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拷讯俘虏得知,这批前来阻挡的虏人乃是达奚部,被斩首的酋长名叫达奚白,是部落大人的次子,算不得慕容部的嫡系。而慕容莫护拔已经领着大部分军队,往昌黎一带避居去了。
骑队折向南而进,逐渐深入辽西山脉。一轮上都是连绵滚滚的群山,山顶有积雪未消,犹如巨海之间翻腾不息的浪花。山中的植被时多时少,山间平地上,马蹄踏处,稀稀落落地插着些高大的乔木,在不时露出峥嵘的石砾间向天空倔强生长。天上或湛蓝晴空,或浓云流动,一日之内变换不停,虽然已是二、三间天气,而大风拂面,仍如刀割一般。天黑前,往往一阵狂风扑来,不少新生出的嫩芽也被随风带起,山中轰隆作响,如同山崩一般。山上空气清新,但是山路过于崎岖,人马都喘息连连,翻越高山山口都比平常吃力数倍。
恒人长居代北草原,汉军骑兵也多在陇上牧马,但对如此长期的山地行军仍不适应。拓跋木延的随从中有人庆幸说:“才走了几百里,就已经这么劳累了。幸亏听了上国王师的话,不然就得深入高山深处打转,如何得以返乡啊。”一些汉人和鲜卑热都因此得了瘴气,只得留下来看守后路,等回去的时候再会合。
而周不疑主力踰山履险,并不停息,终于穿过删的海洋,跨过最后的山口,看到了群山之下的渝水,河流在此蜿蜒而过,向东遇医巫闾山而折向南方,最终汇入大海。在山谷之间,河水竟也留下或大或小的一串串平地,沿着河岸有星星点点的鲜卑热村寨。其中一处河湾地带的较大平地,便是慕容鲜卑的都城棘城(今义县北部)。
渝水两岸不同于山林深处,这里植被分外茂盛,巨石和林木左右参差。棘城建在渝水南岸,紧邻河岸,背靠高山绝壁,唯一的交通就是东西向沿河的道路。棘城城墙是用石头堆砌而成,高大坚实。听说守城的是慕容莫护拔之弟慕容宁护,有部众数千人,粮食储备足够支撑一两年。
汉军从南面循山而下,分兵切断了东西交通,先完成对棘城的围困。周不疑并不急于攻城,先令将士休整几日,然后分兵沿河拘拿虏人,驱赶民众上山伐树,大修攻具,一场围城战似乎不可避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粮食不多的情况下,汉军竟一连好几日都没有攻城的样子。拓跋木延见状非常不解,其随从亲信也撺掇说:“上国要在这里长期围城,恐怕耗不过白虏吧!”木延就来找周不疑,要求尽快攻城。周不疑却说:“白虏躲在高厚的城墙内,粮食充沛,守城志向坚定,我方虽然都是精兵,但要强攻城池,也必死伤无数。故而我打算在城外同他交战。”
木延不解说:“白虏既然粮食够吃,又有高墙阻挡我们,为何要出来喝将军打?”
“是啊。所以,我要想办法激他出来。”
“怎么才激得了他出来?”
周不疑却不再作答,只是说:“木延兄只管观战,不日便可见分晓。”
汉军将所造攻具临阵示威,却不急于攻城。反而派出使者,入城求见慕容宁护,要求其献城投降,以免全程屠戮。慕容宁护不甘示弱,将使者及随从没人鞭挞而是,然后撵出城去。城上鲜卑人士气高振,都高呼万岁。反观汉军之中,虽然使者受辱,仍无攻城之意,一天的时光,很快就耗过去了。
第二日,汉军又派了使者过来,这次也不说要其献城投降,而是随身带了两个木函,说是特意来送礼的,一份送给慕容莫护拔,一份则送给慕容宁护。慕容宁护本以为汉军是要软硬兼施,要当众回绝,不料打开木函一看,竟然是两套女人的衣物。使者又笑说道:“既然贵部如此乐意与辽贼献媚,朝廷也愿意成人之美。”讥讽之意毫不掩饰。
如此情形下,慕容部更加大怒,当即鞭挞使者一百,给他换上带来的女人衣物,再鲜血淋漓地撵出城去,即便如此,城中诸将仍不解气,有不少主动请战,但慕容宁护深知时机未到,出击就是中计,还是强自忍耐住了。
与此同时,汉人抓了许多虏人,强迫其堆填土石,似乎要起土山。工程催促甚急,虏人稍有怠慢,则遭鞭打和斥骂。半夜时分,汉人疏于看护,虏人趁机纷纷出逃,不少人跑到城墙边,恳求入城。慕容宁护非常警觉,他并不开门,而是下令坠下绳索,让下面的虏人爬上来。他说:“守城要的是精壮的人,爬不上来的,进来白吃粮食,要他们作甚?”
