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夫子瞪眼道:“废话,有钱还吃这个?”屁股又挪过去,一拍屈离的肩膀:“嗨,闲话少扯,你这次是偷偷出来的?老屈头、老素婆呢?”
屈离一声叹息,面色黯然:“唉,一言难啊!”
冠夫子急道:“怎么啦?他们翘辫子啦?”
屈离冷目相视,右手一扬:“怎么说话呢?你才翘辫子呢。”
冠夫子早有准备,躲开屈离的袭击,陪笑道:“算我说错话,对不起,我道歉!”
屈离示威式的挥手,哼道:“你这张臭嘴,一辈子改不了,饶你后一次。”
摇了摇头,不再与冠夫子计较:“他们浪迹了一辈子,再也跑不动了,去年夏天沛县落户,凭几手鬼把戏赚点小钱,老娘还兼接生婆,谈不上好不好,反正他们逍遥惯了,安心种地是不可能的,余生就这样过。”
冠夫子叹了口气,喃喃道:“江湖催人老,人老心老!生老病死,年轻时再英雄好汉,到头来也逃不过这一关,除非。。。”话到一半,连忙打住,笑着转移话题:“你呢,肯定是不甘寂寞,跑出来闯天下,你这副德性,我不问都知道。”
屈离向后一仰,舒舒服服的躺塌上,嘻嘻哈哈道:“知我者,冠猴子也!像我这样的天才,怎么可能乡下过一辈子?我还没玩够呢,起码骗几个漂亮的小姑娘回去。”暗忖道:老不死的,还我面前保密?哼哼,想得美,不把你的秘密掏出来,我就不姓屈。
冠夫子小声嘀咕:“江湖路,不归路啊!”
看了看屈离,关切的说道:“我老了,什么也帮不了你,但是有字真言,望你切记心:‘识善恶,知进退,忌贪心’,本领高低、胆子大小倒是次要的,越是英雄好汉,胆子越大的人,死得越快。”
屈离晃着二郎腿,一脸自信:“我不是初出茅庐,从娘胎里就开始混江湖,不敢说了如指掌,但是见过的牛蛇鬼神多了,这份眼力还有两下子,什么人能交,什么人不能碰,一看便知。”
冠夫子满脸不屑,斜着眼说道:“江湖之大,无奇不有,三教流、行千业,无所不包,鱼龙混杂,人心险恶,你这点见识,哼哼,只是井底之蛙,见过几个鼠流之辈,居然也敢自夸眼力,笑死我了。”
屈离回敬一个鄙夷的眼神:“死猴子,又吹牛皮,鄙视你!哼哼,你见多识广,怎么与我们这些井底之蛙混一起?屑,早他奈奈的成了高人,跑到深山老林修炼。”
冠夫子毫不示弱:“臭乳未干的小屁孩,懂个屁!”
捏着大鼻梁,挠了挠耳垂,自我感觉特别良好,用教训的口气说道:“小隐于野,大隐于市,这是圣人之言,跟你们一起,是看得起你们,点化你们这些愚民笨蛋。”
“哈哈――”屈离拍着肚子大笑,然后指着冠夫子的鼻子,目光加鄙视:“还大隐呢,还点化我们,吃喝嫖赌、坑瞒拐骗一个不缺,真是恬不知耻,脸皮比城墙还厚,哼哼,就你这德性,我点化你还差不多。”
冠夫子面不改色,摆出一副高人的模样,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屈离:“不听老人言,吃苦眼前,不跳江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可惜啊,到那时一切都晚了,死一生。”
屈离坐起身来,吃吃笑道:“喂,冠高人,莫非你曾经跳过江河、撞过南墙?抱头窜尾跑到申邑?”
冠夫子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你娘的小狐狸,本来我不想管,就你这副德性,早死早好,天下太平。”
话虽如此,看往日的情面上,他还是不忍心屈离吃亏。
冠夫子揉了揉大鼻梁,摇头晃脑:“我今年已经一零八岁了,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长,尝的盐比你吃的饭还要多,有四大禁区沾不得:其一是富贵豪门。”
屈离面露讥笑,心道:“又是大言不惭,吹牛不脸红。”
对于屈离的表情,冠夫子看眼里,却视而不见,自顾自的说道:“世上肮脏的莫过于王室公族、豪门大家,官字两张嘴,一明一暗,无法无天,比江湖人还要黑,吃人不吐骨头,量不要生纠纷,能忍则忍,能躲则躲;大富者,要么攀龙附凤,钱权勾结,要么聪明绝顶,大智大慧。与他们打交道,只能沾一时便宜,终还是吃大亏。”
屈离哈哈笑道:“冠猴子,你老了,胆子也变小了。”摸出一个钱袋,得意的晃了几晃,出“铛铛”的脆响:“你听,这是什么?”
冠夫子何许人也,从声音就听出来了,讶道:“卢金?你从哪里骗来这么多钱?”
