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觉得自己实在需要一个总参谋部了。情报的缺乏、统计方式的粗陋,让他难以做出正确的战略决策。在这种情况下,听取经验丰富老将们的意见就显得十分必要。不过就算要组建参谋部,又面临着没人可选的局面。
尤世威、李昌龄这些被交换回来的老将,都是经过生死考验的忠烈之人,从经验和忠诚度上督领一镇完全没有问题。然而他们在朱慈烺的分类里属于老式将领,对于军队这国家利器的认识过于守旧。如果用他们整军,即便能够百战百胜,也只是再养一个辽镇、左镇出来。
所以朱慈烺将这些老将安排在了讲武堂,充任司业、教习,负责对年轻军官进行战例讲解和战术培养。这样既不用担心老式作风在军中蔓延,也能最大程度的发挥老将们的作用。
——该去看看了。
朱慈烺猛然发现自己在讲武堂开学典礼上露了一次面之后,就再没有去过,心中也有些期待。他轻轻拉了拉铃铛,很快就听到软底鞋擦过地面的声音,书房的门很快就被推开了。
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福了福身,朗声道:“殿下有何吩咐。”
朱慈烺看了一眼,略有奇怪道:“怎么连着三天都是你当值?”
来者正是陆素瑶,她上前一步道:“殿下曰理万机,事务繁忙,若是轮班服侍,怕有疏漏,故而侍从室商议之后,由卑职专候殿下传召。”
朱慈烺把脸转向了窗外。他很清楚专职秘书的重要姓,也相信侍从室的人不是白痴,不会白白把这么好的位置让给陆素瑶。这就已经有了职场交易么?看来各机构的平衡和监督必须跟上,否则被蒙在鼓里都不知道!
“呵呵,能主动思考工作方式,着实可嘉!”朱慈烺转过脸来时已经堆上了笑容,他道:“你们这么变动规制,要记得与我说一声。”
陆素瑶心中登时打鼓,脸上硬撑起一抹笑容:“是属下等孟浪了,只是想着不能用轮值这点小事来打扰殿下。”
“轮值是小事,”朱慈烺收起了笑容,“专职可是大事。你若是不明白这点,恐怕难以胜任此职。”
——你若是明白这点,还说这种话, 就是欺负太子不懂事。
陆素瑶在心中补全了皇太子殿下的言外之意,脸色已经不自觉地惨白一片。她突然明白了:一向强势的姚桃竟会轻易让步。
当时的情形在陆素瑶脑中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仿佛又看到了姚桃那抹诡异的笑容。
朱慈烺没有纠结这个问题,陆素瑶是周皇后派来的女官,就算有通风报信的任务,也只是传到母亲耳中罢了。他道:“我再强调一次,跟我身边做事,一要勤快,二要聪明,但是该懒的时候绝不能勤,尤其是嘴,更不要自作聪明。能明白么?”
“卑职明白。”陆素瑶连忙应道。
“我在明后两天里要去一趟讲武堂,要去视察炮厂,要去技工学院,你给我列个行程出来。另外,每天早上将求见名单给我列出来。侍从室给你单列一个办公室,你去选两个人协助。可以下去了。”
陆素瑶喜出望外,既然是分配了职司,那就是殿下认可了。她神情恍惚地走出门,直到被外面风一吹,方才控制住了内心的喜悦,反倒腾起了一股余悸。
“别傻站着了,就不用去给刘老公磕个头?”
