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司马藉在徐定整顿军务有十日,他也该到离开之时,在离开徐定之后他尚且不能回金陵,仍旧要去几个地方整顿军务,却在这时收到金陵惠王的信函让他放下手头军务回金陵城。司马藉是惠王属下的谋士,如今惠王召唤他不得不收拾行囊准备打道回府。但再想想,这几个月在闽浙一代行走收获良多,见到中下层将士的疾苦,也见到了地方百姓生活的困难。
临走前一日,司马藉尚还在收拾行囊时,焕儿在旁边也跟着帮忙。但焕儿此时心中明显有心事,自从她跟在司马藉身边也有几日,可在这几天时间里,司马藉也仅仅当她是婢女一般看待,甚至连婢女做的事都不让她做,只是让她在旁边坐着或者看着,每日就寝更会让她自行回房,令她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司马藉眼中被看作是什么人,如今司马藉将走,她跟司马藉之间连露水夫妻都算不上,司马藉会不会带她回金陵还是问题。而她在这几日中,司马藉除了要处理一些军务上的事不用他作陪之外,其余时候她都可以在旁边安静旁观,司马藉也好像旁若无人一样自己下棋,焕儿感觉到司马藉是可以托付的做大事的男人,但她自知身份卑贱,不敢有任何奢求。
“东西给我吧。”司马藉在焕儿面前没有什么架子,在焕儿眼中,这是个连太守都敬畏到不得了的人物,却没有任何看不起人的高傲。只是司马藉有时候做事太过于古怪,令她不知该如何形容。
焕儿将司马藉的包袱呈递上前,手还有些不舍,若是松开手的话,她不知道明日是否就要迎来永别,若是司马藉走的话,她必然要回太守府重新过着对未来没有任何憧憬的生活,她知道不会再有一个司马藉一样年轻有为而且对她很礼重的男子出现。焕儿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松开。司马藉似乎也察觉到她内心的一些变化,正要说什么,却在此时有丫鬟进来通传说是李方唯来了。
司马藉只好先收拾心情去见李方唯。这几天下来,李方唯总是想方设法来笼络他。知道他喜欢下棋便送来棋盘和棋子,甚至还想请名家与司马藉一同对弈却被司马藉拒绝,之后李方唯得知北朝与鲜卑战事紧密而司马藉又想得到北方的一些消息,特地派人用快马将北方消息第一时间传递下来,比驿站传递过来的官方消息要快几日而且更为准确。毕竟南朝不会将北朝的战报调查的很清楚。但李方唯却不知道,司马藉暗中所得到的情报比整个南朝所知的还要多,因为北朝的情报系统早就渗透到南朝体系中来,司马藉作为情报系统最终的一环,北朝之事,甚至是南朝的一些政事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先生这就要归去,本官心中多有不舍,明日本官一定相送先生。只望将来先生记得本官,若有驱驰的话,本官一定效劳。”李方唯见到司马藉。马上将自己的诚意表露,这也是他这些天来讨好司马藉的主要目的,就是为能有朝一日离开徐定这小地方而进朝为官。这是李方唯的“野心”,若论安定,李方唯足以在徐定执掌多年的军政大权,可以令世代荣华富贵,可李方唯却知道自己终究是惠王府的人,惠王府不存,他或者可以投靠别的人,但都不如在朝中自己闯出名堂来的实际。而别的人他也巴结不上。唯独惠王给了他亲近司马藉的机会,令他可以有司马藉这个寄托。
司马藉也的确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点头道:“好。”
