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木隆科点齐两千骑,向北路壁垒外开拨后,本该是严令禁足的北路边关,混进位瞧来面皮干瘪,身形枯瘦的垂暮老人。
然而这则消息,却迟迟未曾传到此时正穿甲稳居帅帐内的青面鬼罗刹鬼两人耳中。
飞雪连天而覆压霜雾,显然是使得北路壁垒处的兵卒生出些懈怠意味来,何况北路兵马虽是战时骁勇,不过因青面鬼当初定下的规矩,军中不禁酒,中段南端壁垒遭受胥孟府不计代价的强攻,城外战事一时不歇,正帐王庭处兵马辎重运送陡增,当然就顾不得北路壁垒这等无关轻重的酒水所需,而是大多人手车马,皆用于自打从流姑白楼数州,途径渌州,用于支撑整座渌州壁垒中段南段两地的战事。
王庭从战事初开时,就由岑士骧温瑜等人提议,通大路设驿所,不论是锋线战报经由驿使更换快马传递,还是那等粮草辎重,皆可由原本官道再拓一分,改为宽敞兵道,不论是调度兵马或是运送辎重,皆是至关紧要,因此言说是兵贵神速,倒也不无道理。就仅是姑州一地,就有四通八达坦途兵道修成。
当初流州白楼州运粮粮道被胥孟府铁骑截断,而在渌州归复过后,很快就又重修妥当,乃至于渌州各地,都有接替过云仲州牧的王寻尺携百姓壮丁亲自兴修拓宽,同已然完备的其余数州头尾相连,硬是凭本就不甚宽裕的钱财人力,
将正帐王庭所把持的半壁江山,勾连捋顺出一张好大的蛛网,但凡一地遭难,其余各地如要接应,则能在极短时日内纷纷来援。
「木隆科其人,倒是可惜,王庭历来是把招贤纳士四字放在大元天下,最是显眼处,却偏偏留下这么位虎将,因先前兵势不如人而吃过一场败仗,就弃之不用,实在有违常态。」
青面鬼披甲而立,却是冒好大雾雪走出帐外,因浩荡北风来袭,不得不将两眼眯起,向高耸在不远处的北路边关张望,除却点点火把光亮忽明忽暗外,倒是瞧不清其他,整座壁垒受霜雾大雪横遮阻挡视线,轮廓倒是显得更为巍峨雄伟。
「没准本就是王庭有意为之,然而千不该万不该,木隆科同你我转战南北,落地时应当有个好定盘才对,而不是如此不明不白,身死在壁垒外,既然是要动名册,为何偏偏是木隆科其人,北路壁垒人手充裕,择选另一位掌管此事的,应当是要更好些。」分明罗刹鬼对青面鬼此举很是有些抵触,斟酌言语之下,还是暂且忍住诘问的念头,转而以那等平淡言辞询问。
三人本就算在过命的交情,且早在先前,两人便数次同王庭谏言,木隆科带兵本事并不差,更是自身膂力武艺甚强,每逢大战往往冲阵在前,如何始终官位却迟迟不动,然而一向是相当好说话,对于这等携本部兵马解去王庭燃眉之急的
…。。
将帅相当宽大的王庭,却无一次采纳,仅仅是将木隆科俸禄,稍稍向上提过一等,再无举动。
饶是以青面鬼的性情,早先时谏言屡屡碰壁,都是有些心怀不满,而在眼下这般紧要关头,却是将木隆科推出城外送死,罗刹鬼即使再信服这位交情极深的好友,依然十足不解。
「枉你身在王庭眼皮下东躲西藏三载,难不成当真忘却你我来意?」
「北地军中同样有所谓的派系之别,而王庭中亦有能人,因此明面虽是好说话,然而背地里仍是对你我有所提防,倘如是要当着王庭的面做事,需先要令王庭信得过,木隆科的底细,你自然比不过我清楚,与其说是身在北路做这等闲差事,倒不如说本就是一枚由王庭温瑜联手安置的暗棋,早在先前其未受败局时,就同温瑜有书信往来,其人本性更是忠义,断然不会因私下情分荒废王庭大事,留在此地,本就是祸患。」
「何况青主的安排,本意并非是相助王庭光复江山,眼
见得这位少赫罕的手段不让其父,王庭其中守旧有功的族老下场,都已然是摆在明面上去,除却零星几位嫡系心腹外,正帐王庭这位新主,还会信得过几人?因此不得已之下,才是临时变招,命你我两人将这场战事搅浑浊,最好是落得个两败俱伤才算尽心尽力。」
不识水性者,登上渡江船翁的扁舟时,自然会发觉登舟容易
下舟难。
出城的两千骑,对上足有万余数的白袍银甲,倒仍有转迂的余力,奈何先前派遣探路的探马游哨,并未禀报异样,反倒是深入重围其中,再想脱困已迟,虽是木隆科竭力整顿兵马,使得兵势保持不乱,后军变前军,万一能冲破重围,凭马匹脚力保下半数铁骑,逃去壁垒下静候城中守卒支援搭救,绝非是痴心妄想。
