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拆分少府
世间事,说简单也简单。
无非是吃谁的饭,听谁的话。
朝廷运转,做什么事情都要有钱。
当政事堂没有钱,钱都在少府。政事堂做什么事情,都必须去少府找钱,而少府还有能力否了政事堂的要求。本质上,已经是少府权力在政事堂之上了。
朝廷上的权力转移,看似很复杂,其实很简单。
但一件事情,政事堂已经决定了,但是少府说不,这一件事情,就办不了。就说明了,朝廷权力从政事堂转移到少府了。
少府令李裕孙管少府还行。
只是少府这么多年发展之下,规模宏大。李裕孙管这些事情,已经伤透了脑筋,哪里有事情管朝廷的事情。对朝廷事情也是极力配合。并没有故意不遵从政事堂的命令。
但有几次驳回,也都是有正当理由的。
但问题不在于,有没有正当理由。
而在于,李裕孙关心的只有少府本身。而谢枋得关心是云南朝廷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结果在权力运转之下,反而是谢枋得受制于少府。
这是对政治秩序的反逆。
这是谢枋得万万不能接受的。
在谢枋得看来,不仅仅是自己的权力问题,而是朝廷没有办法运行了。
日子没有办法过下去了。
虞醒也明白这个问题。
这其实也是一个很本质的矛盾。
谢枋得主持的朝廷,本质上就是一个仿照南宋中枢的前工业时代政府。而少府是完全进攻工业管理的生产方式。虽然蒸汽机还没有造出来。
但是已经到了最后的攻关阶段了。
这就是先进生产力与落后生产体制之间的矛盾。
其实谢枋得有一句话,深得虞醒之心,那就是让少府令来当丞相。
没错。
在虞醒看来,这才是正确方案。
工程师治国。
只有代表先进生产力的代表掌握了国家机器,才算是正道。
但不是现在。
现在工业化程度还低。少府体系根本没有培养出什么政治人物。李裕孙在面对谢枋得的时候,一副非常惶恐的神色,就看出李裕孙还不行。
李裕孙到底年轻,他虽然少年老成,在少府为虞醒处理庶务还行。让他当丞相,管理天下,还万万不行。
他还太嫩了。
因为少府体系创造的巨大财富,都被虞醒直接投入军事了。以至于少府的经济基础并没有创造出几个政治人物。
或者说,少府体系支撑的政治人物就是虞醒。
但是虞醒并没有亲自下场。
皇帝更多时候是制定规则,调整规则,再加上虞醒也要用心在北伐,还有科技发展等等方面,让虞醒亲自下场,与下面人撕逼,累死他吧。
而且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现在工业水平还太差,也不急于一时。
“我不是说少府没有问题,而是少府的问题,并不能如此简单的解决。”虞醒说道:“少府太过庞大了。我的意思是拆分少府。”
“拆分?”谢枋得一愣,随即说道:“圣明无过殿下,这只是该如何拆分?”
“将少府下辖各工厂分离开来,成立盐业总公司,矿业总公司,石油总公司,机械总公司,兵器总公司,等等。”
“殿下?如此一来,少府还剩下什么?”李裕孙顿时急了。
这都是他的心血,他自然舍不得。
“少府今后总理各公司账目,监督各公司执行。成立少府研究院,我会有新项目给少府。裕孙,我也不是要针对少府,你自己说,你现在管得起来吗?”
李裕孙一愣,他也知道,当少府的产业遍布天南地北,少府用工有几十万之多的时候,他已经觉得力不从心了。
毕竟这个时代几十万人的工业集团,可不是后世的富士康那么简单。有很多科技手段能维持管理。
李裕孙想明白这一点,心中虽然有些不舍,说道:“也好。臣遵殿下之令。”
“这公司?是什么意思?”
谢枋得就要比李裕孙,有更多政治敏感度。
他敏锐的发现一个新名词。
少府下面的厂矿,原本就有名字。某矿,某场,或者某厂。而今忽然提出一个公司。这让谢枋得感到莫名其妙。又感觉,其中似乎大有深意。
“公司,其实就是商社。众人合力为公,经营一事,为司。”
“谢相,可以理解为这些公司,就是朝廷经营的几个大商号。”
“殿下,这恐怕不好吧。”谢枋得犹豫了一下说道。
“有什么不好?”虞醒反问道。
谢枋得有自己的不可妥协的东西。少府必须纳入政事堂管辖,否则他这个丞相就是空头的。
虞醒也有自己不可妥协的东西,那就是公司。
虞醒越来越认识一件事情,那就是商税该如何征收?
