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急啸迎面而来。
随后是利器刺破的声音。
湿润的水渍溅到双臂上,陆锦画身形一顿,紧闭成一线的眼睛微微睁开,发现面前黑衣人的心口处露出一截柳叶翼箭镞。
陆锦画瞬间松了口气,拔腿跑离。
路过何庆来,发现他还双手握着药杵直愣愣站着,抬起脚把他面前已经倒下的黑衣人踹了两踹,告诉他:“已经死了。”招手示意他跟上自己。
捏住帐帘一角,她猛地掀开。
外面的士兵手握火把鱼贯而来,火光映照之下,中间一行人手中弓箭还未放下。陆锦画吓了一大跳,赶紧捏住自己的衣服,又指指自己的脸,叫他们好好看清楚,千万别误伤了自己。
同时暗道她和何庆来命大。方才外面的人大抵只看到两个黑衣人闯入杂物帐,他们怕有埋伏不敢贸然跟入,才让弓箭手直接射箭。若是她和何庆来倒霉两分,指不定现在已经被万箭穿心。
一想就惊出一身冷汗。
率领弓箭手的人认出陆锦画和何庆来的穿着打扮,下令让他们收起弓箭。
“没事吧?”那人走前问询。目光在他二人身上逡巡。
陆锦画摇头,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不慎沾染的血渍。
他略是颔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又道:“既然无事,那二位还是先回自己的营帐。那边已经彻底检查过,十分安全。”
陆锦画眸色微变:“小的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我们军医营一共十人,除却我们随行军医,只有六个会功夫的人而已。小的知道一旦上战场前线吃紧,也知道只要是命就不分贵贱的道理,但我们四个军医无论是谁出事。后方都无法及时赶来。军医越少,治疗病患的时间所花会越长。我想这次敌军偷袭,十之八九也是看准了这点,才想从我们下手,切断我方保障。”
何庆来几分吃惊地望着她,心知她说得在理,但这明摆着找上面要人来保护的事,大概报上去也没人搭理。
奚方明也陷入沉默。
所有人手安排是他们一早就确定的,现在再做变动,只怕……
“可以。”
秦翊的声音从夜色中传来,三人微微一愣,循声望去。
“大人。”奚方明行礼。
陆锦画下意识要屈膝一福,眼风扫到身侧何庆来抱了拳,临时又改变动作。秦翊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目中划过一丝阴沉的光。
“方明。”
奚方明:“属下在。”
“增派二十人过去,人手从我营里挑选。”
“啊,这?”奚方明惊愕,“大人营里的人都是经过层层挑选的,一下抽调二十人,那您的安全……”
秦翊神色淡淡:“无妨,我的营帐离你和温守城的都不远,倘若当真有其他动静,你们附近也能快速支援。军医营不同,这位——”瞥看陆锦画一眼,“说得有理。明早我们出发北上,两日后能到最前线。若军医未上战场便折损,那此次战役我们势必处于弱势。”
“是。”奚方明点头。
转看向陆锦画:“除此以外,把军医营往内调,勿再靠近边沿。”
“是。”
他目光犀利,死死盯着她的脸庞。
陆锦画垂眸颔首。能感觉到前方的注视,并不敢抬头,心虚地把头更压低一分。
片刻后又传来消息,传令兵在秦翊耳边低语几句,秦翊脸色微寒,给奚方明使了个眼色,拂袖而去。
陆锦画当即长舒一口气。
奚方明恰好看到这幕,淡淡笑道:“大人其实人挺好的。”岔开话题:“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大人吩咐了下来,我现在就去替你们军医营物色合适人选。二位先回去休息吧!”
“好。”
走回军医营,草地上还隐隐有血的痕迹。
徐朗和章寿文正坐在帐前,手里拿着水囊不时灌上两口。看到陆锦画和何庆来回来,徐朗当下起身,急急忙忙走到他们面前。
“师父、木兰弟,你们都还活着。太好了!”
陆锦画看见他脸颊上有道处理过伤口,敛眸问:“方才你们这边是什么情况?”
徐朗“唉”了一声:“乱成一锅粥!”
原来当时徐朗被何庆来说回营帐后,闲着无趣,倒真拿起药碾开始磨药。磨了不到小半盒,突然听到外面一片嘈杂。他小掀一角往外看,见是敌军偷袭,瞬间慌得腿软,缩回帐中想寻地方躲避。
奈何帐内烛火通明,他的身影投在营帐上,被外面瞧得一清二楚。
敌军很快就闯入捉住了他。正当他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听到背后那两人在小声嘀咕:“杀了不?”
