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倏忽一转,山间陷入暮色。
山间亮起星星点点的昏黄荧光,忽明忽暗的在四处飘荡游离。
冷临江失魂落魄的走到韩府别院门外,门廊上悬挂的灯笼随夜风飘摇,昏黄的光落下来,他的影子投在碎石路上,看起来比方才灵堂里的暗影更加森然。
一想到方才在棺椁中看到的场景,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他定了定心神,推门而入。
“少尹大人回来了,快去回禀大人,少尹大人回来了。”
“少尹大人辛苦了,花厅里摆了饭。”
“少尹大人辛苦了。”
“大人回来了。”
“大人,房里备了水,大人先洗洗吧。”
冷临江听到这一声声熟悉之人的招呼声,飘荡了半日的神魂总算是归了位。
花厅里早已布置妥当,冷临江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进门,闻到饭菜香味,才觉出一整日没吃什么东西,早已饿的没了知觉。
一碗粥冷临江喝的如同嚼蜡,没滋没味的,也没觉出饥饱来,撂下粥碗,擦了擦嘴。
韩长暮屏退了闲杂人等,问道:“验尸结果如何?”
冷临江神情一肃:“吕昭仪的死因与先前发现的那几名孕妇死因相同,至于十二皇子,”他面露惊恐,迟疑不决,找不到适合的言语来描述。
“怎么,十二皇子的死因诡异?”韩长暮问道。
冷临江思忖片刻:“从外表看,十二皇子似乎也是失血过多而死,可是我摸了摸他的胸腹,腹内塌陷空瘪,像是,就像是没有了五脏六腑一样。”
“没了五脏六腑!这怎么可能!”韩长暮惊呼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莫非又是什么血祭之术!”
“又来?!”冷临江实在是被那层出不穷的诡异招数吓出了阴影,这些所谓的血祭之术,个个都阴损血腥的骇人听闻,他只要一想到之前见过的诸多惨状,就觉得毛骨悚然。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方才在灵堂棺椁里看到的情形,吕昭仪就不必多说了,毋庸置疑就是血祭之术的祭品,可十二皇子的死状虽然恐怖,但从表面上看,委实与血祭之术扯不上半点关系。
听到冷临江的猜想,韩长暮摇了摇头:“云归,谢良觌此人行事诡谲毫无章法,绝不可以常理推论,除非剖腹验尸,否则根本无法确定十二皇子的真正死因。”
“谢良觌?”冷临江皱眉道:“你是说吕昭仪和十二皇子遇害,都是谢良觌下的手?”
“除了他,我想不出其他人会有如此阴毒的手段。”韩长暮淡淡道。
“不对啊,”冷临江摇头道:“这不对啊,吕昭仪和十二皇子遇害之时,谢良觌已经被抓了啊,他是如何下的手?”
韩长暮眯了眯眼:“他虽被抓了,但他的势力遍布极广,隐藏极深,并没有被剿灭,此事是他被抓之前的布局也未可知,况且,”他顿了顿,冷笑一声:“他到底是真的失手被抓,还是故意被抓,还尚未可知。”
冷临江见过不少心思诡谲之人,而谢良觌则更是小人中的小人,从来不按常理做事,更不能以常人之心揣测。
“不错,你说的极对,那谢三就是个疯子!的确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干得出来!”冷临江想到往日谢良觌干的那些儿事儿,也没了方才言之凿凿的样子,握紧了拳头愤恨道:“他娘的,发疯发到小爷身上,小爷我让他假坐牢变成真砍头!”
韩长暮的眸光微闪,平静道:“你方才说,十二皇子胸腹是瘪的?”
冷临江不知所谓的点头:“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韩长暮望了眼外头,没头没尾的说了句:“这天,怎么还是这么亮?”
“亮吗?”冷临江探头望了一眼:“不亮啊,都黑透了。”
子时刚过,巡夜的侍卫从殿门前走过,殿外银甲寒光闪动,殿内白烛阴森可怖。
按照规制,吕昭仪和十二皇子的灵前本该有人彻夜哭灵的,可子时的梆子都已经远走了,灵堂里不但没有一丝哭声,就连唯一一个守在棺椁前的小内监都昏昏欲睡了。
棺椁前的铜盆里都火光晦暗,几欲熄灭,只有一起一落的纸钱偶尔迸裂出丁点儿刺眼的火星。
夜风忽的一阵狂卷,吹得重重白幡晃动不止,烛火猛然被吹熄了大半,原本便阴森森的殿中刹那间变得更加阴暗了。
空寂的灵堂里响起一阵高高低低的呜咽声。
一声尖利夹杂着一声低幽,像是幽怨的妇人和稚气的孩童在肆无忌惮又不甘的哭泣。
“谁?是谁!”守灵的小内监打了个激灵,吓得陡然醒了过来,那一声声哭泣声入耳,他瞪大了眼惊恐的环顾四周,脊背上的冷汗转瞬浸透了素白孝服:“是谁,是谁在哭!”