姚桃从门廊走来,走过陆素瑶身边的时候,似有若无地轻声说了一句,脚下并没有停,上前轻叩门扉:“殿下,财务科进呈报表。”
闵子若站在门口侍卫,听到了姚桃对陆素瑶说的话,却不知道这是什么规矩,只是好奇。
“进来。”朱慈烺在里面出声道。
姚桃转头朝闵子若一笑,等这稚嫩的副官推开门,她才跨步进去。
闵子若只觉得一股香氛冲鼻,忍不住用力嗅了嗅,再看姚桃摇曳的身姿,不由有些出神。
“殿下,这是登莱二府统计出来的铁制农具缺口数,以及此次战利品入库细单。”姚桃已经习惯了在太子面前说话,再没有初时那般羞涩。她牢牢把握住了财务科,以及分属女官体系的财务、审计司,对文选司也有直接影响力。
东宫体系与女官体系名义上是两个并行的体系,前者对皇太子负责,后者是对内宫负责。然而现在禁宫只是一个府衙,所有南渡的宫人都被分配出去干活,女官也没剩多少,所以女官体系实际上是服从于东宫体系的。
这个繁杂的状况,恐怕只有在皇帝带着内宫廷离开莱州,或者皇太子继皇帝位,方才有可能结束。
朱慈烺一目十行看了报表,签了已阅字样,交给姚桃回去归档,又道:“马上要夏收了,财务上要准备好一笔银两进行粮食采购,不要到时候措手不及。我们今年的目标是少饿死人,所以粮食是不嫌多的。”
姚桃应了一声,又道:“殿下,微臣有一疑惑,不知能否请教。”
“说。”朱慈烺早就习惯了老师的角色。
“殿下,白银流通耗财耗力,能否发行银票,凭票换银?”姚桃见朱慈烺停下手上的工作,只是看着她,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微臣近来常常琢磨,东宫从二府收来税银,然后又转运回去,这一来一去的工夫不都是白做的?不如在府城设库,银两入库多少便给州县多少银票,也当银子用,若是有人信不过或是要出省,便去库中换成现银,如此不是省了许多?”
朱慈烺靠在椅背上,十指叉了两叉。
姚桃的建议并不稀奇,户部早就考虑过发行能够与金属货币兑换的货币符号,但是崇祯朝实在找不到准备金,所以这项提议便又回到了发行大明通行宝钞的老路子上。而宝钞其实是信用破产的货币符号,发了也只是浪费纸张。而且后来连造纸的材料都买不全,李自成又兵临燕京,最终不了了之。
“第一,各府县只要出现一处挤兑,就会出现恐慌,朝廷的信誉也就难保了。”朱慈烺缓缓伸出一根手指:“第二,我们的主要收入还是田税,农民又是最保守之人。如何让这银票进入社会流通环节,这也是个问题。这事如果做得好,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若是做差了,那便是误国误民万劫不复。你回去可以好好琢磨琢磨,写成启本给我。”
姚桃得了东宫首肯,心中喜悦,福了福身就要出去。
“速度要快。”朱慈烺补了一句:“如果可行,今年的夏税征收就可以用上。”
姚桃有了更大的动力,动作都快了许多,遵命而出。
朱慈烺入山东之后,首先免除了徭役,也就是人头税,剩下的大头税入就是田税。按照大明二百余年积累下来的陋习,每次收田税都是一轮敲骨吸髓的剥削。如果能够运用金融手段规避可能对农民的损害,远比依赖地方官员的艹守和能力更为靠谱。
想到税收,朱慈烺又有些头痛。胶西有大运河,商业繁荣,胶东却是偏僻之乡,没什么商业基础,如果要征收商税,除去税收成本,恐怕所剩寥寥。
田税主要是靠胶东本地农民。他们从地主富户手中分到了土地,虽然让东宫手上染了一层血色,但从社会效益上而言却是值得的。至于如何让东宫在经济角度也获得利益,就要看这次夏收的成果。
至于那些流民安置户,每户户主分得八分地,亲属四分地,这种免租——耕种满二十年年后改为永业田,可以继续免税——的土地,只是保证他们不至于大面积饿死,能否吃饱肚子得看老天爷的意思,说不定还要从夏收的粮食中分一部分出来赈济他们。
不过关税似乎可以着手考虑了。
朱慈烺再次拉下绳子,对匆匆赶来的陆素瑶道:“后天我要去登州见沈廷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