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筷即将触到鱼肉的前一瞬,另一双竹筷斜入,先她一步夹了那块鱼肉,随后放入她面前的碗中。
白嫩的鱼瓣分外诱人,但陆锦画脸上却是毫不隐藏的嫌弃之色。
曾经她有多想得到他的关心他的爱,而今就有多么厌恶。
不动声色再夹一块鱼肉,故意忽略碗里被他沾染过的部分,低头默默吃起。
秦翊默然,眼风掠及拾柒手里拎的食盒,眼神示意他拿过来。陆锦画自是知道里面装的是她辛辛苦苦做的饭菜,也猜出他的用意,不时微瞥他们举动。
待那盅滚烫的汤稳稳放到秦翊面前,他自然而然揭盖,举勺欲舀。
陆锦画骤然出手,将那盅汤狠狠拂去地上。
“嘭”一声,汤汁四溢,油亮的鸡肉和几种药材连连翻滚,和碎掉的砂盅混在一起。
在他惊愕的注视中,她颇是无辜地道:“这药膳鸡汤极其滋补,您如今的身体当以养伤为首,滋补为后,若是贸然进食,死了瘫了可如何是好?”
拾柒听不下去,开口:“您怎能——”
秦翊侧目。
这是他和她之间的事情,一切都是他活该,用不着旁人为此置喙。
拾柒抿抿唇,有些不忍。
当年主子为了她所承受的那些她毫不知情便罢,如今主子有伤在身,她还如此任性妄为,当真不懂事。
正要说上一二,却听陆锦画淡淡道:“我吃好了。”落筷,拿出怀中手绢擦拭唇角,起身,一气呵成。
秦翊顿时惊慌,伸手去拽她的手腕。
温热的触感像烙铁,陆锦画唯恐避之不及,满眸惊恐地狠狠甩开,愠怒道:“还请您放尊重!此处是稽灵山,并不是什么自家后院!”
秦翊微叹:“还真是我家后院。”
陆锦画:“……”
“不然你以为那些人为何会对这玄金楼讳莫如深?对我的身份如此忌惮?只因你师父崔浩渺,也不过是我的下属罢了。”
陆锦画心脏猛地紧缩。
不是没怀疑过,稽灵山这般大的地方,又人人擅医,在西梁如此惹眼却不曾受侵扰,明显暗地里另有关系。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层关系会藤牵到秦翊身上,仿佛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自以为已经苦苦挣脱的枷锁,在这瞬间重新用力锁住她的魂魄。
呵,好大一盘棋。
微微敛眸,她忽而觉得疲惫不堪,出门前想好的说辞及袖子里所藏的发簪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哂笑一声,她的目光淡淡落去地上。
“原来如此。”
原来仍被掌控于股掌之间,如此而已。
“那我得道一句‘恭喜’,恭喜您得偿所愿,大业已成。”
反正与她无关。
说罢转身离开。
唇角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甚是刺眼,秦翊的心钝钝生疼,衣影移晃,转立于她身前,截住她去路。
陆锦画淡然驻步,微微掀起眼帘:“不知您还有何吩咐?”
“大业未成,‘恭喜’尚早。”深深看她。
她勾起唇角:“那便等成那日,画鹿再重新恭喜。”错身而去。
这次秦翊没有再拦,从她的眼神中,他知道自己是拦不住她的。
那双分明妩媚的凤眸里,他再也找寻不出一丝她对他的柔情和爱意,只有无限冷漠,和转瞬即逝的憎厌。
重新回到桌边坐下,他斜瞥地毯上的残汁,喟然叹息:“可惜了。”
拾柒颔首:“属下会差人更换。”
却不知秦翊是在心疼那盅他没有尝到的鸡汤。
让拾柒把食盒中剩余的菜碟端出,温度微凉,他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尽管,还不如三年前那一颗跌藏在草地里,沾了灰的如意团。
……
陆锦画神色恹恹,回到屋中蒙头大睡。
等醒来已是次日,隐隐约约闻到顺风飘来的食物香气,她登时翻身坐起。
寒烟馆平日甚少有人来,除了云环姐,她想不到第二人。当下欢喜地趿鞋,她随手扯过件衣裳披了就往小厨房而去。果然烟雾袅袅中,伫立着仙女一般的人儿。
听到动静,暮云桓并未回头,一边用筷子挑着面条一边道:“你这丫头睡相越发差了,如今虽然天气渐热,可山上夜里寒雾深重,一早一晚冷热交替,你还露大半胳膊腿的,非得生病不可。”
陆锦画嘻嘻笑着凑过去,拽了他胳膊轻轻晃:“这不是有云环姐替我掖被子?”
“呵,这是把我当伺候人的丫鬟了?”