虏人缘绳上城后,城上人就用利刃临之,用火把照着面目,端详其长相。又用鲜卑话喝问,这样来弄清他们的身份。到了天亮前,约莫有五六十个羌人进了城。
慕容宁护亲自盘问,虏人则纷纷诉苦,又告知了解的汉军虚实。都说汉人克扣口粮,每日才得一餐。而汉军军士,也不过两餐,似乎粮食不多了。这更坚定了慕容宁护坚守不战,待其食尽而退,再做追击的打算。
第二日午后,情势突变,东边的山中,浓烟滚滚而起。慕容部众人观察烟的颜色,纷纷说这是东部鲜卑特制的狼烟。而高山之中,人们常常用此作为联络信号。城上的人看见了,都兴奋起来,人们争相说,这必是慕容国主的援兵到了。反观汉军,其城东营垒已然放弃,大队步骑向北开拔,留下满地狼藉。军将们见了,纷纷向慕容宁护请战,要求追击。慕容宁护到底谨慎,仍迟疑不动。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汉军城西的阵营也开始动摇了。不仅土山已经完全放弃,而人马混乱,都在向山中转移。慕容宁护顾不得吃饭,一直在城上观察。看得出,汉军确实是在仓促后撤,营垒内外,遗弃之物到处都是。这要么是粮食用完了,要么就真是援兵来了。
慕容宁护按着刀柄,反复地权衡要不要追击。眼见着东边的远处,汉人的队伍正在络绎往河边去。如果放走了他们,岂不可惜?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城门洞开,大队慕容骑兵冲了出去。原来,慕容莫护拔的次子慕容特印随慕容宁护一起镇守棘城。他见汉军后撤,早已按耐不住,他等不了叔父下令,私自调动骑兵,开城追敌去了。慕容宁护惊而且怒,但追骑已出,无可奈何,只得集合了大队步骑兵力,东北门涌出,跟踪追击汉军。
那汉军不过佯装撤退,将马儿辎重散落了一路。追击的虏人见了,都争相下来追逐无主的马儿,捡拾地上的遗弃之物。四处尘埃滚滚,人声喧腾,不像是厮杀的战场,倒像是热闹的集市一般。汉军本想诱敌入山,再做攻击,此刻见此情形,岂肯放过?后撤的西府军即刻转身逆击。汉军大队本已过河埋伏,不在此处,不过周不疑也知道容易产生变数,亲自带领数千骑断后,他见状,即从侧翼截击当前的慕容骑兵。
汉军自北向南,穿过尘烟滚滚的战阵,一路南插,到达黄河岸边,将慕容特印的归路截断。周不疑观察战场的混乱场面,判断慕容鲜卑的轻骑不是西府军的对手, 就转过头来对付出城的援兵。周不疑有亲兵六百,全都用铁兜鍪遮住面目,身批铁甲,持长槊入阵。恰如飞鹰掠阵,冲入慕容部的队列当众,铁骑似铁锤击来,挡者皆被冲倒在地。虏人们队列大乱,后队的人见了,都拨转马头,朝城门涌回去。城内的人不知道,还在往外走,两相抵触,乱作一团。等到他们明白过来,纷纷回撤的时候,西府军已有当头十三骑,飞马冲到城门口。
这十三骑,正是姜叙所部。他们一路不与敌人交战,直奔城门口而来。当汉人铁骑明晃晃的铁甲和斫刀在城洞口闪耀的时候,城上城下的鲜卑人完全惊呆了。敌人如此迅猛和无畏,这样的打法,真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这其中自然也有姜维,少年丢下气喘吁吁的蒙甲坐骑,身上披着插满箭羽的铁甲,手持长刀,将挡在面前的敌人剁倒,领人一路缘石梯而上,很快就站上了城头。他们挥刀驱散守兵,这样城门铰链就拉不起来,城门关不了。败退的鲜卑人蜂拥入城,根本顾不得城上的厮杀。
有一个身高力大的鲜卑人,似乎是军官,他见情况危急,必须尽快关闭城门。他挤开人群,提了大刀奔上城来,想把汉人赶下去。而姜维站立不动,兜鍪遮住了他的大部分面目,只露出一双咄咄逼人的眼珠,他冲着那人挥动血淋淋的长刀示威。那鲜卑人看随从没有跟上来,有些犹豫了,不由得朝后退去。姜维趁势舞动长刀逼上去,把他逼到了石头墙壁的死角,用刀尖将他捅死,割下头,从垛口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