他赚钱的手段很多,但一直乡下活动,占一次卦、治一次病、捉一次鬼,也就是十几个铜钱,运气好撞到土财主,能有一、两块银币就不错了,卢金想都不用想。
屈离眉飞色舞,炫耀般的拎起钱袋,又冠夫子面前晃荡,卢金的响声是那么的美妙动听,就连冠夫子也是颇为心动。
“你们的那一套,早就过时了,乡村野夫都是穷鬼,想赚大钱,只有去大城市,找那些富户,所以我第一站到彭城,呵呵,运气不错,彭城富归家,老家主冤鬼缠身,久治不愈。”
屈离乐呵呵的收起钱袋,自吹自擂:“哪里是鬼上身,只是年老体衰,精神不济,加上以前造孽太过,胡思乱想而矣!我嘛,哈哈哈,几副药一下,老家伙三天起床,精神抖擞,足足赚了一块郢爰,大鱼大肉随便吃,临走时还送上一枚卢金,千恩万谢,他们的钱好赚。”
冠夫子好气又好笑:“你娘的小狐狸,胆大包天,这次算你走运,瞎猫碰上了死老鼠,没搞死人,不过你这样干下去,迟早会倒霉的。”
别人不清楚屈离的底细,他可是了如指掌,耍耍嘴皮子还成,上至天地理,下至民俗奇谈,滔滔不绝,张口就来,似乎无所不知,侃得外行人目瞪口呆。
真正的本事呢?哪一个都上不了台盘。
当年学巫,纯粹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三坟》、《五典》、《三易》、《五经》、《丘》、《八》、《阴阳》、《八卦》,这些巫家经典过目就忘,只留下部分一知半解的专用名词,骗骗乡下愚民愚妇还成,遇上同行立马露馅。
医术呢?是个半调子,认识一些药材,强记几偏方,就敢自许扁鹊之流。
不成,武不就,唯一的优点是聪明机灵,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该胆大时胆大,该胆小时胆小,绝不含糊。
屈离拍拍胸膛,自我感觉特好:“我是谁?天才,年不遇的天才,怎么可能出事呢?”
他的算盘打得很精,专治症金昂贵的疑难杂症,小毛病不管,名医也治不好的东东,他呢,起码立竿见影,至于能否根治、日后是否加重,只有问太一大神,每个城市只治一个,捞一笔就跑,赚到千金收山。
冠夫子啼笑皆非,屈离的本事不大,口气倒不小,罪魁祸还是自己,当年矩阳,为了镇住屈离,一有机会就吹牛皮,真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冠夫子后悔莫及,只有力挽回:“其次是一方豪强,心机深沉,狡诈多端,稍不留神就被利用;其三是亡命之徒,迷信武力,草菅人命,杀人不眨眼,有理说不清,冤死者无数。”
这两类人,屈离肯定避而远之,打死也不敢招惹,冠夫子一带而过,继续道:“后是真正的高人,隐士、大巫、剑侠、杀手、修仙方士、炼气士、身怀异术者、鬼师、灵怪,诸如此类,平时很难见到,却是恐怖的一类,部分混迹普通人群,部分隐居山野,如果有幸遇到,态要恭敬。”
屈离哧之以鼻:“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大巫、鬼灵、神仙?冠猴子,你也是老江湖了,不要我面前胡说八道。”
从记事起,就跟着父母帮忙,楚国的各郡各县走过大半,认识的同行数不胜数,听过的妖神鬼怪故事不计其数,甚至于亲自捉鬼、除妖,巫师的鬼蜮伎俩熟得不能再熟了。
十岁前,对鬼神深信不疑,成年前半信半疑,成年后完全失望,不再相信。
他所见过的巫师,包括父母、冠夫子内,手法有高下之分,但没有本质的区别,一个字――骗!
骗术花样出,万变却不离其宗。
编造各种奇谈怪论,宣扬鬼神妖怪之事,越离奇、越古怪、越恐怖越好,使得愚民愚夫深信不疑,再故弄玄虚,让事主心甘情愿的掏钱。
所谓的巫门经典,属于上古骗术的传承。
至于刚才见到的怪人,只是武术高强、手法快到极点罢了,与巫术无关。
冠夫子莫名其妙的叹息,眉头皱了几下:“江湖传闻,神话传说,真假难分,但空穴不会来风,既有鬼灵精怪妖魔,也有神仙大巫剑侠,一般来说,你不主动惹事,他们也不会为难你。”
这时,火盆上的铜炉出轻响。
冠夫子欢呼一声,连爬带滚下塌,拣起一把细长的铁夹:“小离,不要动啊。”
铁夹从铜炉两侧的耳穿过…举高…放地面…插上炉盖的小孔…举高…露出拳头大的炉口…放下炉盖。
冠夫子神情专注,每个动作都极其小心,略显紧张,好像完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稍不留神就会功亏一篑。
炉盖一撤,屋内热浪滚滚,温立马升高不少,炉口飘出一股浓烟,赤橙黄绿青蓝紫,色闪耀,晶莹剃透,宛如一道彩虹缓缓上升,凝而不散,室内异香浓郁。
仅仅这香味,就让屈离舒坦无比,心旷神怡,竟有飘飘欲仙之感,十万八千个毛孔同时张开,贪婪的吸纳这仙家之气。
好东西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屈离嘴鼻齐上,反正不要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炉内才是好的宝贝,眼睛瞪到大,眨也不敢眨一下。
