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小雅和云姜围着陆锦画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次,确认她眼底的蛊虫彻底消失殆尽,才终于松了口气。
“没了。”
“这次是真没啦!”司小雅补充,又转身抓住靳云峤的胳膊轻轻晃,“相公~我今天是不是很厉害呀~”巴掌大小的脸上尽是得意,急于得到他的认可。
靳云峤:“……”
颇是尴尬地对上众人望来的眼神,他只能抱拳一礼,解释道:“师妹她还小,还请各位——”
云姜和拾柒收回目光。
拾柒:“我去处理尸体。”
云姜:“我跟你一起。”
陆锦画则是扬头看向秦翊。
“秦上月,我饿了。”
秦翊温柔地抚着她的发:“那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嗯!”
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靳云峤的动作停在半空中,表情比方才还要尴尬。
余光微瞥,见司小雅正气鼓鼓地瞪着自己,他叹了口气,收回手,语重心长地对她道:“小雅,出门在外应该谨言慎行。你还小,有些话在南地说说,大家不会放在心上,可西梁不同,这边思想保守,你那样做只会令他们觉得——”
话说了一半,司小雅突然拽住他的肩膀往下拉扯,凑去他脸上亲了一口。
靳云峤:“……”
所以他刚才说的那堆话都白说了,对吧?
回神间司小雅已经甩着自己腰间的拘虫铃。步子轻快地朝前方跑远。
……
近戌时,正在屋中休息的陆锦画突然被敲门声惊醒。
睡眼惺忪地披衣趿鞋,刚把门打开一条缝,就对上司小雅那双盛满狡黠的眼睛。
“小姐姐,我跟师兄明天就要启程回去啦,叔叔备了酒席要给我们送行,所以我来叫你一起过去吃好吃的!”
陆锦画揉揉眼睛。
“叔叔?”下意识想到朱逢春。
司小雅不迭点头:“对呀,叔叔。就是下午那阵子站在你身边的那个!”
陆锦画眯起眼睛想了一想,下午她左边是云姜,右边是秦翊,也没有……
等等,难道“叔叔”是秦翊?!
困倦顿时散去大半,她几分试探地朝司小雅看去,却见那个小女孩笑得天真灿烂,话到嘴边又不愿再问。
叔叔便叔叔吧,反正以秦翊的年纪,若是正常年纪成亲生子,孩子确实也好几岁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她管那么多作甚?当真莫名其妙。
等走到饭厅,四双眼睛齐刷刷朝自己看来。
陆锦画竟有些紧张。
明黄的烛光,华丽的装潢,丰富的菜肴,还有热闹说笑的人儿。
好久好久都没有这样的时候了……
“小姐姐还是不舒服吗?”司小雅轻轻晃她的手。
陆锦画摇头否认:“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司小雅狡黠笑道:“肯定是在想我这小孩子不懂的事情~”不待陆锦画反驳,牵着她走到秦翊身边,把她按去座位上。
“这下满意了?”秦翊微微挑眉。
小女孩他见过不少,像司小雅这古灵精怪,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倒真是头一回。
司小雅兴奋地拍手:“满意了满意了!”回去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一时间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云姜和拾柒的事尚未解决,她和秦翊也是貌合神离。唯独司小雅和靳云峤一身轻松,两人一个双手托腮笑盈盈,一个却是把背挺得笔直,仿佛在看他们四人这奇怪的光景。
时间渐渐流逝,无人说话。
司小雅沉不住气,“哎”一声,转看云姜。
“异瞳小姐姐,你跟不跟我们回南地呀?”
云姜很是诧异:“平白无故我回南地做什么?”
司小雅:“南地是你的家乡呀,反正你在西梁也不开心,还无依无靠的,不如跟我回去做个伴哦?”
