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州南境。
与近在咫尺的夏松边境多有交集,此地属是通商地,不过藏得却深,地势受当年东海数次起啸冲击,相当平坦,同东诸岛隔海相望。
大元历来同东诸岛有旧怨,因此虽能勉强算三境相交之地,东南东诸岛,西南有夏松边关,然而同东诸岛商贾交际,并未有那般势大,更因连年战乱,现今同夏松的往来亦是寥寥,全然成不了什么气候,就莫说与先前的洙桑道相比,生意自是清减寂寥,全然不可相提并论。
反观大元西境迁入大元的洙桑道中商贾,仅是凭短短数月功夫,就借其手段与长久以来甚好的口碑,既不曾动用什么鬼蜮伎俩,也没因撇去洙桑道一地,折损去太多的生意往来,再因王庭缓和过最难的一口气,起码可确保大元国门周围无战事,仅付出亏损原本一两成生意的代价,就重新把紫昊日思夜想的大片商贾往来,给扯到大元西境国门处。
更像是位与人为善的老翁,将自家摊位从洙桑道处,挪到自家家门前而已。大元等多地的稀罕皮毛或是贵重璞玉,犹如万川奔流,从大元西境国门处汇入天下这片海潮内,于是洙桑道内那些位念头活络的,从中又是寻觅良机,经由洙桑道主之口,与姑州王庭商议,把这三载以来因战乱致使经商不便,积拥下来的大元物件,纷纷运送至南境国门处,既是做那等撮合生意的行当
,又添上个供需买卖的副职。
人间不宜住处,譬如南漓以南,穷年湿热虫毒瘴气遍布,或是北地少有暖意而常冰封所在,虽不适宜人居,而耕作百姓稀,更多乃是那等凭世代牧养为生的人家,产粮甚至可称贫瘠,然而这等不适宜人居的极寒极热地,怪兀奇瑰,鲜见走兽却可称得上是富裕得紧。
可连年战乱,纵是有那等铤而走险的商贾,欲要趁此时机,将三载来越发罕见的大元奇珍皮毛凭奇高的价钱卖到大元之外,然渌州却是被胥孟府占去,仅剩流州白楼州数地,一来讨取温饱都是艰难,兵荒马乱更难动身,譬如那等奇珍自是要耗费不少的人力钱财方能取来,于是停滞不前,无计可施。如此一来,整座天下商贾流动,迟迟不曾有多少大元奇珍外露,就连大元虎皮鹿角这等物件,都比先前价码翻了数十翻,几载战乱,不论集市或是那等商贾勾栏,都近乎绝迹,落得个有价无物,富贵之人竞相争购的地步。
而现如今的局势却是相较之下明朗许多,王庭重新取得渌州,更添洙桑道中人经商有方,位居西境国门,如是鲸吸一般,使整座王庭治下的奇珍尽数送往边关国门地,一时引得整片中州乃至于西路三国商贾,纷纷向大元国门处涌去,竟是一时间生生将洙桑道因迁入大元所亏损的两成生意,数十倍填补周全。这处风口一开,很
快就使得正帐王庭察觉到,这些位洙桑道中迁来的商贾确是有过人之处。
不单是似潮水奔涌的银钱流向大元,由洙桑道主授意过后,相当数目的银钱又用于粮草盐铁上,大元国门吞吸奇珍,又将源源不绝的无数粮草盐铁,甚至些许如营帐车辕鼙鼓这等兵阵所用物件,反哺给整座正帐王庭,甚至经算计过后,正帐王庭即使按兵不动,照旧能凭这短短数月之间边关钱粮互易,得来数载安稳。如此场面少赫罕更不曾私藏,递出这么一方新铸官印,亲自去往边关递交与洙桑道主,意为边关生意皆由洙桑道管辖,即是告知洙桑道主不可参政,不过雪中送炭,必允以好处,甚至随手免去洙桑道中人三载赋税,只需凭所取银钱广积粮米,获取军需即可。
这么一来一去,少赫罕压根不加掩饰,前来访洙桑道主,无疑又是替边关国门已至鼎盛的生意往来,再度添上一把干柴。
倒是使得渌州北境,原本凭生意往来的些许大元百姓有些窝火。
同样是毗邻夏松一国,西境边关
有天下商贾纷至沓来,竟是越发显得此地门可罗雀孤清得很,当然是心有不忿,然到底是自个儿本事不济,享不得人家那等荣华富贵,更何况那位接替云仲的渌州州牧,性情实在是软了些,也过于求稳了些,不久前更是将渌州大半百姓护卫迁徙到别地,民怨四起,但摆明赫罕
亦知晓此事,却不加以阻拦,因此不少人都撇去家业,多年经营,三步一回头迁往渌州等地,算是前所未有的怪事。
