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泥口从古至今,就是紫昊里相当有名的去处。
后世当然是猜不到那位紫昊百年来名声最盛,学识最深的文人,当年究竟出于何等心思,才替此地取此名讳,而在往后多年来,青泥口此名,反而要比青泥口一地名声要大上许多,以至于连许多紫昊国境之中的百姓,都只知青泥口此地,却并不知青泥口究竟是一座景色秀丽的寻常小镇,还是处人烟稀少的小城。每逢提及,都晓得紫昊北境关外有一座青泥口,可鲜有人去过。
可实则青泥口并非是一座小镇,也并非是一座小城,而是整整由四五座小镇与周遭零散村落凑成的一座城。
早在前朝初始时,青泥口只不过是处地名,人家不过六七户,凭事桑渔耕种过活,不过久而久之,随紫昊日益强盛,不少本不属紫昊的零散人家,纷纷乔迁去往紫昊北地边关附近,树大乘凉当然是极好,再者是随紫昊国力蒸蒸日上,即使是青泥口这些关外人家,仍是有官衙管辖,且赋税甚浅,自然是引得不少心思灵巧之人,纷纷前来此间,一来二去,反而这座照理而言不应当有多少住户的青泥口,愈发人丁兴旺。
一十六载前,青泥口四五座小镇其中最是德高望重的老者击掌为约,令青泥口周遭数镇同零散农庄人家,筑城而居,耗费许久的年月,终是将青泥口由零散数镇融为一城,往日这数镇之间多有间隙,甚至时常有举镇动干戈一事,不少人都是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自打从青泥口筑城过后,就再也不曾有过多少诸如这等事,反而是越发安稳下来,数镇之间通婚搭亲,使得青泥口一地愈发富庶兴旺,甚至曾有紫昊朝堂大员来此,返皇城后写就一卷文书,盛赞青泥口此地民风,言称北地关外,当效仿青泥口此地,最能长治久安。
青泥口东有处山口,唤瓦关,同样是那位文人所取的名讳,虽说是名声不如前者流传得更为广远,不过搁在战时,乃是处易守难攻的隘口,直到现如今都有兵马停驻,盘查过往之人,不过紫昊同样是有许多年太平,因此倒是有些疏忽,至多不过是随意盘问两句,便予以放行。
瓦关此地不浅数目的百姓,祖上皆是自大元千里迢迢迁来,巫蛊祝由之风盛行,且所信神怪诸多,于是那等江湖游方道人,或是那等装神弄鬼,瞧打扮做派便知是凭坑蒙拐骗为生的怪异之人,在瓦关与青泥口走动相当频繁,奈何即使是掌管此地的紫昊官衙三令五申,严令不允这等巫蛊之风盛行,仍旧是不得去根,更是担忧这些位本就身在紫昊边关外的百姓有怨,只得是两眼半睁半闭,但凡未到过火境地,大多是由着这些位百姓去,遭人骗取些银钱,既得心安,就由着百姓自行决断。
身背窄长细剑的夏景奕辞孤烟楼,马不停蹄赶往的便是青泥口外的瓦关。
算下来入江湖的时日亦不短,凭夏景奕的心思,自然是免不得四处打探消息,不过自从入瓦关的这两日以来,并未曾找到要寻的人,多方打探,听来最多的不过是那等精通巫蛊之术,甚至在瓦关百姓口中近乎神仙的几位游方道人,其中听来最多的,还是那位近年来名声大噪,斗法无一败绩的雷部仙师。
孤烟楼楼主终究还是应下这桩生意,愿鼎力相助,不过自是有所求,但所求无非是孤烟楼的日后,就如同大多山上宗门中人一般,所在意最多无非便是道统两字,同夏景奕讨要的便是倘如日后孤烟楼有灭顶之灾,望其前来相助,不过凭江湖道义或是名声二字约束住夏景奕这等山上人的举动,显然是有些分量不足,倒也不曾多做些什么,只是令夏景奕前来瓦关,找寻位同样立身在三境的高手,自有法子定夺。
瓦关并不小,而是近乎同青泥口相连,其中百姓住户甚多,即使是夏景奕多发打探,依然未曾找寻到孤烟楼楼主口中那位三境,甚至瓦关周遭半点内气痕迹也未曾寻来,只得暂且寻客
栈住下从长计议。
但不出两日,正午飞雪连天的时辰,却是有人自行找上门来,差遣小二上楼,请夏景奕一叙。
「少侠可令老朽好找。」
