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姜目瞪口呆地看着陆锦画。
敢叫尊主滚,她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可……尊主竟然真的听话,乖乖“滚”了?
不明白。
陆锦画也有几分错愕,她倒是没看清来的是谁,只是他来的时机不凑巧,刚好是她火气大的时候。所以撞上只能怪他自己倒霉,不会挑时辰。
沉默半晌,她拽了被子重新躺回床上。
云姜的眼珠子来回转,见陆锦画默不作声,屏风外面的人一时也不打算进来,便准备悄悄离开。
刚走两步,躺下的人儿忽然翻身面向她。
“你方才说……不剥我的衣服找不到蛊虫?”陆锦画眸色一沉,“什么蛊虫?你把话说清楚。”
云姜拿不准秦翊到底要不要让陆锦画知道全部,几分踌躇。
其实陆锦画身上的蛊虫她也不是特别清楚,仅仅知道那是血蛊,而这血蛊上还有共生蛊的痕迹。自闲王府出事以后,陆向晚的存在不再是个大秘密,她也曾受邀远远打量了陆向晚几眼。
那样的容貌,加上“陆”这姓氏,陆向晚的身份昭然若揭。
云姜在南地也见过不少姐妹争宠,互相下蛊迫害对方。不过那都是为了成为家中唯一的施蛊人,继承家族历年来的高深蛊术。陆锦画别说蛊术了,怕是连杀鸡的本事都没有。
所以若说陆锦画招惹了陆向晚她还能理解,另一个共生蛊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懂。
尤其是……她接触到血蛊的那刻,共生蛊竟然松动,放弃对血蛊的驾驭。
共生蛊的主人怕她,这是唯一的解释。
可害怕她什么呢?明明那人的蛊术与她不相上下。
有这么多不明白的地方,云姜还是决定不告诉陆锦画,免得她听了半截东想西想。
如意算盘打得好,不料屏风后却传来秦翊的声音:
“告诉她。”
以陆锦画如今这敏感谨慎的性子,别人口中所说。自然比他说的要真。
云姜咽了口唾沫,只好转身看向陆锦画,缓缓道:“蛊这种玩意儿解释起来很麻烦,我就挑重点的说哦?”
“嗯。”
“好吧,”她敛裙坐去一旁,“是这样的,你身体里呢,被陆向晚中了血蛊。血蛊在你身上受到施蛊人的控制,会让你时不时血崩一下,又或者时不时浑身血少得可怜,无论哪种情况,都是陆向晚的意思。”
“等等,你说谁?陆向晚?!”陆锦画愕然。
第一次听她说这个名字,她还以为听错,直到云姜再次重复,她才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怕。
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陆至瑜死了很多年了。
外人只知当年陆向晚和陆至瑜一去不复返,却不知五日后有人发现了陆至瑜的尸体。十来岁的少年被人敲碎了后脑,身上无数细碎伤口,不着一物。
父亲带人秘密处理尸体的时候,她看到了。
那时候她不懂哥哥为什么光着身子,又为什么有那么多伤,长大之后路过娇楼,看到里面不仅有豆蔻年华的姑娘,更有年纪相差无几的男童,她才赫然明白哥哥当年遭遇了到底多么令人发指的恶事。
而陆向晚是跟他一起的,陆至瑜都是如此,年纪更幼小的陆向晚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那么这样的陆向晚,怎么会给她中血蛊?
云姜对她这个问题无法回答,微瞥屏风一眼,硬着头皮解释:“音是这个音,字是什么字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个叫陆向晚的给你中了血蛊,就是这么回事!然后三年前姑娘不是离开王府了吗?血蛊是有控制范围的,你一离府她的控制就失效了,所以这血蛊三年间一直都乖乖的。这次突然爆发,绝对是共生蛊的原因。和陆向晚绑过共生蛊的人借用尸体,与你搭上了‘桥’,在他的意愿之下你才血崩,险些丧命。”
陆锦画蹙眉不语。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个陆向晚就够让她疑惑了,还什么血蛊?共生蛊?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明白了,自己突然流那么多血,是因为有人控制了她身体里沉睡的血蛊,而且那人还跟那个陆向晚有莫大关联。
“所以呢?现在要如何?”陆锦画几分焦躁,“我还是会被血蛊继续折腾?”
“哎呀~不会啦~”
清脆的银铃声从窗口传来,陆锦画和云姜略是一怔,齐齐循声望去。
小女孩坐在窗棂上,并脚不停摇晃,发现她们在看自己,她更是高兴,稍稍偏头微笑,眼睛仿佛弯弯月牙。
“小心,”陆锦画不禁担忧,“这里很高,别摔下去了。”
司小雅轻啧一声,从窗棂上滑落地面,稳稳站了,拊掌道:“你这小姐姐不错呀,不问问我是谁,反而先关心我!也不枉我提前喂你吃软化药啦!”
陆锦画那时正在昏迷,并不知这女孩子之前就来过,一时更弄不清楚状况。
但云姜听到“软化药”三个字,脸色瞬间变化。
“小阿妹,西梁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云姜压着声音。
司小雅咯咯直笑:“西梁我不该来?那你就该来了?”
