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长胜艰难的睁开眼睛,身上都是刺鼻的硝烟味。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知县刘清喜道。
然而,鲁长胜发觉,自己的一只耳朵流着血,已然听不见任何声音。
另外一只耳朵,也只能听见嗡嗡的声音,就像是人们说话的时候,嘴巴蒙上了一层膜一般。
“潘子呢?潘子在哪?”鲁长胜开口就要寻找他的副手。
府兵痛哭道,“鲁校尉,潘子大人已经……已经没救啦!”
昏迷前的一幕幕,不断袭来,无不告诉着鲁长胜,方才发生的,并不是梦。
鲁长胜环视了一圈府兵们的脸庞,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了彩,低垂着脑袋。
甚至还有心有余悸的兵丁,正在浑身发抖。
没了,士气已经没了。
整编百余众的刀盾兵,一个都没活下来。
就连作为主力的长枪兵,也都折损过半。
然而,他并没有因为损兵折将,而开始正视强盛布庄的力量。
看着遍地尸骸,鲁长胜反而变得更加的固执。
老子百战百胜,未来还有大好前途等着自己。
还要将那黄口小儿踩在脚下……
又岂能栽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布庄门前?
鲁长胜眼底浮上滔天的杀意,“还有没有别的路可以进入庄里?”
“有是有,但是校尉大人,你打算做什么?”刘清战战兢兢的道,“你可别忘了,上头交代的军务,是要……”
“军尼玛的务!”鲁长胜反手一巴掌抽了过去,“老子要杀进庄子,将里面的一切都烧光,杀光!”
“我现在只想给弟兄们报仇雪恨!”鲁长胜咆哮着说道。
堂堂七品知县,被鲁长胜抽的七荤八素,却愣是一句话都不敢骂。
“后、后山能进去。”刘清扶着官帽,指了指江心村后山的方向。
“长枪兵,随我进山!”鲁长胜下令道,“弓箭手留在这,与官差一起发动佯攻,待我杀进庄子,就来个里应外合。”
刘清立马苦瓜着脸道,“可我手底下的都只是官差,如何能担此大任?”
言下之意,他们只是些到点就下班的官差,领兵打仗什么的,别搞我。
鲁长胜一把揪住刘清的衣领,“听着,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若是敢临阵脱逃,我鲁长胜第一个就斩了你!”
说罢,鲁长胜手一挥,就带领着残存的长枪兵,往后山方向转去。
只留下刘清原地干瞪眼。
刘清只得硬着头皮,让弓箭手尝试用火矢引爆路面上的麻布包裹。
可是由于距离太远,一发都没有中。
而且射着射着,庄里还冲出一辆造型奇特的车驾,来势汹汹的。
刘清毕竟不是将领,生怕折损了弓箭手,会被鲁长胜斩了自己,于是就仓促下令后撤。
可之后才发现,原来那车驾出来,是要回收包裹的。
刘清悔之晚矣,眺望庄子深处的方向,心里暗骂内应怎么还不放火。
终于,庄里升起了黑烟。
刘清大喜,连忙对官差说道,“大家都看到了吧?庄子里升起了黑烟,说明山匪已经占领了此庄。”
“咱们作为地方父母官,应当为百姓排忧解难,救出庄里的老百姓!”
一番伟光正的口号喊下来,刘清顿时就有理由让官差拼命了。
官差虽然面面相觑,但刘清毕竟是知县,而且这套说辞下来,也的确符合章程。
于是乎,在刘清的催促之下,官差们纷纷抽出朴刀。
衙役则是捡了那些刀盾兵的兵器,三三两两的向前推进。
那些府兵弓箭手,则紧紧跟随着官差,在后面放冷箭。
然而,还没推进多远,庄里的黑烟就诡异的消失了。
官差们也都停了下来,刘清心里暗骂内应无能。
“那些会爆炸的陷阱都已经被匪徒清除掉了,你们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继续前进啊!”刘清大喊道。
……
另一边,陈鹏皱眉看着跪在眼前的柳媚娘。
他深深的叹息一声,毕竟是跟原主有过露水情缘的女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在庄里纵火?”陈鹏问道。
“我是一名内应。”柳媚娘昂首坦白,“自从我被你卖去飘红院之后,沈复并没有立刻将我送去黑木寨。”
“而是把我带到了一个秘密地方,将我训练成一名内应。”
“他让花魁教会我如何取悦男人,还让武师教会我一些武功。”
“到了黑木寨,就让我时刻监视寨里的情况,并将情报送出去。”
陈鹏眉头一挑,发现了华点,“可是那沈复早就已经死了,你现在受何人指使?”