他的话音方落,那哀婉绝望的哭泣声就像是应和他一样,陡然变大了几分。
小内监吓得哆嗦不止,吓得脸色惨白,手脚酸软的瘫在地上,声音都变了调儿:“谁,谁在哪?”
白幡深处影影幢幢的,越看越像是有虚晃的人影,小内监吓得几欲晕倒,胡言乱语起来:“娘娘,娘娘,小殿下,饶了小人吧,小人什么都不知道的,不,不,小人知道你们死得冤,可是小人也没法子啊,求求你们,饶了小人吧!”
那哭声陡然大作,哭的愈发凄厉密集,由远及近,就像是围绕在小内监的身边一样。
分明没有一人喊冤,但处处都是冤魂飘荡。
小内监终于承受不住了,两眼一翻,“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灵堂里绵绵不绝的哭声一下子便停了,静谧了片刻,几个人带着深重的夜露走进灵堂。
“哎哟我去,这活脱脱的就是个鬼片标配啊!”包骋抱着胳膊走到棺椁前,看着黑漆漆的棺椁,他十分清楚没有诈尸的可能,但还是莫名的起了一身白毛汗。
冷临江神情凝重,并没有包骋那般轻松,瞥了他一眼道:“让你来是做事的,不是来拾人牙慧的。”
韩长暮愣了一下:“拾人牙慧?”
“可不,什么鬼片,什么标配,这是从前阿杳说过的。”说起姚杳,冷临江的声音低落了下来:“也不知道她从哪学来的鬼话,竟还教坏了包骋这老实孩子。”
包骋低头憋笑,肩头一耸一耸的。
实在对不住了。
韩长暮斜了冷临江一眼:“他,老实?孩子?云归,你该找韩奉御瞧瞧眼睛了。”
冷临江嘁了一声,轻轻踢了昏迷不醒的小内监两下:“快干活吧,一会儿这小子该醒了。”
包骋围着黑漆漆的棺椁打了个转儿,撸起衣袖重重一推。
还没有封棺,棺盖用力一推便开了。
先打开的是吕昭仪的棺椁,一股奇异的气味铺面而至。
“哎哟我去,这是什么味儿!”包骋以迅雷不及之势死死捂住口鼻,踉跄着连退几步,惊呼一声。
韩长暮和冷临江也齐齐后退,把口鼻捂得严严实实。
人已经死了一日一夜,可棺盖一掀开,溢出来的竟然不是淡淡的腐臭味儿,而是淡淡的香味儿。
“人死了怎么不臭,是香的?怎么会是香味儿?吕昭仪身上的脂粉味儿?”包骋捂着口鼻,嗡嗡说道。
“不对,不是脂粉味儿。”冷临江常年混迹在秦楼楚馆,环肥燕瘦之中,对各种胭脂水粉如数家珍,别说是香味儿了,就算是烧焦了化成灰,他分辨起来也不是太困难,他吸了吸鼻子,摇头道:“这香味儿里很明显有麝香的气味,吕昭仪有孕在身,她得是有多嫌弃肚子里的龙胎了,才会用这种脂粉。”
“云归慎言!”韩长暮瞪了冷临江一眼。
冷临江却没什么可怕的,混不在意的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祸从口出,我光干不说行了吧。”
人刚死不久,还没有腐败的不成样子,虽然尸身上布满了深色的尸斑,但仍能看出吕昭仪活着时的风姿。
虽然吕昭仪的死因与之前的几桩案子是一样的,但冷临江唯恐有所遗漏,还是戴好护手,系好包了艾草的护面,又将吕昭仪的尸身仔仔细细的勘验了一遍。
所得结果与此前并无不同。
冷临江收拾妥当吕昭仪的遗容,唏嘘不已,活着时再如何貌美得宠,如今也只剩了一场空,便转头去看十二皇子的尸身。
包骋已经将棺盖推开了,开棺的一瞬间,异香四溢,比之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二皇子静静的躺在棺椁中,遗容并没有大的改变,除了脸色惨白无血,尸身上并没有出现深色的尸斑,更没有半点腐败的迹象。
或者说,十二皇子死去后却像是仍活着一般,遗容栩栩如生。
包骋受了惊吓,短促的“啊”了一声。
幸而他见过的死人多,惊吓所受也有限,很快便回了神,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按了按十二皇子的脸。
触手冰凉,弹性尚可。
并没有死人该有的手感,反倒更像是冻狠了的活人。
“这,十二皇子是不是没死!!”包骋飞快的收回手,惊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