云姜突然沉默了。
当年她来西梁并不是同秦翊和拾柒说的那般,因为异瞳被族人追捕,她只是被雁回之骗了,看到那些曾经留下快乐回忆的地方,心会针扎似的疼。为了离开那片需要她庇佑的故土,她撒谎说西梁有她炼蛊的绝佳蛊引。
一去六七载,她没想过回去。
最初是时间太短,她还没有足够的心胸去面对。
如今是时间太久,她并不知道要如何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
炼蛊、制蛊、施蛊、拔蛊……
蛊母的生活就是这般单调乏味。
拾柒一直在偷偷看她的脸色,见她一双眼睛一会儿暗一会儿亮,心也随她一起,一会儿沉一会儿浮,紧张得几乎要停止呼吸。
好在最后他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还是不回去了,现在那边没有我也挺好的。我回去,不就显得多余了吗?”云姜淡淡一笑,恬静的面容下却紧咬着牙根。
司小雅本也是随口一提,那时云姜部族的事,多余的外人管不着。见她确实没有这个打算,便不再纠缠,随手拿起筷子敲敲杯盏,提议道:“那我们来玩猜虫腿吧!”
猜虫腿是南地小孩子最喜欢玩的游戏,司小雅对此颇有心得。云姜多年未听到这个说法,一时间怀念得很,点头道:“来!”
司小雅转去问陆锦画:“小姐姐也来玩呀?我们南地女孩子都玩儿这个!”
“是么……”陆锦画虚虚一应。
虫腿这两个字,一听就不觉得是什么好词儿。
司小雅右手微召,一只血红色的小虫子不知从哪里爬了出来,停在她的指尖,对一桌人张牙舞爪。
“这个游戏很简单的!以这只乖乖来说,你们不知道它有几只腿对不对?然后——”拿起旁边的空杯,将它扣下,“随便猜猜?”
云姜急急举手:“六只!”
司小雅摇头:“喝!”
云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去旁边:“别急,待会儿一起喝!我再猜一次。八只!”
司小雅又摇头。
这下她不敢猜了,默默给自己添满第二杯,下意识地朝拾柒瞥了一眼。
眼神几分小心,几分期待。
拾柒叹了口气,把两杯酒揽到自己身前。
“哎哎哎,怎么还能代喝的?”司小雅立刻叫道。
云姜双手一摊:“反正你之前也没说。”
“那我现在说!”
“现在说也管不着啊~”云姜笑得猖狂,“反正有人替我喝,你嫉妒啊?”
司小雅顿时气得双颊高高鼓起,二话不说把面前的空杯子全部摆成一排,捏了酒壶全部满上。
“我要跟你单挑!”
“挑就挑!谁怕谁!”
说罢二人当真开始相互猜对方身上蛊虫的腿数量。
陆锦画默默吃了两口菜,仍是没什么胃口,放下筷子打算出去走走。
眼风扫到秦翊也有起身的意思,赶紧抬手道:“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秦翊唇角微抿:“好。”
离开饭厅,外面的空气确实比之前的自在几分。
皓月当空,清辉如练,一泻千里。
淡淡的白雾静静笼罩这安宁的世界,四下一派祥和,连檐角垂的灯笼都温柔异常。一路上她只听得几声微弱虫鸣,微风拂面,夹杂着初夏特有的荷的清香。清甜的味道比花香更勾引,她敛起裙摆,顺蜿蜒的石板路朝莲池而行。
这方莲池并不及以前闲王府的莲池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常见的水芙蓉。还有几簇紧密的睡莲。水芙蓉花期未到,依稀可见的尖角花苞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分不出颜色。水面的睡莲倒开得正好,深深的紫色被月光镀上一层魅惑的银边。花心金黄,还紧贴一圈密匝的花蕊。蕊须根根舒展,正和荷叶一般,散出淡淡的别致的香。
陆锦画心神微漾,小心翼翼挪到池边,伸手去够那一朵紫莲。
花蒂娇嫩,她指尖刚碰到,未使出多大力气,已听见“哒”一声脆响。