虞醒而今的一切都建立在少府之上。但是少府经济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到瓶颈了。云南没有足够的消费力。必须对外销售。
问题是卖什么?
武器,钢铁。这些都喜欢虽然能够卖出去,但是消耗不掉少府的产能。
甚至不能维持少府巅峰产量。
而虞醒也不能缩减少府产能的。一方面他认识到未来钢铁产量大爆发。他这一点才算什么?另外一方面就是为了北伐,也要扩大产能,怎么能减少产能啊。
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的。
虞醒投资为战争而生的工业,能够直接转为民用的很少。生产民用品,与生产军用品是完全不一样的逻辑。
车厂就给了虞醒足够的教训与样本。
虞醒制造的铁太平车,本质上是卖给百姓回收货币的。但问题是,最后采购最多的谁?是工部,是少府。
百姓也有买的。本质上不多。
百姓没有需要吗?
有的。
虞醒后知后觉才发现一个东西,那就是:针。
针作为百姓生活决计不能少的物件。看似很简单,其实也很不寻常。针必须有好钢,否则做厚衣服就容易折进去。
而云南兵器用的钢是最好的。
于是在军营附近,就有铁匠,从军营中弄一些废钢,打成针卖给百姓,生意相当好。
虞醒更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现在不是扩充少府的时候了。
就好像针。
就算是给整个云南所有百姓每一个人配十根针,这生意估计能有十几万贯的。
你说这生意不大吗?
怎么不大。一家通吃,十几万家私,那就是大富豪了。
但少府介入?根本不值当。
不说少府浪费不浪费,单单是管理成本。这事情就很麻烦。而针的问题,关键在销售,只要有好钢,打成针,可不是什么高科技。
怎么卖出去才是问题。
但这样的产业一个很少。但是几十个上百个,那就蔚为壮观。不可小窥了。
但是如果民营经济起来,那该如何收税的?
少府的利润几乎全部是军费。而如果民营企业,不能给朝廷提供赋税,虞醒努力做这么多事情,直接肥了下面一群人,反而削弱国力。虞醒才不会做的。
这里就有一个征税成本的问题。
即便是后世,一些小商铺饭店,都是自己报税,还有是定额的等等。
这些人的税是很难收的。
真正好收的是大企业。几个税务人员,就能负责好几个大企业,直接去查账,就能征收好多赋税。
虞醒想要做征收商税,最好的办法是就是培养大企业。
但大企业怎么培养?
这还是一个问题,公司就是虞醒为这个问题开出的药方之一。
“朝廷直接经营贱业。传出去名声不好?”谢枋得说道。
“前宋是怎么做的?谢相不会不知道吧。有人说,各项课税加上市舶司等赋税收入,早就超过了田赋收入?是也不是?”
虞醒已经做改朝换代的准备了,宋朝也就变成了前朝。
“臣所知不多,但是殿下所言,大抵是事实。”谢枋得苦笑,“我明白殿下的意思,朝廷赋税从商事上来,这已经是一个事实了。但这与殿下直接经营,还有区别的。少府现在并没有出问题,但是臣以为不是长久之策,用之一时尚可,用之长久,臣恐怕事与愿违。”
谢枋得之前没有反对过少府,少府各厂改成公司。本质上其实并没有变化。
谢枋得为什么就反对了?
这就是原因。
之前少府如此,在谢枋得看来,是应急之策。而今虞醒定下公司之名,明显是要成为大汉制度之一。要传之子孙。谢枋得自然要反对。
自古以来,各朝廷并不是没有直接经营过一些产业。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要么被权贵掏空。成为权贵产业之一。
大名鼎鼎的荥阳郑氏,郑浑在曹魏的时候为匠作大将,荥阳铁冶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是郑家的了。
要么,辉煌一阵子从而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成为了笑话。
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太医院药方,大体都是这样的,这些机构建设之初,也是很厉害的,但后来都变成了笑话。
这就是谢枋得所言,非长久之策的原因。
“谢相有所不知。”虞醒轻轻一笑说道:“这创立这个公司制度,并不是为了少府,而是为了天下百姓。是真正的为天下理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