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尚始终很是佩服挑南山这等性情的人,这等瞧来木讷至极的,恰好是能够在动辄数十年枯坐的年月中,最是能够得来修行正果的能人,能够生生将浑身境界提到骇人听闻地步的,也唯有挑南山这等性情之人,最是容易做到,毕竟如今天底下像山涛戎那般既有惊世大财,也不缺乏耐心运石的,终归是凤毛麟角,就算是剑王山那位道人,或是南公山上能够破而后立的吴霜,都不曾有这般凌绝世间的好打气魄能耐。
既往往皆是修行中人,而多半才气与运势大多相仿,如此以来最是能看出此人在修行道上行走悟到i的本事,山涛戎总管数百年来仅仅是有那么一人,可是诸如韦尚挑南山这等修行人,确实不见得少,山涛戎还不曾成此道果的时节,就有修行道中的前线感叹,言说这位山涛戎如是不能立在五境以顶,才是当真有些天理不容,倒也绝非是什么活该山涛戎有此境,而是不论舞蹈本事,还是生来静脉之顺畅,或是求道之心,山涛戎皆是那位多世难得一见的大才者。
韦尚自己知晓并无有山桃容那般大才,可自身修为不如挑南山高明,确更为心服口服,这位看似莽撞,动辄就要擎扁担打人的莽汉,向道之心,大抵是五绝之中最是兼顾者,自认为修行还算是勤恳的韦尚,在这位挑南山眼前,当真是位顶疲懒的孩童心性,向道之
心,果真相差甚重。
到底是能够在山间枯坐许多年月的异人,相比于韦尚三天打鱼两日晒网的性情,挑南山如若是不曾有这般修为,恐怕上苍也要不答应,可韦尚就与挑南山不同,最是喜好游山玩水,甚至偷鸡摸狗的勾当,虽说是在五绝当中不见得有多么高明修为手段,既比不得剑王山那位持枝道人,也更是比不得这位挑南山,就连当初诛杀枪道宗师百里犽时节的那南漓毒尊,韦尚自问,那时节才登上五境不久的毒尊,自个儿亦不见得能胜,何况是如今的毒尊,大抵修为要远胜往日,可韦尚仍旧是在五绝当中人缘甚好,倒不见得是其有多么如何高深的本事同他人相处,而是性情本就如此,闲散悠然,既不去多占去五绝好处,更是下个当随意,无心去同人争名逐利,更无心将旁人挤落五绝,因此才得以在五绝重存留至今。
二人别不求寺,登程上路,去的却并非是那座北烟泽,不单单是因挑南山不乐意去往那等地界,更断然并非是二人贪生畏死,而是挑南山坐下向来温顺老实的那头黄犬,似乎是嗅到有些不寻常滋味,竟是凭嘴叼住挑南山裤脚,四足运力,将挑南山向东南向拽去,韦尚倒是狐疑这条黄犬究竟为何犯起疯癫病灶来,与此同时心头倒是偷着乐呵,连番进谗言,说怕是这黄犬已是无多少寿数,留着倒也无用,不如
自个儿替挑南山代劳,将这头看来很是膘肥体壮的黄泉炖煮得当,好生尝尝其仙灵滋味,可致使挑南山一瞪眼,童子就又是悻悻做到一旁,嘀咕絮叨,言说黄犬乃是犬里哦皮肉最是厚实者,倘若是有那般福分,当真是要尝尝,地上黄犬肉,天上三足乌,这等滋味赛神仙。
山兰城里,已是许久无人登门的旧损铁匠铺里,今日来了以为花白胡须的老人,腿脚瞧者就是不甚伶俐,但打从进门时起,就死死盯着老铁匠身前那柄剑胎,一言不发,就如同是无家可归似赖到这处铁匠铺里,每日清晨时来,黄昏时去,夜里必是要喝得酩酊大醉,而后第二日照常起身,再去往那处铁匠铺。
老铁匠月从来不主动大搭话,而是每当这位孤掌且腿脚不利索,迈过门槛都很是艰难老人上门,自行开口时,才乐意简单回上两句,但所说皆是鸡毛蒜皮,剩余力道近乎都是用到敲打那枚剑胎上,浑然不愿去理会这位不请自来的老汉。不单单是因为这老头说话很是不中听,尚因其神智浑浑噩噩,时常要问些谁人都答不上的古怪问题,譬如说是这剑胎好像是在何处见过,又或是可曾见过神仙出剑,可曾见过神仙摔下云头一命呜呼,可曾见过那等人间顶厉害的神通术法,可曾见过个云鬓高挽的姑娘。
对于这等话,老铁匠实在是懒得搭理,原本一处甚小的铁匠
