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司,内堂。
姚保保一身蟒袍贴里,立在书案后提笔写字。
“督公,征西将军府,派来一个少年,用的是将军府的翊麾校尉名额。”
姚保保身形一顿,笔尖重重地点在宣纸上,很快一副上好的墨宝就此作废。
“兵部安排他进了东宫...”
“胡闹!”姚保保将毛笔摔在桌案上,脸色十分难看。
这是远处传来一声冷笑:“姚督公,这是什么人生了泼天的胆子,敢给您气受?”
姚保保片刻间,怒气烟消云散,面沉似水,再不肯显露自己的忿怒。
“原来是岳公公,不知道来此有何贵干?”
站在门口的太监,身上也穿着象征地位的蟒袍,年纪比姚保保大了许多,看上去至少年过花甲。
他双手揣着袖子里,皮笑肉不笑,慢慢说道:“这不是圣上又做了噩梦,要让相国寺的禅师进宫解梦,姚督公即为秉笔太监,这事您不知道不合适。”
姚保保脸上平静如初,道:“既然你也知道了,照令去做就是了。”
话虽如此,姚保保心中却掀起来滔天波澜,陛下竟然越过自己,直接找了岳祥。
难道是因为上次西凉的事没办好,陛下对我有了不满?
岳祥笑着走了,
“来人呐,准备车马,咱家要去皇宫一趟。”
在隔壁不远的院子里,北司四大太监聚在一块,他们以前是北司的主人,但是现在都受秉笔太监姚保保的辖制。
分别是北司左哨营提举魏宁、北司内务干办曹广亮、北司皇城管事岳祥和北司御马监干办苗德。
姚保保对他们来说,是个晚辈后生,现在却让他骑在大家头上,谁都不是滋味。
尤其是这个姚保保不是他们培养出来的,这更让北司的老太监们对他抱有敌意。
岳祥进来之后,其他三个招呼他坐下,三大太监围着一个熄了火的泥炉,吃的满头是汗。
“老哥几个,还吃呢?”岳祥坐下之后,扭着头道:“自从咱们上次参与到夺嫡失了算,惹得陛下不悦,扶起一个姚保保来,这日子可就没以前舒心了。这玩意也没了什么嚼头。”
他一边说,一边随手搅着锅里的汤水,乳白色的汤稍微有些腥膻,竟是些马蛋、驴1鞭一类的,几个太监最爱吃这个。
本来嚼的兴致勃勃的三个大太监,一听这丧气话,都耷拉着脑袋,有些萎靡不振。
“我们几个老东西,怎么跟他斗,认命吧,咱们的好日子已经过去啦。”
“要是再年轻一些,还有那个心气跟他争一争,现在嘛...活一天算一天呗。”
岳祥听得恼火,不过也没法反驳,他们当初败的太惨,为了求和留下主子一个苗裔,把翻身的本钱都搭上了。
北司年轻一代,没有几个不巴结姚保保的,他们身边则剩下一些酒囊饭袋。
他们几个自己出来跟姚保保争,显然是争不过的,因为你的年纪在这摆着,谁肯为了你们几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得罪年富力强的姚保保。
想要扶持一个代理人,环顾身边也没有这个人选。
最重要的是,能打的右哨营,被姚保保牢牢握在手里。
几个人正在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时候,外面进来一个小太监,骨碌一声跪在地上,道:“四位爷爷,外面有个从西凉来的,要来拜见,这是他的名帖和信物。”
岳祥离得最近,接过来一看,双手竟然有些颤抖。
他把一个红绳串着的小木人,在身前一举,小木人来回晃荡,憨态可掬。
“是小枝的人?”脾气火爆的内务大总管曹广亮接过小木人,急声道:“快叫他进来。”
四个人凑着脑袋,围着那封书信,看了起来。
上面的话言简意赅,先是问候了几位老太监的身体,把四个人喜得直抹眼泪。
接着说了一些不能来的客套话,最后毫不遮掩,说这是自己的小相好,让他们照顾一下。
一向心狠手辣的四个宦官,竟然都有些眼眶红肿,魏宁更是偷偷抹了一把泪。
小內侍应了一声,赶紧爬了出去,这几个如此重视,他更加不敢怠慢。
不一会,小内侍带着陈寿进来,入堂行礼,陈寿抱拳弯腰道:“西凉小子陈寿,见过几位大官。”
大官此时是对太监的尊称,朝中虽然也有不少太监被称为大官,实际上够资格的只有这四位和那个秉笔太监姚保保而已。
陈寿说完,心里咯噔一声,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怎么这么安静?
他偷偷一看,四个太监,正捏着下巴,仔细端详自己,那眼神看的人毛毛的。
就好像....前世女朋友他爹初次见自己的时候,让陈寿有些不寒而栗。
“各位大官?”
岳祥拖着长腔,嗯了一声,道:“你叫陈寿?”
“正是。”
旁边的头发花白的老太监,笑吟吟地问道:“家里几口人啊?”
“有功名么?”还不等陈寿回答,另一个有些英武的太监插嘴。
“模样倒是不错。”
......
陈寿一个头两个大,老子来走关系,找靠山了,不是参加非诚勿扰...
陈寿耐着性子,一点点说完,把自己的情况大概介绍了一遍。
魏宁笑道:“出身寒微,能混到这个地步,可见这后生不错。就是没读过书,有些可惜。将军府推举你为翊麾校尉,去兵部报道了么,在哪当值啊?”
“回大官,去了兵部,暂定在东宫当值。”
“东宫?”几个人对视一眼,顿时了然。
东宫新来一个太子妃,是西凉将军府的千金,那个西北边陲善战骁勇闻名天下的将军府,终于要在朝堂上,营造自己的代言人了。
百年不愿卷入朝廷中枢争斗的将军府,在打败了羌人之后,果然伸手了。
岳祥突然心中一动,这个后生,既然是将军府扶持的,背后有大齐最能打的军队支持,又是小枝的相好...是个值得信赖的。
便是不值得信赖又如何,被他利用又如何?这几把老骨头,为了小枝没了又怎样,任自己活还能苟延残喘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