可胥孟府这些位不知何时特地换上一身白袍银甲的兵卒,又何尝肯放过眼下落入虎口的两千骑。近乎是在王庭那百数精于骑射的骑甲,无端射出一茬响箭一茬火簇同时,已有潮水似的步卒贴上前来牵好绊马索扣,甚至将相隔甚近撑起鹿角,前后数拨瓢泼似的箭雨迎头浇下,登时有不少王庭骑甲中流矢翻身滚落,身死当场,更何况这些位白袍的胥孟府兵卒,人人腰间挂钩锁,尚有长逾一丈的镰枪专挑马腿下手,一时竟是令王庭骑甲方寸大乱,马匹受惊断腿甚多,全然不能迎敌。
天下尤以铁骑最擅破阵,无人胆敢小觑开阔地冲得烟尘四起,地动山摇的铁骑破阵追击的本事,可现如今胥孟府这等布置,分明就是要令这两千骑生生囚于狭窄地域,既不得展开阵势,又难以越过四处设立的绊索鹿角,与成片携钩带镰枪的步卒。对上收缩起阵仗的步卒来说,马匹反而变为这些位王庭骑卒的累赘,两千头马匹两千位端
…。。
坐其上的兵卒,蜷缩到方寸之间,霎时间水泄不通,更是有无数马匹在这等昏沉雪天中受惊吓,将背上骑甲甩落在地,踏死摔伤者不计其数。
沙场一旦失却先机,欲要再想扭转局势,谈何容易,古来被人津津乐道挂在嘴边的以少胜多,或是被人占去天时地利人和,到头来强行扳回局势的,历来鲜闻,而眼下木隆科所携的两千兵卒,既失却先机中伏,兵力又是远不及胥孟府在此埋伏甚久的白衣白甲步卒,想要脱困,都是登天之难。
逼不得已之下,木隆科只得是身先士卒,命刘副官冒险点燃火把,而后率众朝渌州壁垒方向突围,催马横枪,接连挑死数名白甲步卒,自背后拽出数十枚梭镖挂于胸前,挺枪跃马杀入潮水似步卒其中。
在取下梭镖的一瞬空隙时,木隆科才想起眼前潮水似的胥孟府伏兵,是如何能在这等天寒地冻,稍有不慎就能冻死冻伤的光景,相当精准地将自己所率的两千骑牢牢围住,心下更是一沉。
一件接一件环环相扣,可说是这等掌管名册的营生交到自己手上时,怕是青面鬼就已将今日这场杀局勾勒出轮廓来,再到刘副官口中,无端更替探马游骑,甚至相当慷慨大气,多指派了这百来号精于骑射的骑卒,再到现如今误打误撞,走入这场遮掩上万步卒的必杀之局里。
木隆科精习游身掌,当年着实是下过一番功夫
,而即使踏足行伍,武艺却还是不曾撂下,艰难练掌捶凿体魄所带来的好处甚是明显,便是在乱战时节,足能凭一人之力荡开条通路。而时常挂到身后的这近百枚精巧梭镖,则是木隆科当初厮杀时节琢磨出的旁门手段,游身掌自是要练掌法,腰腹之间与手腕的力道同样不浅,单是这么一枚梭镖翻腕出手,准头极足,远隔数十步来敌应发而倒。
或许是因木隆科勇力过人,连施梭镖,同时单手挽枪,杀开一条血路,亦或是马匹有光亮指引,总算略微缓和下来,不满两千的骑甲终于是纷纷朝木隆科聚拢而来,暂时止住颓势
,拼命向那道由木隆科以及身边近百骑舍命撕开的缺口处冲去,胥孟府这近万数伏兵虽是兵势浩大,然而终究是暴露于大元寒冷荒野中,到底是血肉之躯,欲要死命拦下逐渐开始加脚奔腾的马匹,终归不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
叫人惋惜处在于,这伙胥孟府的步卒极有分寸,趁方才王庭铁骑大乱时,纷纷围绕上前,犹如热刀割油将这两千骑分隔开来,虽有木隆科点燃火把指路,然一时间不能脱困,唯独剩下一小撮人马,挣脱周遭束缚,更是抛去死伤同袍,奋力向木隆科抵死撕开的缺口奔去。
不是北路壁垒中的王庭兵卒贪生,壁垒外有足足万数伏兵,乃是极不寻常的事,哪怕是不为自保,起码也要奋力突围出一两
骑前往城头报信,何况步卒密密麻麻涌上前来,但凡有片刻迟疑,便再不能脱身,眼见吃亏也只得是快马走脱,不至于白白搭上性命。
步卒对骑甲,竟是出人意料骑甲溃逃。
足见操刀人功力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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