云姜:“我与你不同。”
司小雅:“能有什么不同?不就是大祭司的婆娘么!”
拾柒:“……”
他站在屏风旁边,进退两难。
片刻之前。他过来向秦翊禀报翎羽堡传来的消息。刚走来就见到秦翊直直站在外面,似乎没有进去的打算。试探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陆锦画不让他进去。耳听云姜和陆锦画在聊血蛊琐碎,他便趁机思考如何同她再好好谈一谈。
冷不防司小雅进来了。
还又是不走寻常路地从三楼窗户翻进来。
秦翊迟疑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眼风扫到拾柒,转念一想这也是拾柒在云姜面前表现的好机会,就让他先进去看看情况。
哪知刚走到屏风旁边,就听到司小雅脆生生一句“不就是大祭司的婆娘么!”
“婆娘”是什么意思,拾柒不是南地人也能听懂。
司小雅看到拾柒拄在那里,只道他是个闲人,没想避开他,继续嬉笑道:“异瞳小姐姐,其实啊,我过来呢,就是替你男人收拾烂摊子的!哦不对,是前夫!忘记你们已经分开了。”
云姜气得跳脚:“什么狗屁前夫,他要做他清清白白的大祭司,老娘跟他连手都没碰过!”
司小雅噘嘴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吧?你解血蛊的时候没发现么?那是共生蛊诶!虽然是雁回之和另一个女人的共生蛊,但他感应到你了,才默许你拔了蛊。不然……啧啧,不但这位小姐姐要死,你也会受到反噬,成为血蛊的下一任宿主哦!”顿了顿,胸有成竹道:“所以这就说明。雁回之心里还有你!”
“有他大爷!”云姜咬牙切齿,“那叫有我吗?那叫问心有愧!”
说着就来气,南地跟西梁不同,以女为尊。男人不一定会蛊术,但女子多多少少都会些简单的。云姜天赋异禀,在她的家乡早就是神一般的存在,要不是喜欢上雁回之那个白眼狼,她不知道多潇洒自在。
最初雁回之待她倒是十分体贴,无微不至,她想做什么,他总能提前考虑,想要什么,他亦能第一时间拿来。久而久之云姜渐渐地依赖,到后面几乎离不开。
眼看要到婚期,雁回之突然反悔,深情款款地望着她说:“我要回家乡做大祭司了。”
云姜当场就傻了。
所以她就是个被利用的工具呗?
……
再回想起那个夜晚,云姜瞬间浑身不爽。
“对了,你的意思是他犯事儿了,逃来西梁了是吧?”
司小雅“嗯”了一声:“天天琢磨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娘亲可不高兴了,说他这人留着啊,迟早要搞出事情来。”
云姜微微一怔,她虽然和司小雅打过照面,但却不知这小家伙到底什么来历。看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胆识和功夫。想来出身也不太一般。
……现在,她们还有同样的仇人。
云姜向她伸出手:“我叫云姜,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司小雅用小手拂了她:“嘁,想问我娘亲是谁就直说嘛!大人就爱拐弯抹角的。”又道:“我娘亲叫宁姝,我爹爹是司烨啊。”
云姜吓得倒退一步。
这两个名字,南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看到她的反应,司小雅很是高兴,踮起脚尖蹦到她面前,开心笑道:“现在好啦,我们都开诚布公啦,所以我们合作吧?”
“……合作?”
司小雅:“对呀,你不恨他么?他可是抛弃了你诶,而且因为他是大祭司,你还没办法跟其他女人一样,对他施蛊报复什么的。如今我娘亲肯定要除掉他的。你还不如搭上我这条线,出出气呢?”59书库
云姜踌躇不已。
一只手忽然放到她的肩头。
正当她回看之时,那只手又收了回来。
“想去就去。”拾柒道。
云姜再退一步,神色张皇。
她一直以为身后站的是秦翊,所以才毫不避讳……
那他都听进去了?
啊,那她在他心中岂不就是个嫁过人的弃妇?
云姜突然很想哭,“哧”了一声,当真就要哭出来。司小雅看看她,又看看拾柒,忽然反应过来。
“啊,这位脸色这么差,该不会是你现在的男人吧?他——唔唔唔!”
“……童言无忌。”横飞入窗的靳云峤赶紧捂住她的嘴。
陆锦画在心里默默叹气。
一、二、三、四、五、六。
她的里卧里足足有六个人。
云姜是给她解蛊的,拾柒可能是任务在身,外面站着秦翊,这三个人的存在她能接受。
那这两位专飞窗户的人是什么情况?
她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躺了回去,翻身捏了被子牢牢蒙住自己的头。
他们的聒噪让她头疼,可她又不得不在此刻去琢磨一些事情。
比如,陆向晚。
最初她以为云姜是记错了名字,又或者单纯的同名同姓,后来一琢磨,云姜同她说这些是秦翊允许的,而秦翊的允许就说明这个陆向晚,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秦翊……陆向晚……
反反复复念叨这两个名字。她忽而想起当时在闲王府中,有一个从不露面的“晚夫人”。
原来如此!