“哪能啊!”陆锦画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虽不知云环姐究竟是做什么的,不过看她神出鬼没,又和师父交好,想来身份也不低。只是昨日拾柒在她面前并不是很尊重的模样,想来她十有八九也是秦翊的“下属”吧。
一想到这个,陆锦画瞬间郁郁,抓暮云桓的手却没留意加重力道,掐得他轻嘶出声。
在他回看过来那瞬,她赶紧抱了他岔开话题:“云环姐我们今日再去后山看看吧!”腐书网
星石那物件儿,她到底还是在意的。
暮云桓当然答应,于他来说,若能和陆锦画一同寻得星石,那便证明他和她果真天生一对,他也能借此向她表露心迹。
简单吃完面条,陆锦画换了一身平素采药的简装。
后山地势复杂,陡坡斜崖惊险交错,亦有平缓之地绵延一片细碎的花田,清澈湖泊款款倒映奇花异草,山涧小溪淙淙蜿蜒,景致各有千秋。
星石坠落的地方离镜湖不远,平素陆锦画也会去那附近采菱镜草。暮云桓看她身形灵巧,一蹦一跳,不禁望着她出了神。
面前一片都是浅紫色的花田,山中野花甚多,并不知其名目。那零星点点簇拥在一起,被浅嫩的绿色衬着,如同碧波中的紫色珍珠,微风吹拂,紫花随草叶次第起伏,煞是好看。
陆锦画手中执着木棍在草间仔细翻找,石块不少,却没有她想要的。暮云桓静静望了她半晌,蓦然想起此行目的,不免失笑摇头,敛神去另一侧寻找星石。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仍旧一无所获。
陆锦画丢掉手中木棍,双手交叉,悠悠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
回头见暮云桓还十分认真的模样,便叫他:“歇一会儿吧,太累了。”
他闻声回头,温柔一笑:“好。”
树木繁密,分披掩映,金黄的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洒下几缕,投照在浅紫色的花田之上。陆锦画随意躺下,几分慵懒地眯起眼睛,索性享受起这惬意时光。
暮云桓学她的模样躺去她身侧。
两人一袭月白,一袭浅青,姣好的容颜并头相抵,四周蝶舞纷纷,仿佛他们也是精致绝伦的花。
“云环姐。”
“嗯?”
“你多大了?”她侧目。
暮云桓弯弯唇角,并未多想,回道:“廿三。”
陆锦画狡黠一笑:“那你还不成婚?”见他眸中闪过一丝惊愕,又道:“可是还没有遇到心仪之人?”
被喜欢的姑娘问到这令人脸红心跳的问题,暮云桓微有尴尬,咳嗽两声没有应答。
“那便是有了?”陆锦画眨眨眼睛,立刻穷追不舍,“那人我认识,对么?”
暮云桓更是一噎,心跳似擂鼓。
难道他要在此刻坦露他的身份,再向她表白心意?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至少得抱上一束她最爱的瑶池春,才不算表白得简陋粗糙。
这边心思繁杂如乱麻,那边却心花怒放笑开了花。陆锦画只道自己的师娘有了着落,师父他老人家不用再孤苦伶仃一个人,越想越是兴奋,恨不得直接就把他们的亲事给定下来,最好今夜就捆了云环姐送到师父房间里去。
正想问问她喜欢怎样的花纹样式,冷不防暮云桓突然回望而来,极其认真的神色。
陆锦画的心没缘由地顿了一下,微有困惑:“怎么了云环姐?”
暮云桓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滑嫩而细腻,当真令人爱不释手。
但陆锦画被他摸得心里发毛,尽管是女子,她也不习惯谁对她动手动脚。眼看他的指尖再次触来,她略是侧身,躲了过去。
“云环姐这是怎么了?”她再问一次。
暮云桓神思恍惚,轻声呢喃:“我确实有心仪之人,而那心仪之人你也确实认识。”
“因为,”他咽了口唾沫,“那个人就是——”
“阿嚏!”陆锦画突然打了个喷嚏。
怪只怪周围翩跹的粉蝶不停煽动翅翼,粉末入鼻,痒嗖嗖的,她忍不住在最关键的时候打断他。
十分懊恼,她翻身坐起,连声抱歉:“对不起云环姐,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又小心翼翼看他:“……方才你想说什么来着?”
暮云桓:“……”
心情这东西,一旦消失,很难再有。
只能道时机尚未成熟,他叹了口气,随她起身,用手掐了掐她的脸。
“我给你做个花环可好?”
陆锦画凤眸一亮,满怀期待。
暮云桓环顾四周,见树上缠绕着明黄色的花藤,拽下一段细细比划,长度合适,再弯折缠绕。他手指灵活,几翻几穿,娇嫩的花朵完好无缺,翠色叶片亦是片片平整。再往后看,不远处有几丛粉色野花,他摘来几朵,细细嵌入花梗缝隙之中,又去浅紫色的野花和小若米粒大小的白花点缀。完成之后,颇是满意地走回她身前。
陆锦画颔首,任由他给自己戴上。
“怎样?”
“自然好看。”望着她的眼睛温柔浅笑。
她欢喜不已,想看却又看不见,摘下来也没那分趣味。思忖片刻,她灵光一闪,拊掌道:“云环姐你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镜湖边照照到底是什么模样!”
看她如此高兴,暮云桓心情也很是愉悦:“好。”
蹦跳着朝镜湖而去,一路上情不自禁哼着小曲儿。
天空幽蓝深邃,影映湖面之上,倒出宝石般的澄澈。陆锦画凑到一旁仔细看自己头顶的花环,粉白紫黄,各色交错,搭配得恰到好处。加之她今日一袭青碧之色,被鲜花点缀,更美得浑然天成。
喜滋滋地抚过一片柔嫩花瓣,她越发坚定要把师父这门亲事做成。
在湖边待了一阵,直到琢磨好说辞,她才折身而回。
只是走了十来步,她隐隐感觉这路好像不是她之前来的那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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