回答简单明了,却也是李方唯最想听到的。李方唯要讨好司马藉所花的代价是非常大的。主要体现在让地方纳捐军粮和物资之事,李方唯作为主导者,也是拿出了家财来完成司马藉所交托之事。现在却也只是得到一个空头的承诺,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而李方唯对司马藉格外信任,因为他觉出这个司马藉不像南朝那些市侩而无情的朝官。本身司马藉在金陵就没什么人脉,但司马藉却是整个南朝的新贵,不论女皇曾请他出山为相,单就是司马藉为惠王军师之事就可以给李方唯带来很多的方便。
李方唯除了来送别,其实也是想为司马藉设践行宴,当他把来意说明后,司马藉点头当是应了。这是李方唯第三次召集城中官绅来为司马藉设宴,前两次因为一些事本身宴席并非很愉快,城中官绅对于司马藉的印象是吸血鬼,一来地方便让他们出钱出力,而又有李方唯出来主持,他们又不得不遵从。司马藉原本不想再去自讨没趣,但再想,既然也再无所请,那就干脆当是酬谢这些官绅,也好在临走多见见地方的人,劳烦人家一顿,临走说句感谢总是要的。
“李太守,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司马藉在要送李方唯回去时突然道,“不知焕儿姑娘那边……”
李方唯会意笑道:“只要先生喜欢,人便给先生送去金陵便可。若先生觉得路上不太方便的话,本官会另行派人送去,绝不会影响先生的声誉。”
官员在外办差私自纳妾,这是很大的渎职之罪。况且司马藉出来办的还是军务。但司马藉的身份却有些不同,司马藉虽然在惠王体系甚至是南朝官场的地位不低,但他却并未有任何官职在身,严格来说也算不得出来办公差。其实司马藉也不太在意名声的问题,就算他做出怎样的事,惠王要怪罪也早就怪罪,而北朝皇帝韩健跟惠王甚至是南朝女皇萧旃曾有过约定,就是尊重司马藉的选择,他愿意留在南朝便留下,若是不愿意当放还。无论是惠王还是南朝的女皇,都不会为了一个司马藉而开罪北朝,若北朝以此来兴师问罪南朝将会得不偿失。
司马藉点头道:“多谢。”
李方唯心中慨叹,其实他也没觉出那焕儿有什么好的地方,他心中想,也可能是自己对女人向来不怎么热衷,所以才没发觉原来府中居然还能令生性淡泊的司马藉所能迷恋的女人,他不会为府中歌女来得罪司马藉。本身一个歌女也到不了让他舍不得的地步,送出来就没有收回的必要。但司马藉却突然好像补充道:“还是遵照焕儿姑娘的意愿,若她不愿背井离乡。在下也不会勉强。”
李方唯又有些愣神,女人对他来说就好像是调剂品而非必需品,李方唯府中妻妾也不少,但都是年少时所娶所纳。那时他也没沉迷于女色,只是往上几代对于他传宗接代的事看的很重,等他有儿有女之后这种事就没人再强迫他,连他自己也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回府。这几天都在忙着如何招待司马藉,连家门都不回。倒不是说李方唯对家人很冷淡,只是他觉得男人就应该有侧重的地方,甚至他的正室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迁居回乡下,他这两年根本无暇回去探望。
司马藉亲自送李方唯出府,二人正行礼作别,却有快马传信而来。又是从金陵传来的消息,李方唯以为是惠王催促的信函,但想来也不至于一天连发两封,除非是金陵发生了什么大事。但眼下金陵城内一切风平浪静,朱同敬的人马距离金陵还远着。女皇跟惠王之间很和睦朝事并无争执,只是女皇在逐渐收拢权力,可惠王好像也不太在意这些。
“是陛下传先生早些回去。”李方唯上前接过朝廷的公文,打开看过转交到司马藉手上。
司马藉没想到有什么事要找他还要以公函的方式传递到地方,等司马藉拿过来一看,才知道事情不简单。原来是朝廷任命他为右相昭告天下的公函,所要下发到南朝各州府。司马藉突然想到惠王本是无事请他回去的,或者是萧旃在他的问题上跟惠王萧翎有沟通,得到惠王的许可而将他调到朝中为右相,毕竟赏赐萧旃前来只是商谈征求他的意见。而他的意见就是要继续辅佐惠王,那次萧旃失望而回,但这次萧旃得到惠王准允之后,甚至没有再跟他有商议而直接诏告天下。就好像怕他不答应而急于将事情落实。
