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境界之高,何止江海,怎会愿委身于眼下小渠末流之中,江湖中豪杰俊才,大都有志可驾凌云,前辈如此,着实有些可惜。”眼看着颜贾清里外忙活,纵使醉意未曾消退殆尽,仍是只顾收拾学堂,周遭烟尘四起不说,原本干净衣袍,更是染上尘灰,甚至鼻头上都不知从何处蹭来块墨迹,这么一来,倒是显得滑稽许多。
“我能有个甚志向?”颜贾清扭头,双手却依旧摆弄面前一盏破旧油灯,“说句亏心些的话,我本就是闲云野鹤的性情,出雁唐州之后走江湖十载,见过不少好事坏事,好人坏人,滋味的确不赖,可钓鱼郎这重身份管住了我,使得我不得自在,举步朝东西南北,都要听上位安排,谈何志向。”
足足一两炷香功夫过后,颜贾清才堪堪将油灯中的灯捻修罢,点起灯来自行落座,自言自语道,“但说起志向,其实还是有几个,比如令雁唐州风调雨顺,百姓人人得有自足,比如在这片天下多走动走动,见许多人,明许多理,最好顺带把天下有名有姓的酒水都喝一遭;颐章南郡当地的酒水够烈,但总少了点什么滋味。”
“前辈这等高手,脾性都挺怪异。”温瑜也缓缓落座,难得说起句玩笑话,却是引得颜贾清轻笑,“高手就是高手,不怪异些,人家提起奇闻逸事的时节,岂不是显得干涩了?说书的赚几两银钱不易,我们这些书中角儿,总要令脸皮迥异于人,才能让人家赚得多些,是这理吧?”
闲话不叙,昏黄灯火下,颜贾清讲起修行事,施术法褪去鼻头墨迹,再令浑身衣衫转净,旋即开口。
“通常修行,即是以如今五境为基,先得天照应,通达体脉,一境敛含周身内气,使得经络窍穴奇经八脉满盈,譬如每月望日时,月满潮涌并起,内气满盈,则是顺理成章破入至二境,鱼跃龙门。二境内气离体,伤敌破军,御物拦江皆可,不过大多徘徊于身外数丈之内,仍旧算不得神仙手段,属微末本事而已,不足道哉,择精兵百余设伏,便不足为虑,触之即破。”
男子缓和一阵,待到一旁温瑜点头,才开口继续道,“初境二境,大都比不得军中熊虎猛将,修道伊始,难有以一敌百的手段,除却那等通晓神妙法门,或是邪法诡技的大才之人,皆未曾脱开凡俗范畴,以我之见,算不得修行之人。”
“邪法诡技?”毕竟是踏入修行时日尚短,温瑜还从未听过这等说法,于是皱眉问询。
颜贾清深深看了温瑜一眼,“比如已被当今五绝除名的南漓毒尊,当初豢养倾城蝉的法子,便是以人血肉生魂喂养,使得不出数年光景,便能蜕变出百来年份的蝉王来,独步江湖,靠得也正是如此。再者毒尊的确是天资卓绝,十载岁月,境界也是追赶上来,一手毒蝉一手五境修为,除却山涛戎之外,其余几位五绝若同他动起手来,只怕占不着半点便宜。”
“但你若是想练上如此一手邪法诡技,劝你还是莫要想得太多,”油灯昏黄,可颜贾清仍旧看清了温瑜目中闪过一抹决然,沉声开口,“既然是要入南公山门中,随柳倾修行阵法,如若触及邪法诡技,不需我来管,南公山也自会管。”
南公山向来不以名门正派仙家自居,少了冠冕堂皇的响亮名头,但若真要是徒众修行恶法,南公山自然不容情面,不说情理门户废去浑身修为内气,起码亦会赶下山去,不允踏入山门一步。与山上接触时候已久,颜贾清早已摸清山上人行事做派,故而再看向温瑜时,目光之中的戏谑,近乎是不加遮掩。
“日后这等念头,还是少有为妙,”颜贾清错开目光,剪去燃尽灯捻,神色平淡道,“钓鱼郎这重身份,因种种规矩,故而在天下修行界内,口碑并不算好,历来为所那些自诩正道的仙家山门弟子不容,比之过街鼠强不到哪里去,更何况是身兼邪法,免不得落下个早夭身死的下场,人只晓得毒尊修为高深,手段泼天,却忘了想要练成一门邪法,所受到的打压,并不比老老实实修行少。”
温瑜沉思。
凭借许久以来闯江湖的见闻阅历,不难听出颜贾清这番话,的确是说得在理,邪术终归不足登堂入室,虽说修成过后,可借外物术法的威能,以弱击强,但还未大成的时节一旦露相,难免要受千夫所指,更有无数觊觎术法之人,日日皆有杀身之祸,岁岁皆如偷生,难比登天。
“扯得远了,我且把话头收回来些,”温瑜还要说些什么,男子摆手,丝毫不留余地,将前者问询打断,“路怎么走还要看你,总之到时候接过钓鱼郎的担子,自然会有人指点你路该如何走,犯不着我来操这份闲心。”
“三境之上,便可御剑遨游,虽未达到可踏一剑御空,而走九国的境地,可也远超凡夫俗子,步入三境,寻常军甲便有些难以阻挠来去,便是摧枯拉朽;如若遇上万军齐来,不可力敌,若能挡住潮水一般的箭雨,自可御空直起,抽身无碍,四境五境,更是难寻敌手。倘若到达五境之上,纵使一国军甲尽出,亦不好稳压一头。”
说罢男子勾唇一笑,“不过今日要同你讲的,却非是内气五境中,而是内气之外的一派体系,谓之心念境。想来天下九国之中,除我以外,再无一人可知晓心念境的种种秘闻,吴霜不知,山涛戎亦不知,算你小子运气好,才入修行不久,便可见识另一番天地旷远。”
男子却不再继续讲下去,起身,脚步蹒跚,从里屋捧回一瓢水来,水中落满尘灰,可颜贾清却是目露期许,将水瓢放在温瑜怀中,说了句不明不白的话。
“念之以诚,可令苍生起止,天地二分阴阳,不如就从这瓢水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