渌州南境仍是有为数不浅的百姓,对于南境百姓,王寻尺也不强求,自愿固守世代家宅的,就任由其留下,哪怕是有人走投无路,选与东诸岛通商,亦是两眼一闭一睁,从不加以约束。
在胥孟府攻破北路壁垒之后,消息传遍王庭治下,极偏地界都有所耳闻的时候,渌州南境稻粟镇,来了伙瞧来狼狈不堪,衣不蔽体的败兵,统共二三十位,自踏足这稻粟镇后,先是谨慎小心,最多是同镇上人家讨几碗清水,至于心善人发问这伙败军究竟从何处来,则是无一人如实相告,皆是含糊其辞。
随后几日,这伙败军大抵是察觉到王庭并无兵马前来处置逃兵,反而是愈发作威作福,祸害许多人家粮米,但凡是道个不字,必定要遭这些败军一通好打,甚至连稻粟镇上德高望重的老人,前来恳求,都是被败军用刀剑逼退,敢怒不敢言,任由这些位败军在为首之人带领下四处吃拿,与打家劫舍都无太多分别,欺凌百姓,逗弄女子,当真肆无忌惮。
这伙败军为首之人,皮相倒是生得不差,可惜实在是种种举止,令稻粟镇百姓所不齿,明眼人都晓得,八成是从渌州北路壁垒吃了败仗,又生怕王庭追罚逃卒,不晓得怎么就逃遁入相对
安然无恙的渌州南境,在此为非作歹,怕是前几日依旧心有顾虑,生怕是王庭中有人前来巡查,因此堪堪收敛住自身种种恶人相。八成是猜出眼下王庭无暇他顾,重多兵马用于填补苍水以南的空缺,因此并未抽调出多少人手前来,有恃无恐,当然是作恶时愈发显得凶顽。
诸如此类从沙场那等尸首枕尸首,惨烈到常人无法揣测的情境里好容易脱身出的兵卒,往往是方才不久前才由阎罗殿内迈出,苟全性命,不单单是受终日尸山血海惨状折腾,尚且有无数袍泽身死,如此一来,自是无端多出些许凶恶狠毒,连同郁气掺杂到一处,最是难以对付。就如同这些位兵卒,眼中时常凶光外露,稍有不留意就拎起刀剑,哪里是寻常人胆敢招惹的,大多往往只能顺遂其愿,先行安抚,令人人得以自保,而后再琢磨出万全之策对付。
尤其是在稻粟镇里几位素来德高望重,相当沉得住气的老人家聚众商议过后,就得出这等对策来,便是万不可招惹这些位亡命兵卒,留得青山在,柴禾自然多得很,既是逃命前来此地,无外乎是要求个安稳,更是因胸中憋闷罢了,究其根本,未必要做出那等出格举动,但凡要些好吃好喝,拱手相赠就是,稻粟镇庙小,不过区区酒肉好吃好喝应付着,自然也就没什么道理同百姓撒气,王庭历来训卒极严,凡有欺压
百姓的兵卒,历来是惩治极重,想来也不会有那等计较不清账的愚笨人,本身就背上那等临阵溃逃的罪名,再不长眼添上个欺压百姓的重罪。
所以这些位败军三两日之后,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头,稻粟镇中那等好酒馆好茶铺,一改往日遮遮掩掩,避之不及的景象,每有败卒去往街巷走动,竟有主动上前相请的小二或是掌柜,说辞倒也大差不差,便是小地鄙陋偏僻不知天下事,前头几日总以为北路壁垒陷于胥孟府之手,乃是兵卒不愿死战,眼下才是知晓,壁垒战事何其惨烈,怪我等有眼无珠冒犯错怪,还请去往小地稍坐。
令败卒很是有些诧异处在于,好像本来十足嫌弃败卒的稻粟镇,果真经这两日之后,对这一伙败卒大开空门,除却
那些位酒楼茶馆掌柜相请,连先前差点被刀削去脑袋的稻粟镇老者,都是前来告罪,更是将那等一时半晌无人居住的宅邸,划给这些位败卒,令其好生歇息,且多加劝慰。
过街鼠,偷粮鸟,一时间在这等相当别扭的场面下,不过两日光景就扭转过来,属实是令这些位败卒预料不能,可正好登对心思,终日于酒楼其中饮至酩酊大醉,随后才是喧嚣呱噪招摇过市,去往安身的宅邸歇息,不过仍旧留有守夜人,提防着稻粟镇上这些位葫芦里头不晓得卖什么蒙汗药的百姓,趁安眠时发难。
北地自有连天战
事,同匹夫无干,且自得个酣醉如泥,酒里乾坤即是乐事。
大概是无数自必败无疑疆场其中,侥幸逃出的兵卒不可为外人道来的窘迫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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