞煞骄气。万一胜了,我再继进,追击残敌也不迟。
他心里合计罢,嘴上却故意激将:“不可!我打了半辈子的战,正面对战,还从未赢过曹操。你们还是暂且忍耐,待我拿下幽州,再去出战也不迟啊。”
此言一出,果然激怒三人,孙资站起来请命说道:“我受陛下之恩,如今能得领兵作战,早已不在乎此身生死,只求为国家建功立业。但陛下如此不信将士,未免太让人心寒了。莫非曹操连败之师,还能比得上平城之时吗?”张飞在一旁听了,非常高兴,也站起来说:“兄长,你看我部下人心思战,还是先打上一战吧!”
刘备为难地说道:“既如此,我也不拦你们。你要同他交锋可以,不过切记,不要渡过漳水。诱他过河,再用铁骑冲击,或许可胜。”
看几人得令出营,法正在一旁对刘备笑道:“陛下御下已然老成了,便是丞相在此,恐怕也不能处理得更妙!”原来他对刘备的想法看得分明,刘备却摇首自嘲说:“和曹操打了这么多次败仗,若还没得教训,那才是白打了。”又转首对大将军关羽说:“你另率一支骑兵在侧面接应,万一战局不利,也要把他们接回来,不至被曹操大败才是。”关羽颔首允诺。
再说郭淮几人出来,和张飞议论这战该如何打。张飞细思了一下,说道:“不如你们三人带一半人马在水西列阵,吸引贼兵。我带另一半轻骑从上游过河,抄他的后背去。”
但其余人商议了一下,觉得本来兵少,分一半沿河列阵,恐怕还不足以阻拦敌军,更莫谈破敌了。
这时郭淮灵机一动,想想秋天干燥,常刮西北风,转念想出一个计策,就建议说,他带一千轻骑在上游渡河,沿着水东顺风放火。张飞率大军在水西列阵,羊装渡河,实则吸引曹操军。待到大火一起,敌军大乱之际,则乘势渡河破之。张飞听了,举得此计甚妙,便点头同意了。
次日,北府军诸将带领晋阳铁骑,一路东行,到了漳水边,郭淮带人从上游的堂阳渡过了漳水,向东南方向潜行。而张飞、令狐华、孙资、刘豹诸将则统率大队人马,张旗鸣鼓,沿着漳水往南行,做出要择地渡河的形状。
一路之上,红色、白色的军旗顺风招展。号称“万人敌”的张飞头戴灰白色突骑皮帽,身披明光铠甲,腰缠金丝腰带,脚下着鹿皮靴。他的坐骑是一匹青灰色的快马,马鞍两旁插着弓袋,手持一根丈余长矟。虽是轻装赶路,其威武情景,不觉让人侧目,其余诸将也都跨骑骏马,个个锦衣绣帽,器宇不凡。
晋阳北府军如此招摇而进,东岸的东军侦骑早就发觉了,一路夹河随行。到后来,东岸骑兵越聚越多,逐渐望不见头尾。军至五口渡,两军不动了。此处河面狭窄,两岸平缓,正是易于抢渡之处。而东朝大军已经在此汇集,同北府军成隔河对峙的状态。
当夜两军隔水宿营,但见东岸曹操军营火把连天,远远望不见尽头。晋阳军人都有点吃惊,纷纷议论说:“东贼的兵怎么这么多?莫非青徐的贼兵也赶来助战了?”孙资发现了,就命人传令各营说:“贼人不过是多点火,吓阻我们罢了,不要上当!”这样说了,将士们才略微安心了些。
两军对峙一夜,第二日日中,晋阳军逼近漳水,似有强渡之意。东朝大军遂也靠近漳水列阵,双方前排仅隔一条窄窄的漳水,两边将士的面貌俱可望得清楚。
张飞骑马回顾军阵,他发现风向果然自北略偏西来,两军东西对阵,风是斜向穿过西军阵营,逆着漳水往上游吹去。他想:“郭伯济还颇有谋略,此刻在北边上风处放火,不由得东贼不乱!我且拖住贼兵,借机让他们看看我军的后起才俊!”
想罢,他顾首对岸,指着对面的一杆黑色虎头旗帜,问身边的年轻人道:“既然要一战扬威,就少不得战前挑战,你们谁敢一马当先,把那支黑虎旗射下来?”
说罢,一名青年人从人群中跃马而出,对张飞说道:“叔父,我愿前往。”
张飞视之, 发现竟是女婿陈章,他连连摇首,对陈章劝说道:“含贞志气可嘉,但你从武未久,本领未到,还是不要勉强为好。”
陈章自从与陈冲闹翻后,就转而投奔张飞,一直借住在府上。在这段时间内,他痛定思痛,决心自此从军建功,以此来摆脱父亲身上的阴影。不料这第一次请战就被岳父劝下,他虽面含不忿,但心里也确实没底。张飞又劝了几句后,他便握着太丘刀退下了。
张飞见陈章归队,转首又问温恢、令狐华、王机几人道:“你等谁敢上前?”
不料一个青年将领从中策马而出,原来是王凌之子王广,他对张飞笑道:“我乃太原王氏之后,当年族长为国诛杀董贼,我心向往之,如今既然面对曹贼,我又怎敢落伍?若车骑不弃,便派我去吧。”
张飞看了他一眼,缓缓颔首。王广立刻催动坐骑,自军阵中跑出,战马飞快地奔驰数十步,踏蹄立在河畔。那天,王广头戴铁兜鍪,上面插着白色的雁羽,身披两铛铠甲,外面罩着黄红色锦袍。他坐下的代郡战马甚是高大矫健,为了便于奔驰,没有带上铁铠,只用牛皮蒙身。他没带长兵器,左手持弓,立马岸边,显得意气风发,朝气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