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步子顿了片刻,还是继续往前走。
镜湖这片地方,不说来过百回,几十回肯定是有的。可之前采药途中,无论是清洗药锄还是洗手洁面,再走都不是这条陌生的路。
虽然花还是那些花,树也是那些树。
但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越往深处走,古木越发拢聚,遮天蔽日,不见光芒。
陆锦画心里隐约笼上一层不祥之感,耳畔似乎也有诡异的声音叫嚣,不住蛊惑人心。她闭上眼睛掐了掌心,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再睁眼时,心底的声音不断催促她往东南方向行。
脚下步伐加快,顾不得看地面的路,她急匆匆地开始小跑。
冷不防踩到一块硌人的石头,她足踝一拧,顿时一个趔趄。身子朝前扑去。
好在面前有一棵树,她想也不想直接伸手抵住了它。勉强站稳,她轻转足踝,阵阵钻心的疼传来,知道自己是崴了脚,顿时几分烦躁。低头去看“罪魁祸首”。见它通体散着星空般迷离绚烂的幽幽蓝光,她顿时怔住。
星石?!
而且还是……两块。
“哈哈,这可真是……”
被它硌伤的郁郁一扫而空,她顿时笑着弯腰将那一对星石捡起,小心翼翼拂扫上面的尘埃,收入腰封之中。
原本打算寻到一对星石赠给云环姐当贺礼的,未曾想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看来云环姐和师父的缘分当是上天注定!她才坚定了撮合二人的念头,这就捡到了星石。
喜滋滋地往前走,她满心都在琢磨接下来的事。脑子里不由得幻想出云环姐穿嫁裳的模样,又忍不住开始苦恼自己要绣怎样的样式才能配得上独一无二的云环姐。
天色越发阴沉,四周压来层层墨云。似大雨将至。
略是敛神,她抬头往上看。叶片间隐约系有红线铜钱,微风过处,不时传来几声铃铛脆响。
……这是,流离域!
糟了,她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才来云隐庄不久崔浩渺就同她说过,云隐庄遭世人觊觎,不少心怀不轨之人妄想占取这块福地。好在庄子易守难攻,唯一薄弱的后山地势又复杂,才没有人得逞。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请了一位擅长八卦秘术的得道高人借地势布下迷幻之阵。但凡外人闯入,必定深困其中,不得挣脱。
所幸她目前身在最外的一环,只消穿过前面的蝙蝠洞往左走,就能逃脱这里的束缚。
蝙蝠洞内暗流涌动,地面高低不平。
她原本以为只要自己走过去就好了,哪知进去才发现里面险象环生,低垂的石柱上密密麻麻悬满剧毒的赤沙蝙蝠。她尽量小心翼翼,奈何才崴了脚,行动始终不太灵便,一不留神指甲刮落一块碎石。细小的石头砸落地面,清脆的一声骤然放大,朝洞穴深处涌去。
周遭空气仿佛凝滞,静谧到诡异。
陆锦画屏住呼吸,紧紧攥住十指,一颗心登时提到嗓子眼,只差直接蹦跶出来。
短暂的绝对安静令人心神难稳,更何况是在这全然不见光亮的地方。她不知自己是该继续往前走还是按原路退回,踌躇犹豫间,原本闭目休息的赤沙蝙蝠“嚯啦”一声,齐齐睁开双眼。
刹那满洞都是血红的眼睛。
陆锦画倒抽一口凉气,刚反应过来不该发出声音,赶紧用手捂嘴,但那些受到惊扰的赤沙蝙蝠还是认准她的位置,纷纷扑腾翅膀,乌压压一片朝她逼去。
不知所措间。一道劲风掠过耳畔。
下一刻,一只有力的手拽住她的小臂,仿佛天地旋转,待她重新站稳,人已落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对方将她的背部抵在石壁之上,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的前身,另一只手则牢牢护住她的后脑和脸,让她紧紧贴在怀中。
身边呼啸声不断,夹杂着细碎刺耳的尖啸,听得她头皮阵阵发麻。
可这样温热的怀抱又让她生出阵阵恍惚,分明危险至极,却还似天地间最安全的一隅般。
她想起了一些画面。
贪玩走边边时要掉池子里去了;看到绯红的桃子心痒痒地去树上摘,结果骑在树上不上不下;哥哥故意把她爱吃的甜点放到高书架上,她踮了脚尖去拿……
总会有那样一个人及时出现,将她保护得很好……
不知过去多久,令人不适的动静和声音渐渐远去。她略是扬头,见四处重归漆黑,不再有哪些血红的眼睛。难免长长舒了口气。
惊怕过后,神思和理智逐渐归拢,也彻底从那些画面中清醒。
面前男人身上似有若无的檀香气息变得格外明显,仿佛在向她挥手招摇。她蓦然蹙眉,满是厌恶地狠狠推开他。
“你来做什么?”
下一句是我不用你管。
话尚含在口中,秦翊却没有按照她所想那般回答,只是默默伸手,摊开掌心。
幽蓝色的光芒流转不息,带着浩瀚星空的模样。
陆锦画心头一紧,嘴里发苦。
“你说心意相通的男女才能有缘拾得成双成对的星石,所以我过来试试,没曾想……”
陆锦画冷笑出声。
心意相通?135中文
她为何要跟这曾经将她的心和感情践踏在泥里肆意折磨的男人心意相通?
