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宰的羔羊躺在那,面朝天花板,双目无神且不带希望。
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动弹的意思,直到身边的医护人员好像看见了什么,纷纷朝着右边的方向打招呼行礼。
待宰的羔羊不由地偏了偏唯一能动的脑袋,看向右边的玻璃幕墙时,他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瞳孔在一瞬间紧缩,躺在那的人很快控制住了自己,强行让自己收回了视线。
为什么……为什么那两个人会在这里?
另一边的短发女性同样在玻璃窗后心脏一跳,她很快平复心率问道:“这是要……?”
郝医生言简意赅地回答:“做手术。”
陈梓追问说:“什么手术?”
郝医生的声音隔着防护服,听着有些虚幻:“一个试验性的手术。”
见听众不理解,郝医生指着玻璃墙另一边已经开始做准备工作的医护人员解答起来,用的术语专业,饶是来之前做过相关知识储备的陈梓都听得云里雾里的,有些一头雾水。
白僳反而是做出了倾听的动作,认真地听着人类的讲述,最后竟然还能互动一句。
“灵感是……冰锥额叶切除术?”黑发青年举起手问,“所以里面现在是要开颅吗?”
郝医生非常惊奇,他没想到这在外界被人唾弃的极端手术也有人了解,不禁朝白僳所在靠了一步,并继续说起来:“是呢,这项过去曾获得过诺贝尔奖的技术……虽然现在已经成为黑历史了,但经过我们的研究,这项技术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郝医生说着人类的大脑是非常精密的存在,额叶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具备着多种功能……说到兴起时,郝医生举起了摆在一旁的一个大脑模型,边指着边解说。
白僳在听,可陈梓没有心思听。
后者的视线不断地往玻璃窗那边瞥,看着如待宰羔羊般躺在那的同僚被打入麻醉,接着医生在他剃成光头的脑袋顶涂涂画画,距离手术刀的切入好像没有几步了。
焦急、不安、疑虑……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在促使着陈梓赶快做出行动。
就在她要朝右侧伸出手之时,黑发青年提高了音量,打断了人类的冲动。
“嗯……所以你们是认为,额叶上确实有一块是能够管理病人情绪的地方?只是当年的人没有研究清楚?”
“是啊,他们的大方向是没错的,只是没有精密的仪器……可现在不一样了,时代已经变了,我们可以进行更加细致的操作。”
人类侃侃而谈,一副很自信的样子。
郝医生还有点好奇,为什么白僳从事的是完全不相干的职业,却对这个手术如此熟悉。
黑发青年听了轻咳两声。
他总不能说自己曾经想要进行实践,因此翻阅了人类网络上能搜索到的大量文献资料,作为怪物他记忆力超群,此刻只要翻找一番,就约等于照本宣科般念书。
“因为……之前刚好玩过一个跟精神病院有关的游戏。”白僳说出了半真半假的谎言,“那里面有几篇文献资料写的这个手术,作为收集品我都看过。”
“哦哦。”郝医生也不了解白僳究竟是哪方面的主播,他觉得时下小年轻可能在玩点新奇的东西,“那我继续跟你说。”
人在兴头上的时候是会无视周围的事情的,比如郝医生现在就对白僳讲述他们的医学理念具有极大的热情,以至于陈梓的异样都被他抛在脑后。
或许事后品味会觉得陈梓的反应不多,但至少现阶段他的注意力全摆在了白僳这。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前人的想法以及精神病院这研究所做出的创新,白僳听着,问道:“那伱们这直接拿病人做实验……?”
郝医生一听,眼睛立刻眯了起来:“那怎么会呢?我们都是征求过病人意见的,他们都是签过字的。”
白僳想了想说:“那这是叫为了医学而献身,对吧,陈梓?”
最后白僳喊了短发女性的名字,把陷入深思并握紧拳头的人类从自我的世界中惊醒。
“啊……啊对。”陈梓勉强地答道,“为了医学……嗯……”
短发女性说得断断续续,视线垂向了地面,而郝医生像是才从兴奋状态脱离,反应过来问:“是不是不适应这样的场景?”