迎了紫莲入掌心,她愈发小心地托起,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忽而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入宫的时候。
菡风圆荷花连绵,一眼望去粉白一片,美不胜收。
那时她还不如一支从水面拔起的荷梗高。
怕她被晒着,秦翊挑选了一片不嫩不老的荷叶从根口处掐断,拂了拂上面的灰,然后扣去了她的头上。
她甜甜一笑,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上月哥哥——”
原本要说谢谢,话到嘴边,突然瞥见不远处有一朵极其饱满的荷花。在一丛荷花当中都格外引人注目,她觉得那一定是荷花之王。
当下眼睛直了。急急改口:“上月哥哥,我想要那朵、那朵——”拽住他的衣袖使劲摇。
秦翊顺她所指看过去,见那朵荷花确实万中无一,在池中十分扎眼,微微一笑,施了轻功踏叶而去。
等他真正折回那朵荷花递给陆锦画,她“啊呀”一声,很是惊讶:“竟然是两朵!”热点书
两朵?秦翊也没有在意,听她这么一提,发现这花的“饱满”果然是一朵之中藏着另一朵,不免笑着摇了摇头。
“于飞燕,并蒂莲,有心也待成姻眷。”这是他才从闲书上看到的一句。
说完又觉不妥,陆锦画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同她讲这个,简直是于理不合。
但那句话她却记住了。
虽然长大以后才明白它的意思。但却时时刻刻都吟在嘴边。
手指微颤,她轻轻抚过柔嫩的花瓣,小声低喃:“于飞燕,并蒂莲,有心也待成姻眷。巢窠破,山河落,悠悠往事随流年。”说罢,将紫莲重新放回水中。
不过是红尘美梦一场罢了。她唇角浮起一抹苦笑,起身抚平裙上褶皱,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没走多远就发现拾柒和云姜并肩坐在她回房必经的长廊上。
怕自己出现引他二人尴尬,陆锦画蹑手蹑脚挪去了假山石后。
忍不住好奇,又偷偷露出一双眼睛,悄悄打量。
她看到拾柒从及腰高的花藤上掐了一朵粉色的花,低头递给云姜。
云姜咧嘴嘟囔:“不要这个!”
拾柒动作一顿,似乎思考了片刻,见她手边还有几簇不同色的花,便分别摘了几朵,用草叶捆了,一齐给她递过去。
云姜:“……”
瞥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心情烦躁地拽了朵花,一点一点在指尖撕掉。
拾柒叹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云姜哼哼两声:“回南地。”
“……你不是才说了不回去?”
“我后悔了,不成?”云姜又是一声冷哼,把撕碎的花瓣扬起。细碎的颜色纷纷坠地。
成不成,拾柒一时不知如何回她。
回去是她的自由,他不可能阻止一个人回自己的家乡。
但是回去以后,她肯定不会再过来了。
他怎么办……
“我怎么办?”他低喃出声。
云姜皱了皱眉:“什么怎么办?”
“……我的意思是,你回去了,我怎么办?”
云姜正在不停摇晃的双腿蓦然停止了动作,怔怔看他。
啊,木头是不是要开窍啦?她屏住呼吸。
紧张得咽了口唾沫。故意引他:“你怎么办关我什么事?我又管不着你~”
拾柒掐了掐掌心:“……你可以管我。”
云姜瞬间绷不住了,扑哧笑出了声。
陆锦画默默缩回假山石后,用双手搓了搓胳膊。打消等他们离开的念头,决定再去其他地方走走。
走了不过十来步,她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脆脆的:
“相公~”
陆锦画正准备转身告诉她看错人了,就听到靳云峤几分无奈地声音:“小师妹,你真的别再乱称呼了……师父若是知道,会不高兴的。”
“不会不高兴的。她高兴得很。”司小雅立即扬头反驳。
靳云峤:“……”
“相公你喜欢我吗~”她得寸进尺地问。
好不容易有机会灌了他这么多酒,不趁此机会试探试探怎么行?