目光再次落在他掌心的星石上,绮丽的光芒微微颤抖,看得出他在紧张,可她却觉可笑至极,莫说这只是块石头,哪怕他捧的是鲜血淋漓的心,她也不愿再重蹈覆辙。
“小锦。我们……”
“回不去。”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她凉薄的语气打得烟消云散。
而她在说完之后,从他掌心捞出那对星石,不屑多看,往洞内深处掷去。清脆的撞击声叩在他的心上,似山雨欲来前的压抑笼着他,他灰暗而溃败的脸色隐在漆黑之中。
临走前想起自己入洞前也才拾得一对星石,“心意相通”四个字当真叫她反胃之至。伸手从腰封里摸出那对石头,同样,往深处远远掷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她如释重负。
赤沙蝙蝠既走,洞中十分安全。她不需再战战兢兢。
微跛着脚穿过整个长洞,当洞口刺眼的光再次覆在她的身上,她不适应地眯起眼睛。没过多久,她听到隐约有人声从附近传来,朝声音而去,待发现是同门那些熟悉脸孔,她喜不自胜,向他们连连挥手。
方暮暮眼尖,看到一段雪白的胳膊在斜前方的草笼里挥来挥去,连忙喊住旁人一同过去。两相会合,陆锦画这才知自己困在迷离域里至少有一个时辰,暮云桓急得发疯,久久找不到她,甚至跳去镜湖里捞了一圈。
“……这,唉。”她也不知道说句什么好。
谁能料到她在生活了三年的地方走错路?一不留神,还走了最凶险的那一条。
方朝朝心思细腻,看出陆锦画脸色仍有些发白,似乎心有余悸。小声安慰道:“总之人没事就好了,我们快些回去告诉师祖吧?免得他老人家担心呢!”
“啊,是了是了,师祖也快急死了呢!”方暮暮帮腔。
由她二人扶着,陆锦画悬起左脚,像兔子似的蹦跳而行。
走到半路。一众黑衣人疾行掠过。
方朝朝和方暮暮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躲避。而为首的那人已经离她们有十来步的距离,忽又折回,问陆锦画道:“看到主子了吗?”
陆锦画怔了一瞬。
秦翊没出来?她还真没有留意……
看她脸上神色复杂,拾柒已经了然,忍不住咬牙埋怨:“您真是……您怎能这样?”却说不出第二句话。转身挥手。领那些人着急离开。
方暮暮若有所思:“拾柒大人称呼师叔是‘您’?”
方朝朝眨眨眼睛,也觉得奇怪。她们这小辈尊称师叔为“您”是理所应当,可拾柒大人是尊主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毫不夸张地说甚至能和她们师祖平起平坐。这样尊贵的人,为什么要尊称师叔呢?
难道在他眼中,师叔的地位高于师祖?
这好像说不通……
陆锦画侧目看向这对小声嘀咕的双胞胎,伸手揉了揉她们的发,浅笑道:“想什么呢?不是说师父在着急?再站下去,只怕天都要黑了。”
方朝朝和方暮暮神色讪讪,不约而同地吐吐舌头,重新扶住了她。
算是虚惊一场,陆锦画只是崴了脚,并没有受其他伤。
反倒是暮云桓跳入镜湖,春水刺骨,他停留太久,为此得了风寒。
至于秦翊那边,她不敢打听,也不想打听。
反正有拾柒在,他死是死不了的,再者就算中了赤沙蝙蝠的毒,那也是他的命,是他要来护她,并不是她所愿的。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如此作想。却笑得凄然。
眼泪顺着眼角淌落,说不清多久没有哭过。失去孩子的那段时光她天天以泪洗面,原以为眼泪这物什淌得多了总会干涸,未曾想如今她还是会因他而伤心难过。
如同魔怔,洞中那一刹那不断在眼前重复。屋内光芒忽明忽暗,她心烦意乱,褪去罩衫掷笼灯罩之上,房间顿时暗淡不少,仅有两分光线让她能看清楚镜中自己的模样。
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彼时玄金楼中,秦翊大口呕出黑色的乌血。
崔浩渺急急施针,封住他几处大脉,再强行灌下三碗提气汤药。才勉强抑制住他体内毒性。
“尊主怎会去那地方?”问拾柒。
拾柒早前便领命不得对陆锦画之事过多言说,只是如今涉及主子性命,他若再为此缄口,便是不明智的选择。但转念一想,自己这局外人将往事和盘托出未免太不厚道,多了个心眼,模棱两可:“主子曾言后山风景绝妙,近来治伤久居楼中,心中烦闷,便去了后山散心。”
“那这一身……”他狐疑地眯起眼睛。
朝朝暮暮那俩丫头红口白牙说得清楚,是在洞口找到小徒儿的。但小徒儿浑身上下并无半处被赤沙蝙蝠所伤,反倒是尊主背上有数十道伤口。
拾柒深知说多错多这理,他也不善言辞,索性道:“等主子醒来再说。”
“……”崔浩渺眼角抽了抽。
旧伤未愈,新伤又重,还都是中毒,这醒不醒得来,多久能醒来,他当真说不准。
再一想尊主是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事,万一真那什么了,翎羽堡其余部众,不将他师门上下屠个殆尽才奇了怪。
背上洇出一片冷汗,人到中年,他格外惜命,脑子转得飞快。
既然尊主如今这般跟小徒儿脱不了干系,俗话说将功补过,料他们翎羽堡的男人也不会太为难一个弱女子。趁开药之际,他悄悄吩咐叶问水让陆锦画过来将功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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