铺里就无甚座椅,唯有这么一张椅腿绑过数次,坐将上去哪怕不使多少力道,照旧能够前后左右四方摇晃的老旧太师椅,怕是岁数比城中许多而立之上的汉子仍要年长些许,本来老铁匠在敲打剑胎过后略微有些疲惫时,时常要在这张太师椅处好生歇息一阵,瞧着街面之中人来人往,见整座山兰城上空日头更转,星月变换,如此一来倒是被那老头挤兑的仅能立身在炉火前头。
所以到头来老铁匠也不愿容忍这位无端出现在城重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老汉,时常是要将其从太师椅上赶将下去,随后自己坐到椅上,如往常一般朝街中望去,看得最多的,还是对街那家生意甚是红火的裁衣铺,而那跛脚老汉竟还是不走,就算是被那位老铁匠夺去太师椅,也仍旧不走,蹲到门槛处,懒洋洋借门前那株老槐外,切得细碎的日光,好生晒晒,倒也显得甚是自得。
山兰城中讲究无多,同大元多数地界,所谓宅院风水四字,也无甚差别,可唯独不知怎的,宅府前头栽树这等事,规矩反而是同寻常大元人家截然相反。
大元之中有这般规矩,前榆后槐福运自来,而槐因聚财多子一能,最是受大元世代居于城中的百姓重看,并引以为富贵吉祥的妙木吉树,然而在这座山兰城中,似乎此树并非如此,而是有灾厄之相,常言有槐藏恶鬼,最是阴森地界,
因其枝繁叶茂,动辄便是参天蔽日,最是能汲水填根,便是在山兰城中有如此恶名,一来是因其讲究不同,二来则是因山兰城周遭山树环绕,虽有日头不吝洒落金辉,但到秋来冬往时节,最是罕有日头能见,因此甚是阴森,除却那等男丁昌隆所在的地界,少有什么府中院中阴气轻微所在,故而槐树在此城中有如此恶名,实非偶然。
可偏偏这位老铁匠却是当年亲手移来一株槐树,这老槐虽是经过三番五次折腾,却依旧存活下来,如今已是起码有两三人合抱那般粗壮,纵然夏时最为酷热的时节,铁匠铺前台有这么一株老树遮挡,洒落树荫,依旧是令铁匠铺外甚是凉爽,但或许就是因如此,这一棵老槐使得铁匠铺里的生意越发差将下来,再无人问津。
而那位孤掌瘸腿的老头,似乎很是中意这棵老槐,往往除却门槛之外,就最中意在槐树下头坐倒,虽神志不清的时节,行踪很是古怪,常年嘴边挂起铁屑,但往往老铁匠出门去看的时节,那位老汉都是端坐到槐树下头,仰天望去,似乎很是中意日光琐碎凋零,落到眼底。
街对过的裁衣铺面又是开门,谁人都不晓得那位老妪究竟是近来略缺银钱,还是实在在家中闲暇不得,只稍稍将目疾养得周全,就重新回到裁衣铺中做起老行当,倒是使城中许多急切等候缝补衣角的百姓很是乐呵,
纷纷将银钱衣衫递上,同老妪闲谈几句,终究算是解去心头一桩大事,再纷纷还家,等候过两日将针脚绵密近乎瞧不出修补过的衣衫取回。可似乎是商量好一般,那讨人嫌的老头从来不曾朝对面街道看,而那位老妪也许久不曾登门,只是在老铁匠闭门歇客的时节,或是夜半时清净无梦,起身看月时,对面裁衣铺灯火仍旧未歇。
云仲依然住在那处客栈当中,可惜实在是近来无甚心思去听酒客食客闹腾喧嚣,也无心去看城中灯火,另加之劳心那位老汉,除练剑行气之外,常常坐到距离铁匠铺相隔一条街的地界饮茶。
赤龙倒还是相当忠厚,果真是再不曾替云仲添乱,顶多不过是在云仲许久不曾去垂钓山水意气的时辰,红绳略微晃动,催促剑客快快动身,除此之外,竟再无半点灵智心念受折腾的时节,倒是替其省下不少酒水钱,练剑时节愈发得心应手,自来山兰城月余,就再度将剑术捡起,重新回返到炉火纯青地步。而至于内气,则好似是已然将浑身经络填充得满将出来,一时再无迈进四境的端倪兆头,而那枚秋湖神意,终究是在三境温养之下的丹田其中,缓缓有光滑流动,终是有些苏醒迹象。
“老头,剑胎不赖,要不借我使使?”
今日铁匠铺里头的老头,终于是懒惰开口,神智略微清醒了些,抬眉看了看依然在敲打剑胎的老
铁匠,“欠了点人情,难得看到这么一柄好剑,借来用用,甭那般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