靳云峤十分冷静地回:“你还小。”
司小雅锲而不舍:“那如果我长大些了,你会喜欢我吗~”
“……”他沉默。
他对司小雅的情感太特殊了。
他亲眼见证了师父和师爹的婚事,也亲眼见证了司小雅的出生。
从那么一个小小的粉团儿,比世上一切都要更柔嫩的婴儿,长成了现在这般聪明伶俐的小女孩。在其此间他是哥哥,是师兄,甚至有些时候,他带她像是在带女儿……
至于恋人,他想都不敢去想。
他长她七岁有余,待她年华正好,他却已……
“……等你长大再说吧。”他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
也算是给自己一丝希望。
司小雅瞬间欢喜得一蹦三尺高,跳到他的背上牢牢攀住了,娇娇笑道:“嘻~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我嘛!”
“……”
陆锦画无奈地收回前迈的步子,只能再换地方走走。
应该不会再碰到什么人……
了吧?
一抬头,就看到秦翊站在月色之下。
月光的白,和他一身浅色亮银相映成辉。一缕鬓发随风轻扫他平静的眼,仿佛他在此处伫立已久。
陆锦画嘴里发涩,前不久才想起了他,方才又听到那四人的对话,一瞬间心乱如麻。
他没有动。
她也没有动。
就这么站着,彼此相望。
或许这样是最好的。
夜花的芬芳乘风在他们身边缭绕不断,轻而易举引出他们无数的共同的记忆。
是他手把手地教她放纸鸢。
也是他教会她摔倒了不要哭,处理伤口为先。
这次她在他身上摔倒了,她果真没有哭,也处理好了伤口。
他看着平静如水的她不禁有些疑惑,倘若那时他是叫她不要忍着,任她放肆地流泪哭泣,而今她是不是就不会如眼下这般冷漠?
以无声来应付他的一切。
又以虚伪的回应来击碎他努力维持的笑脸。
他能感觉到她离他很远。
远到他无法自信能再次将她留在身边……
“小锦。”终究是他先开了口。
陆锦画心神一松,简短地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
“不要再勉强了,你觉得呢?”
她的凤眸盛满清澈的月光。熠熠生辉。
上次见她这样的神采,还是在闲王府的花园里,她吃着穆苍竹的醋,接连使小手段往他怀里扑蹭的时候。
可笑如今却是她在劝他放手。
他为何要放手?
牵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他用力把她圈住,让她和自己亲密无间,让她能感受到他在她面前激烈的心跳。
“除非你告诉我,”他深深吸了口气,“除非你亲口告诉我,你不爱我了,否则我永远不会放手。你知道我的脾气,我说到做到。”
“……”
“我现在给你一次机会,你告诉我,”放在她腰间的手指渐渐蜷紧,“你说‘秦上月,我不爱你了’。我立刻放你走。今生今世,再也不纠缠你,你我二人,再也没有丝毫关系。”
“……”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热的触感仿佛羽毛在她耳畔轻扫。
她有些迷茫,红唇微启,想说的却不是那句话。
也不是不爱他,但就是觉得他们之间和以前不一样了。
回到过去很难,她心上有结,做不到以前那样整天都围着他转,琢磨怎样去讨好他。
可若是像他所说那样,今生今世再无丝毫关系……
她心口一闷,几乎难以呼吸。
十指无意识地慢慢蜷起,她挣扎犹豫。
沉默的那刹那间,她想了无数个可能,又想了无数种结局。
放手与不放手,在她一念之间……
额头上突然的温度让她愣了一愣,回神间,却发现秦翊的唇正在移开。她讷讷望着他,心底的恍惚猛地放大。
若是放手,他以后真的就不会再这样抱自己了,他会抱其他的姑娘,还会这样温柔地吻别人,甚至和别人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一想到这里,心脏就像被人拿了鼓槌,用力锤下。
不,不可以!
她忽然神情惊慌地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小小的脑袋贴在他的心口之上。
随后飞快道了一句:“我试试,你别逼我,让我试试!”
秦翊好看的薄唇渐渐扬起一抹弧度。
温热的手掌细细抚过她柔顺的发,他低声应承:“好,我不逼你,不会逼你。”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