烟雾飘逸间,炉口隐现闪现丝丝光华,五光十色,绚丽多彩,朦朦胧胧,如梦如幻,屈离目光迷糊起来,似乎进入了梦境。
英雄所见略同,冠夫子走到彩虹边,双眼紧闭,张大嘴巴拼命呼吸,比屈离的动作还要夸张,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完全沉浸于美妙之,铁夹扔地上。
屈离一看不妙,毫不迟疑的滚下塌,赤着脚跑到彩虹的另一侧,嘴巴张得比冠夫子还大,后,干脆凑到里面,如蛟龙吸水一般,大口大口的吞噬。
色彩虹非常怪异,虽然刚出鼎炉,却是一片清凉,仿佛一股泉水,又像清晨的甘露。
屈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云非云,而是有灵性的活物。
两人齐心协力,彩虹很快就一分为二,被吸得一干二净,异香消失。
入体后,如溪流入海,转眼间融入各地角落,无影无踪,屈离好像要飘起来一般,比刚才还要舒坦,如痴如醉,似登仙境,忍不住呻吟几声。
许久,两人才回过神来,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
冠夫子的皮肤加白嫩,脸色红润,神采飞扬,须也有了光泽,就这一会儿,又年轻了两岁,隐约有一丝仙风道骨。
屈离呢?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感到身体轻了几斤,神清气爽,眼明心亮,精力充沛。
冠夫子拣起铁夹,重穿过铜炉的两耳,笑骂道:“你娘的小狗蛋,又沾了大便宜,起码多活五年。”
屈离穿上皮靴,蹲他身边,笑嘻嘻的问道:“一世两兄弟,江湖好搭挡,我们还分什么彼此,有福同享嘛,你这个小气鬼,还想赶我走,不够意思,幸亏我没走,否则真的亏大了。呵呵,这是什么宝贝?”
冠夫子头也不回:“玉膏!”
铜炉微倾,里口露出一块半透明的东西,圆溜溜的,比冬枣大些,外表洁白无瑕,里面流动着一种粘液,共分种颜色。
屈离大吃一惊:“玉膏?岂不是传说的仙药?”
混迹江湖半辈子,奇闻逸事了解不少,据说神人,或者仙人,哦,不管是什么人,反正不是凡人,仙山种玉,收获的是玉膏。
冠夫子返老还童,应该是玉膏的功效。
屈离感到十分荒谬,世上本无鬼神,又哪里来的神仙?
他打破砂锅问到底,一口气蹦三个问题:“真的是玉膏?你从哪里搞来的?不会偷自仙人?”
冠夫子脱口而出:“拣的!”
屈离哑然失笑,老家伙看来,拣就是偷,偷就是拣,其实是一个概念。
冠夫子略一抬头,看着脸色怪异的屈离:“怎么?不相信?这次真的是拣的,不是偷。哼哼,信不信由你,沾完便宜就滚!”
屈离忙道:“信,我信,冠猴子,别这么小气嘛,明天请你喝酒,听说申邑的姑娘很漂亮,给你找两个,看你穷成这样,大概几年没尝到肉味了?”
心里哼道:“鬼才相信你,如果不是偷的,我不姓屈。”
冠夫子翻着白眼,铁夹一伸,抢屈离之前挡住了玉膏:“屑,想贿赂我?。。。别动,收起你的狗爪子!”
屈离讪讪一笑:“小气鬼,我只是好奇,摸一摸而矣,看它软的还是硬的,没有别的意思。”
冠夫子取出一只玉瓶,铜炉横倒,玉膏滚入瓶内,摆好鼎炉,封好瓶盖:“废话少扯,这次不收钱,还清以前的人情,下次嘛。”将玉瓶收入袖,脸上闪过狡猾的笑意,食指一竖:“每次一块郢爰,没钱欠账,年利五分,利滚利,否则。。。嘿嘿,对不起了。”
屈离气坏了:“老不死的,你抢钱啊?”
冠夫子铁夹一敲,铜鼎“钉铛”响,他理直气壮的说道:“你以为炼膏容易吗?这鼎炉,价值十块郢爰,每块铁木一块卢金,每炼一次花费一年时间,一八十块铁木,我们一人承担一半,哼哼,仔细算起来,我还赊本呢。”
话音刚落,脸色忽然大变,叫道:“不好,他们找上门来了,小离,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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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郢爰、卢金、银币,属于楚国货币。
据《史记#8226;越王勾践世家》记载,楚有“三钱之府”。“三钱”,即金、银、铜三种金属货币。出土物证明楚国确有金币、银币和铜币。据先秦、秦汉献记载和出土物,黄河流域各国用金为币,铸有铜币。不同的于,楚国用银为币已可肯定,黄河流域诸国是否用银,有待的出土物证实,迄今可以得出的结论是:用银为币材,可能唯楚一国。这使楚国金币、银币和铜币齐全,即“金三品”俱全。
郢爰是先秦价值高的货币,根据考古资料,本书重设定,郢爰为黄金500克,rb10万元,卢金5克,rb1千元,银币价值rb10元,铜币rb1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