拿在手上的公函,司马藉脸上露出苦笑,他在南朝是不求什么名利的,本来就是一种好像责任的牵绊。在他被囚禁暗无天日的时候,是惠王萧翎把他解救出来,令他重新有了自由的生活。在萧翎众敌环伺时,他就尊重李山野的意思来辅佐萧翎令萧翎,他原本是想在萧翎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选择离开南朝回江北,可萧翎却总是不争气,还不能做到自立,这才令他一直留在南朝。可现在他要是做了南朝的右相,等于是跟北朝的政坛划分开,一个北朝的细作来作为南朝权倾朝野的右相,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
“恭喜先生晋升右相。”旁边的李方唯倒是喜不自胜,原来以为是没有谱的空头承诺,却才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兑现。眼前的司马藉已经不再是无官品在身之人,一跃成为整个南朝文官体系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而且司马藉有女皇的青睐,还有惠王背后的辅佐,等于是将来可以平衡两方关系,这可是将来权倾朝野不二的人选。李方唯觉得,眼下就算能跟在司马藉身后到京师为一个普通的属官,将来他都可能成为下一任丞相的人选。
司马藉没来由点了点头,道:“陛下突然有此安排,倒令在下有些彷徨,却不知该不该回金陵。”
李方唯原本喜不自胜的心又被泼了一盆冷水,司马藉这是有要逃避的意思。本来司马藉就是北朝人,而李方唯也知道司马藉对于出任右相是没多少兴趣的,否则在京师的时候就会答应女皇。眼下若司马藉真的逃避,那他所作的一切都付诸东流,他想的是,就算绑也要把司马藉绑到京师,或者女皇感念他的功劳,也对他委以重任呢?
司马藉最后道:“李太守若是愿意同往,便与在下一同回金陵。”
李方唯这才松口气,点头道:“下官这就回去安排。”才一会的工夫,李方唯便要自改称呼,但他很欣喜,因为这代表他在司马藉身上的投资没有白费。
司马藉回到驿馆之内,却没有回书房。他的心情很乱,已经没有要自己跟自己下棋的意思,在他看到朝廷的公函后,首先想到的是不能再像如今一样夹在南朝和北朝的政治夹缝中,必须要作出取舍,他首先想到的是回北方,但他又不想回去,北方的生活对他来说已经很遥远了,一直在心中期待着可以回故土,可以重新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甚至是去追求曾经所希望的行走天下做大侠的梦想,可当这一切就在眼前时,他反而迟疑了。是一种责任将他牵绊,就好像他当初在金陵发生变局的时候选择留下而没有选择回北方一样,他总觉得心中有种使命必须要完成。惠王萧翎在得到权势后沉迷酒色,却不顾朱同敬仍旧虎视眈眈,而女皇刚执政半年多时间,朝廷上下很不稳固,这都需要他来周虑,否则南朝将会一片大乱,百姓将民不聊生,那些在苦苦求存的将士,也会被当权者拿来作为争夺权力的棋子,互相攻伐。
司马藉拿起桌上的棋子,突然长长一叹,一挥手,几枚棋子便落在地上。恰好此时焕儿从门口走进来,而此时心情复杂的司马藉并未察觉。焕儿走上前,将地上的棋子一枚一枚捡起来,等她走到司马藉身前时,司马藉突然一惊,他这才注意到佳人已经到了厅堂中来。
“是你。”司马藉稍微松口气,也许是人在危墙之下,他在南朝时刻感觉到如芒在背,所以任何的外人出现在他面前都会令他紧张。
等焕儿将棋子放回棋盒,司马藉才轻轻一叹道:“明日我便要走,若你想留下,便留下来罢。”
焕儿的脸上,登时留下两道眼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