陈梓没有回应,就是低着个脑袋。
白僳朝短发女性看了眼,抬手虚虚地按住了对方的肩膀:“是我们疏忽了……郝医生,可以出去继续聊吗?”
郝医生点了点头,他让白僳他们先出去,自己留下来再跟里面的医护人员指导两句。
白僳顺势将人往外一推一带,脱掉防护服再站在走廊上等人。
走廊上静悄悄的,浓而刺鼻的消毒水味重新涌了上来,令人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陈梓便是这样,呛了好几下才找回自身的状态。
她脑海里闪回了刚刚瞥见的几幕开颅画面,压低声音问道:“刚刚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白僳也略显不解,他困惑地看着人类:“不阻止你的话,你想做什么?”
猜都能猜到短发女性的打算,无非是当场翻脸去把同僚救下来,以他们的实力……好吧,以他的实力是能做到的,但之后呢?
怪物大概设想了一下跟精神病院翻脸的情况,在不暴露自身的情况下,估计又是一场大逃杀。
医院一方的人追他,他还得带个人类拖油瓶。
要么,把这里的人都——危险的想法一闪而过,黑发青年偏过脑袋,偏着四十五度角。
“嗯……我觉得,你还是想一下自己的任务?”白僳说道,尽管他也不清楚人类真正的任务是什么,“你们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时候牺牲是必要的?”
陈梓因为白僳这句话眼眶略红,但她也没再做什么,只是瞥了白僳一眼。
黑发青年说后面半句话时,情绪没有任何起伏,眸色也是那般浅浅的,情感不达眼底。
白僳,好像一直是这样的人。
陈梓不说话了,安静地等待起了郝医生出来。
郝医生指导完里面的医护才走了出来,走出来时那张严肃的脸上还蕴含着几丝笑意,并迫不及待同他自认为是同道中人的白僳分享。
人类本想抓黑发青年的手的,却抓了个空,之后郝医生也无所谓,转而正了正自己的袖口和衣领。
“手术很成功。”郝医生笑着说,“这下就看病人的恢复程度了,等个一两天就好。”
“你们……把额叶的一部分切除了?”
“是啊,接下来就看效果了……这位陈女士还没有平复心情吗?”郝医生说到一半,话锋一转,“之前听三楼的护士说你身手不错,本来还想邀请你来医院,但看不得这样的场景的话,可不适合我们这里。”
短发女性诡异地沉默着,也不接话。
郝医生不在意,手术成功的快意让他心情良好,挥手喊来一名其他医生,让人带着白僳他们回去。
郝医生自称接下来他还有其他治疗,就不多陪白僳他们了。
白僳朝消毒水味更加浓厚的走廊深处看了眼,问道:“我们也进去看看吗?”
郝医生摇了摇头:“里面的就不是对外开放的了,要进去的话得签文件,那样你们短时间就离不开我们精神病院了。”
人说得一副替白僳他们着想的样子,并把人送走了。
送他们出来的医生走到两栋大楼交接的通道内便折返了回去,白僳望着人离开的身影,回过头去看短发女性。
从刚刚开始,陈梓就异常安静。
白僳去看人的脸,发现短发女性满脸凝重,像在思考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就连白僳在她面前挥了几下手都没有反应。
“陈——梓?”
拉高了音调喊了一声,白僳终于唤回了短发女性的注意力,后者迟缓地应了声,然后说了声抱歉。
“我的状态不大对……感觉这个病院……有点……”吞吞吐吐的话语最终没有讲完,短发女性的手垂落下去,又一次握紧了拳头。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陈梓都表现得很正常,直到夜里,她没有回宿舍。
至于为什么分开的缘由……在这里分开调查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只不过之前因为有事,才必须待在一起。
怪物好奇地从房间中探出脑袋,看着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黑色的浓雾再一次从喷泉的方向喷涌而出,瞬间充斥了这片精神病院的范围。
黑色浓雾沿着楼宇墙面上爬,吞噬一切,唯独在遇见黑发青年时转了个弯,再继续上行。
白僳呼了几口深夜空中的凉气,想到:人类现在在哪里呢?