“暂时不杀。”
“那啥时候杀?”顶点
“等等。”
徐朗觉得奇怪,怎么杀人还要等的?而且现在没有多余的人,杀了他们再全身而退,是最好不过的事了。说等等,又是在等谁?
没过多久。陆锦画那边传来动静,押困他的两个人也顾不上他了,随其他人朝那边而去。
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一顿打杀。
他害怕被误伤,趁乱又缩回到身后不远的营帐里去。等外面安静了,自己人进来清点伤亡,他才再次走出。
陆锦画听完陷入沉默。
越想越觉得这次的黑衣人行迹诡异。
如徐朗所说,明明有最好的下手时机断他们后方支援,却偏偏要“等等”。
等什么呢?
是等他们自己的援军,还是等……
无论是哪种情况,解释起来都觉得牵强。
章寿文放下手中水囊。仔细拧好了,慢慢走过来。
“其实小朗刚才跟我说了他这边发生的事,我发现了两个疑点。”
陆锦画侧目:“嗯?”
“其一,那些人为什么会准确无误找到我们这里?其二,他们明知我们身份,也知我们对于温家军的重要,为何要等等?”
何庆来啧声:“是奇怪,我们这地方偏不提,还是东南角,背后是正城。”
“有可能不是敌军。”陆锦画沉声。
倘若敌军来袭,不可能只有这么少的人,也不可能傻乎乎的抓住他们还不着急下手。毕竟对于敌军来说,能杀一个是一个,才不会去“等等”。
而且章寿文所言的疑点确实也值得深思,之前客栈那次偷袭。对方能准确无误认出秦翊。这次偷袭,又准确无误找到了军医营……
难道这边有“鬼”?
陆锦画凤眸微瞠,被自己的结论吓到。
眼神恰好与章寿文相汇,他稍颔首,证实她所想不错。
这样的答案未免太令人震惊。她一时缓不过神来。垂在身侧的手缓缓蜷起,紧握成拳。
不确定秦翊到底有没有考虑到这些细节,但她一定要想办法知会他,军中有“鬼”的事,若是处理不好。他们这边或许会全军覆没。
夜渐深,周遭归于平静。
外面有新安排来的士兵夜巡,陆锦画床铺的位置靠门帘,看得清人影走来走去。再听身后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心里越发烦躁不堪。
“小陆。”
章寿文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陆锦画吃了一惊,翻身坐起。
借着帐外透来的火光,她能看清章寿文坐在她对面,直勾勾盯着她。
“出去走走?”他抛话。
陆锦画慢慢捏紧棉被,她知道章寿文不是良善之人,心机颇深,但直觉又告诉她这个人对她没什么恶意,反而三番四次给她提点。
考虑片刻,她还是点头答应他的邀请。
同他一起走出帐外,夜巡的士兵好心提醒他们不要离得太远,又给他们指了一处林子,示意那边方便最好。陆锦画脸上一烫,只能悻悻道谢。
等去到那边,章寿文四处打量,没见到第三个人,才重新在她面前站定。
开门见山:“我是千珑城的人。”
陆锦画:“……”
暮云桓说过。她这十天半月学来的手艺瞒一瞒外人完全没问题,但若是遇到千珑城行内人,还是会被一眼识破。
章寿文笑了笑又道:“你别怕,我也不管你其他那么多,因为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陆锦画讪讪道:“那您想怎么样?”
章寿文摆手:“切勿多心,我只是想提醒你,军中千珑城的人虽不多,但也有那么几十个。现在军医营人少,你这手艺尚能蒙混过关,万一以后伤患送来。恰好又是千珑城的人,这如何是好?你这样的身份,要是被发现,只有处死的下场。”
陆锦画微微一叹,她混进来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结果,只是那样的情形下,她实在做不到在家中乖乖等待。不过军中有千珑城的人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很早以前她就听说过千珑城的人不擅战,因此羽军中以翎羽堡和风雪阁为主力。
见她脸色凝重,章寿文兀自从怀中取出易容用的匣子,打开,拿出了琢颜刀。
“眼下无事,所以你也不用想太多。这几日我且先帮你应付过去。等到了前线,你每日抽出点零碎时间,我再仔细教你。”顿了顿又问:“还不知你师父是谁?”
陆锦画避开道:“他教得很好,是我学艺不精。”
章寿文笑而不语,不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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