来人面皮仅是五旬上下年纪,不过胡须雪白,头戴道冠,比起寻常道冠长出近乎一寸来,本就是身形矮小,更是显得这顶道冠奇长奇重,怎么瞧来都是不引人舒坦。而既是头戴道冠,这位五旬上下的半老之人,衣衫却穿得随意,松松垮垮披来身土黄长袍,乍看之下,就好似是在浮土其中打过两三日的滚,面皮生得倒是平和周正,奈何这身打扮行头,实在并无半分高手气度。尤其是在小二诚惶诚恐端来客店其中最是上讲究的酒菜过后,面皮上头倒是佯装半点不在意,两眼却是始终有意无意扫去,颇有两分贼眉鼠眼。
怎么看来,怎么都不像是高手。
可随即夏景奕就瞧见客栈当中不少食客相当敬重的目光,甚至有几位瞧来衣衫华贵佩玉携家丁的富贵中人前来见礼,登时就觉察出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近几日听闻前辈名声,险些将两耳都磨出老茧来,真人不露相,晚辈见过雷部仙师。」夏景奕拱拱手,请眼前道人上座,即使是寻常时节,夏景奕向来眼高过顶,不过对上眼前这位浑身上下一丝一毫内气都不曾外泄,且多日竟未觉察到其踪迹的老道人,倒是相当收敛。
「城中百姓谬赞,怎登得了大雅之堂,更不能被少侠如此敬称,果真愧杀老朽。」高道冠的老道很是惶恐,但从始至终也未曾以贫道自称,更是添上两三分古怪,眼见夏景奕并不曾有甚敌意,才是将衣裳整顿罢后,请夏景奕先行动筷,自个儿才是举箸接连夹过八九口菜式,吃得胡须面皮都欢畅开来,才是继续道来。
「孤烟楼楼主所托,老朽当然是要倾力相助,只是听闻少侠要对付的那位,身在土楼新一代天下十人其中,真要动起干戈来,怕是你我两人并不见得稳胜,虽说老朽明面上同样是三境的修为,不过比起少侠,怕是要逊色太多,更不凑巧之处,乃是同孤烟楼有交情的三境修行人,眼下身在紫昊的甚少,青泥口尚有两位,瓦关唯有老朽一人,四位三境联手,当真就能胜过那后生?」
老头倒是开门见山,未曾过多兜圈绕路,倒令夏景奕稍稍心头一动,知晓眼前是位明白人,怕是早在先前就已是接到那位楼主授意,才可有如此灵便的消息心思,当下便是笑笑,替眼前老人添过一盏酒,「那人并无什么多余本事,早先倒是同其比试过,剑术上乘,修行的本事,不过寻常之姿,翻腾不起什么风浪来,且当初前往土楼其中打探消息时节,曾得知乃是土楼有意捧杀此人,古往今来踏入天下十人的,土楼当然是要以礼相待,甚至频出援手,不过倘如是能将其诛杀取而代之,料想土楼更不会替自身捧杀之人做些什么,凭我看来,仅是其背后师门有些不好对付,其余大可不必提心吊胆。」
大概是老头也有心问上一句,倘若是人家不如你,为何迟迟未见你这后生登上天下十人之位,但毕竟是已然上年岁的人物,既身在三境,远未到那等誉满天下地步,也算上是在修行道内登堂入室,自然是未曾如此去问,但沉吟片刻,将高耸道冠颤了颤,掸去鞋履处的灰尘,依旧是将眉头皱起。
想来这位仅差半步,甚至已然身入天下十人的年轻后生高手,倘如是出手相助,而后功成,必定于往后有莫大人情,只是很多看来相当直白无二的事,都架不住细琢磨。不论夏景奕如何瞧不上这位云姓的剑客,后者都是身在土楼所排出的年少一代天下十人高手内,假使端的有甚后招,只怕不需待到后者师门寻上门来,就要出些差错,万一其当真是有非凡后手,应对不得,将这把半老的骨头搭上,却是不美。
夏景奕同样是知晓眼前这位打扮古怪的老人心有忌讳,旋即
只是淡然一笑,将眉眼舒展开来,又敬过老者一杯酒水。
「晚辈曾听闻过,瓦关雷部仙师,能行云布雨,持雷牵章,更是有那等近乎搬山挪海的本领,若是料想未曾有错,大抵是通晓熟知高深道法或是阵法,凭前辈这等神通手段,加之晚辈这天下十一的手段,想来同四境论论高低,亦不见得是难事,如是担忧日后,晚辈总也知晓个进退好歹,略微退上两步,待到擒下之后留那人一命,单是废去其境界经络,想来那云仲身后的师门,就不好发作,何况天底下并非就他一人有靠山师门,在下虽说是不才,同样也是个山上人。」
形貌打扮皆是古怪的老道,头戴那方颤颤巍巍总像是要掉落的高道冠,颤颤巍巍晃悠着走出客栈时,夏景奕正在抬头看向窗外飞雪。
寂静清幽,不近人面,融则奔涌而去,凝则漫山遍野。
是难得的心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