……
陈梓在哪里呢?
她躲在精神病院二楼某一处的洗手间内。
扎眼的白大褂已经被她脱下来挂在臂弯间,她附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开始思考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躲在这里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她从隔壁大楼回来就在想的一个举动。
她感觉白僳不会支持自己,于是也没有喊上对方。
白僳……太不可控了。
他不像是自己遇到过任何一名同伴,就算是那些立场不同却要勉强合作的人都比白僳要好,至少对方情绪可以辨别。
而白僳呢?无论何时看过去,初看像一张白纸,但很快就会深陷进去,犹如走入没有尽头的深渊之中。
陈梓觉得,祁竹月大概深有体会。
不同于那些感官不敏锐的男性同伴们,陈梓在几次简短的交流中便发现祁竹月对白僳的态度变了。
起初她以为是一点年轻人的情情爱爱,可很快她就看出祁竹月改变的态度中带着几丝莫名的敬畏。
问人的话,祁竹月就是扯了扯嘴角,说可能是她多想了。
“就是……嗯,在温家村那边吧,看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思绪还没理清……没事,我没什么事的,他也没什么事的!”
说罢祁竹月一溜烟走远,留下陈梓站在那,与之后路过的寸头警员面面相觑。
陈梓瞧了人一会,委婉地评价说夏成荫头发长了,该去剪了,并在后者挑眉开口说话前,率先开启了一个话题。
“你觉得白僳是个怎样的人?”
“人?是不是人还另说呢……啧,非要说的话是个怪人,非工作需要,离他远一点。”寸头警员始终保持着他最初的看法,并发出了告诫之言,“和他一起行动的话,最好还是小心谨慎一些。”
可是,局里又让陈梓把白僳的性命安危放在最前面。
陈梓也想不明白,只能先按照上面的要求做。
放空思绪想了会,外面越发安静了。
陈梓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天暗了下来,到了晚上值夜班的时间了。
确定卫生间里没有人后,短发女性才慢慢打开门走了出来,她正要继续朝外走,冷不丁对上了一旁的镜子。
镜中的短发女性面色不大好,大概是头顶灯光的原因,面颊的红晕几乎看不见,在冷冷的光线下被衬得更加苍白。
以及……她的身体是不是?
由于脱了白大褂的外套,女性姣好的身形轮廓显露出来,映在镜中。
陈梓似乎看见了什么,猛地低头一看。
她的身形平平,没有附着外物,也没有镜子中那略显臃肿的姿态。
再抬头,镜子中的自身已经恢复了正常,好像刚刚那一瞥只是她的错觉。
陈梓却不这么觉得,在先入为主认为精神病院有问题后,她处处感到诡谲。
但不管怎么样,晚上的计划还是得进行的。
短发女性充分发挥了她本职工作的能力,一路潜行带快速行进及躲闪的操作,尽量避开了监控的视角。
其实可以的话,她想走外面再翻墙而入,可是精神病院夜晚的花园过于危险了,早上那一幕便是血淋淋的例子。
精神病院夜晚巡逻的人有,要不被发现对专业人士而言也不是很难,全程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另一栋楼内。
接着陈梓靠着背后偷袭的手段打晕了一名落单的安保人员,然后把人拖进了男厕所中,再换上了对方的衣服。
短发女性的身形与人并不相符,可她有自己的办法。
如果是祁竹月的话大概会直接变成对方的样貌,她甚至可以更便捷地挑个医生去假扮。
方方正正的屏障顶在肩膀与腰间,虽然看着棱角有些分明,但在夜色的掩映下不是那么突兀。
陈梓继续朝着楼上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