陆向晚不仅早早入了王府,而且还成了秦翊保护的人!
……等等,说不通的。
若秦翊是要保护她,那定不会让她住在闲王府,而且是很偏僻的地方。
而且他也没必要保护陆向晚,照云姜和那叫司小雅的丫头所言,陆向晚应该十分有本事才对。
方才司小雅还提了几次共生蛊。具体是何意她不太明白,但大致能猜出几分。若共生蛊需要男女共生,那这男便是云姜之前的恋人,而女是陆向晚……
可兜兜转转的,关她什么事?!
陆向晚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姐姐,小时候也从未仗着自己是嫡出的女儿对她颐指气使,怎么十几年过去,她非要害自己呢?
这个暂且不提。那个叫雁回之的,她也不明白。
要说恩恩怨怨,也该和云姜有关系才对,当年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怎么得罪了他?
血蛊……共生蛊……陆向晚……雁回之……
这背后的硕大疑团只有等秦翊来告诉她了。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时,房间已空无一人。
她砸了咂嘴,嘴里一股药味独有的苦涩,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秦翊趁她睡着给她灌了药。
缓缓握住床想起身活动活动,脚踩在鞋上,她看了看旁边的地面,不知怎的忽然怀念从前时光。
眼下反正没有人在,她也不想顾及太多,随心所欲的好。
于是笑着踢开鞋子,将脚直接踩去了地上。
夏季渐热,冰凉的地面非但不冷,反而有些舒服。她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在屋子里旋转一圈。眼风扫到自己飘飞的衣袖飘飞的发,恍惚又回到过去,那段在陆府里肆无忌惮跳舞的时光。
“哇,小姐跳舞真好看!就像……就像……啊,就像天仙似的!”
“还像蝴蝶!”
“嘁,蝴蝶哪有天仙厉害!”
“是比漂亮,又不是比厉害!”
两个小丫鬟还曾为此争执起来。
她下意识地咯咯笑道:“对,你们说得都对~”
两个小丫鬟笑着回望过来。
笑靥却渐渐淡去,被另一张熟悉的脸取而代之。
秦翊端着木盘,静静看她。
也不知他究竟看了多久。
陆锦画顿时停住身形,随风而起的发拂过脸庞,露出一双神色几分无措的凤眸。
秦翊轻声一叹,把木盘放去桌上,又走去床前把那双被她踢翻的鞋子捡了起来。
走到她面前,他蹲下身。温热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足踝。
陆锦画没有动作,直直看他。
他试探着再次让她抬脚。
“小锦,地上凉,你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最好不要——”
“为什么?”陆锦画打断他。
秦翊仰头:“什么‘为什么’?”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为什么那天你不停下来?为什么那天你要走?为什么你要那样对我?……”
秦翊嘴里发苦,起身将她拥入怀中。
而她还在絮絮不断:“你不走,我就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也不会失去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秦翊,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这就是你给我的爱么?”
又是孩子。
秦翊深深吸了口气。
也是时候和盘托出了。
“小锦,你听好,没有孩子,那次你流那么多血不是小产,也不是月信。你没发现吗?上次跟这次的情况几乎是一样的。”
陆锦画蹙了蹙眉。
“所以那次也是血蛊的原因。小锦,你今日也听到了很多。关于陆向晚,我把她的事全部告诉你,听完你就明白了。”
这也是她想知道的,她点头:“好。”
大概是九年前的夏季,有人称看到一个很像陆锦画的女人在南地活动,但是那个女人混得不好,声名狼藉,更遭人追杀。他觉得奇怪,命人救下。见过之后,他才知道那是陆锦画同父异母的姐姐。
陆向晚向他哭诉这些年的遭遇,又请求他带自己回西梁,南地会要她的命。看到那双相似的眼睛,秦翊将她带回闲王府暂作休整,打算等她缓过来再差人送她回陆府。
哪知没过多久,陆向晚自己跑了。
秦翊无心去管她的去向,双腿长在她身上,去留恣意。可几天过后,陆府就遭遇了那场变故。
他无法不将陆向晚和那件事联系在一起。
暗派身边所有人去追查陆向晚的下落,终于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找到了她。而据抓她回来的人所言,那时陆向晚手里还在摆弄什么,不停往上面扎针,像极了传说中的厌胜之术。
而她手里摆弄的物件儿上贴有生辰八字,正是陆如晦、温远芃还有她陆锦画的。
“所以你那位‘姐姐’一直都想你们死,而陆家那场大火,恐怕也有她的作用。”
陆锦画难以置信:“我不明白……虽然她很早就走丢了,但陆家一直都对她很好的,她何必……”
“这只有等你见到她再说了,”秦翊轻轻揉她的发,“我知道你不想见她,但血蛊的事必须解决。云姜毕竟不是下蛊的人,我们谁都不能保证你是否完全摆脱了那蛊的控制。小锦,我不想你再一次……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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