柳媚娘没有丝毫隐瞒,“一直让我给他通风报信的,并非沈复,而是一个连名字都没告诉我的大人物,来往信件都在我怀里。”
陈鹏刚想伸手去掏,但又想起那个部位不合适,连忙缩手。
“庄主小心。”马六嫂心思细腻,连忙代劳,从柳媚娘怀里取出几封密信,递给陈鹏。
陈鹏拆开一看,发现确实如她所言,密信都是对她下达的,关于黑木寨的指令。
其中还有几封,是让她汇报强盛布庄具体情况的。
这些密信,前后字迹都是一样的,足以证明确实不是沈复在幕后操纵。
“庄里的情况,你都通了些什么风?”陈鹏微眯着眼睛。
他最担心的,就是各种秘方泄露出去。
“陈庄主可能误会了。”柳媚娘自嘲一笑,“我只是答应给那人做内应,可没答应要效忠那人。”
“他让我调查庄里的人口组成,我便给他了。他让我纵火,我也纵了。”
“我只是在完成他交代的任务,除此之外,我没有泄露任何事情。”
陈鹏眉头紧皱,“庄里的配方呢?”
“他没问。”柳媚娘坦言道,“就算我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他。”
“为什么?”陈鹏问道。
“因为他们挟持了粥粥……我的女儿。”柳媚娘说这话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陈庄主,我想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请求的,对吗?”
“我可没答应过你什么。”陈鹏寒声道。
陈鹏清楚,女儿被挟持什么的,也有可能只是她的一面之词。
但事实摆在眼前的是,她出卖强盛布庄,这种行为,是绝对不能心慈手软的。
尤其是当着众多护庄的面前。
于是陈鹏杀伐果断的下令,“来人,把她带下去,以庄规处决……下手干脆点。”
马六领命,派遣两名护庄,将柳媚娘拉起身。
“我知道那人的目的。”柳媚娘没有挣扎,只是冷冷的说出这句话。
“什么目的?”陈鹏头也不回的问道。
“构陷庄里有匪患,这样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发动官差攻进来。”柳媚娘凄然一笑,“我知道我难逃一死,但我想死得有意义一些。”
“可你阻止不了他们。”陈鹏苦笑道。
“但可以挽回人心。”柳媚娘正色道。
陈鹏饶有兴致的笑了笑,“你想怎么做?”
毕竟两军交战,攻心为上。
若是能够兵不血刃的解决问题,自然最好。
“放我出去,道出真相。”柳媚娘昂首道。
“条件是救你女儿?”陈鹏眉头一挑。
他可没有这个义务,毕竟孩子又不是他的。
“不,没有条件。”柳媚娘看着远方那些躺在地上的府兵尸体,才终于明白过来。
面前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坑蒙拐骗的滑头小龟公了。
而是一个拥有绝对实力的地方豪强,一个真正能与官府抗衡的领袖!
既然已经出卖了陈鹏,那么她便没有了谈条件的资格。
这份自知之明,柳媚娘还是有的。
“可以。”陈鹏沉吟片刻,“我可以尝试找一下你的女儿,至于人是否活着,就不是我能决定的,明白吗?”
“多谢陈庄主。”柳媚娘动容的流下泪珠,“如此便足矣。”
陈鹏对马六打了个眼色。
马六给柳媚娘松了绑,沉声道,“别耍花样,你可以试试看,是你跑得快,还是我的弩快。”
柳媚娘自嘲一笑,径自走出了沙包墙。
她抬起头,呼吸了一口空气。
这一刻,她仿佛解脱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冲着步步紧逼的官差,声嘶力竭的喊道。
“庄里没有匪!”
“没有匪!”
“你们这是在杀良冒功!”
“不要为虎作伥啦!”
她那尖锐嘹亮的嗓音,回荡在乡道上,增添了几分悲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