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一见他表情,便知他言不由衷,冷哼一声:“该做的我们都已做了,万没有为了他们一家,将我们自家拖垮的道理。”
“易之总归是我们亲子……”
“他是我们亲子,宝珠就不是我亲女?还有珉之一家,莫非不是我们至亲不成?就为了那家子,却要将另一家搭进去,万没有这样的理,你可别忘了,你能有今日,都是靠的谁?”
陈氏固然心疼元易之,只她心里拎得清孰轻孰重。
她愿意花银钱给元易之保命,却知道万不能将那家子麻烦带到自家,否则家宅不宁不说,如今能有的好日子也多半会转眼成泡影。
元锦安呢,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只听了陈氏一番话,也只好歇了那心思。
只他方才那样的态度让陈氏心里不踏实,她将手一伸:“原先请医余下的银钱你且还来……”
元锦安下意识地捂住袖口:“这银钱便不用还了吧?”
陈氏气不打一出来:“你是不是还打算偷偷将银钱塞那边去?”
元锦安有些心虚:“你莫不是真这般狠心不成?”
他原先的确是打算将这银钱偷偷塞去那边的,只他还没开口,就被吕氏骂了出来,自家儿子又人事不省,他找不到机会,便揣着银钱回来了,本想另找了机会再送去。
不想自家老婆子这么早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元锦安素来知道陈氏脾气,此时只好将剩下的银子摸了出来:“只这些了。”
陈氏不信,就那样摊着手,直到元锦安将所有银钱都摸了出来,才算作罢。
元令辰在屋里,将他们的对话尽数听到耳中,心里也觉得棘手。
原先他们一家人踏踏实实地攒钱过日子,从未起过龃龉。
此番元易之一出事,好好的家就有了裂痕,着实不是件好事。
不过也幸好她祖母陈氏看得明白,不然若按她祖父说的那般行事,也不知要惹上多少麻烦。
正想着事,陈氏已是揣着银钱进了门。
见了元令辰,先将收回的银钱往她手里塞:“你祖父那人,越老越是糊涂,行事也越发失了章法,他若是再寻你要银钱,你只管让他来问我,万不能轻易给了他。”
元令辰其实早知道了他们的对话,此时也不意外,点头应了。
陈氏却仍有些不大放心,想着孙女素来行事沉稳,考虑了一番还是决定实言相告。
“那一家子如今天翻地覆,日后少不得还要往我们家跑,你祖父又是素来心软的性子,到时手中的银钱也是留不住,索性少给他些花用,让他也掂量着些。”
她说完想了想,怕孙女觉得自己心狠,接着道:“祖母也并非是铁石心肠不通情理,只那家子人好赖不分,到时彻底缠上咱们,还显得麻烦,都说救急不救穷,我们已出了银钱救了他一条命,已是全了母子情分,往后如何,却是都要靠他们自己,万没有我们管他们一辈子的道理。”
陈氏的说辞元令辰也是赞同的,都说升米恩担米仇,那边毕竟是断了亲了,管得太多,说不得最后还要管出仇怨来。
倒不如一开始就保持了距离,也好让那边知道他们的态度,省得让他们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祖母说得是,我已是知道了。”
她其实也理解,她祖父只是一时转不过弯,也是他年纪大了,想着儿孙满堂,想着父慈子孝。
故而在那边落难时,一时心软,便忘了他们曾经给的伤害。
可若真要他在两者选其一,他也必定会选择与她祖母站在一处。
只不过是如今还未到那个份上,他才会在两边摇摆不定,指望着两头都能得了好。
……
此时的元易之才刚醒转,他见着窗外的夜色,身上头上犹如巨锤锤过一样地剧痛,只腰以下却是木木的,两条腿动都动弹不得。
他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直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就着月光,猜到了来人的身份:“阿芨?”
“爹,您好些了吗?”她的声音透着疲惫,还隐约能听出些鼻音。
元易之却没想太多,点点头:“已是好些了,就是提不起劲,我这腿木得很,动都动不得。”
此时元令芨已点亮了油灯,照亮了整个屋子。
她的面上还有未擦尽的泪痕,眼睛也是通红通红的,元易之心里莫名有些发沉:“这是怎么了?怎的哭的这般厉害?莫不是又有人欺了你们?”
他说着就想起身,可腰部以下怎么都使不上力。
元令芨赶忙上前:“爹,您别动,如今可动不得。”
元易之这才察觉到不对。
他只记得去邻县收木材,回程途中不慎一脚踩空,落入了路边的深坑,当时直觉腰间一阵剧痛,随后便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已是回了家。
他原以为是路上被人救了,抬回了家,只如今看着自家女儿的样子,却觉得事情分明没那么简单。
“你老实与爹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闻得此言,元令芨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忍不住决堤:“……您在那深坑里人事不醒,是邻村的人发现将您抬了回来,伯祖父看了只摇头,道是要京中大医看了才做数,我去找娘要银钱,她却……”
说到这里,元令芨话音一顿。
元易之却已猜到了后续,沉声道:“你娘不肯给?”
元令芨哽咽着点头:“娘说,家中没那许多银钱,让我去找祖父母,说是他们欠我们的,那银钱理应由他们出了……”
元易之听到这里,双手已握紧了拳:“后来呢?”
“我便跪下来求她,只她却如何都不肯松口,那时您命悬一线,已是耽搁不得,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求了祖父祖母……是他们拿了银钱,又是祖父请了钱朝奉出面,才将您送到了京中,原先那医馆的人见着我们太过寒酸,还要将我们往外赶,是祖父和钱朝奉好说歹说,那大医才同意收诊……”
“那大医诊了又是如何说的?”他醒来已是许久,那腿却仍是没有知觉,他便知道,多半是不好了,声音便显得十分涩然。
“那大医说,您是伤到了腰,从今往后,是再下不了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