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米外的暨和北早就发现丛琦了。
看见她掩耳盗铃的动作,深邃的双眸闪过一道暗芒,脸上浅浅的笑意也逐渐加深。
他抬脚,朝丛琦方向走去。
“嗨,真巧。”
暨和北在丛琦面前停住。
不等丛琦回应,他低头看了下自行车,便自然而然问道:“车坏了?”
“什么?”
丛琦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顺着暨和北视线,盯着链条好一会儿。突然,脸颊充血爆红。
完了,要怎么解释车子没坏,她却傻乎乎的在这儿停这么久的事?这不是说明自己早就看到他,然后不敢过去吗?
显得自己很怂咧。
暨和北差点笑出声。
这姑娘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让人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怕她恼羞成怒,暨和北强行忍住了,装作弄不清状况的样子:“如果坏了,我帮你看看?”
“不用。”
丛琦高声拒绝,话落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她软下声儿继续胡说八道:“车子没坏,我只是想起一件事停下来思考思考而已。”
“这样啊。”
暨和北拳头抵在唇边,挡住快要溢出的笑意:“刚下班吗?”
丛琦胡乱点点头:“嗯,你怎么在这边?”
“帮朋友给他妹妹送几本参考资料。”
“哦~~”
原来是送资料书啊。
丛琦不知道要跟暨和北聊什么,但听着他清冽的声音,她又不想说再见。心说,若是可以将他的声音录进磁带就好了,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
“没事的话我——”
“我先回去了,再见。”
两人同时开口。
丛琦一怔,看着暨和北,暨和北也在看着她。
沉默几秒。
丛琦再次开口:“好,再见。”
说完就发现,暨和北又在同一时间说了一样的话,两人又是一愣。频频“撞点”让她好似梦回荷花池那一幕,氛围又开始变得奇奇怪怪的,感觉空气忽然变得粘稠起来。
这回丛琦没敢直视暨和北的眼睛。
呵呵干笑两声,蹬起车轮子溜得飞快。
“啧,胆小鬼。”暨和北望着拐进小区大门的窈窕背影,轻哂出声。
丛·胆小鬼·琦回到家心儿还砰砰跳个不停。
她把卤肉和凉面放在桌上,第一件事便是到卫生间洗脸。
等脸上温度降下来,才若无其事跑到隔壁找许慧英:“妈,我买了卤肉和凉面,爸呢?”
许慧英在看新出的拓展资料。
闻言回头道:“忘了?这个学期你爸带的班升高三,一个礼拜有三天晚上是有课的。”
“琦琦你摘两根黄瓜切成丝儿,把你爸那份儿留出来。”
“哦,知道了。”
丛琦跑院儿里摘黄瓜。
她们家种的是本地黄瓜,不是青绿色长条品种,而是短短胖胖皮带着微微的白。
这种黄瓜往往比青黄瓜更柔嫩,口感更细腻,也更适合用来凉拌和涮火锅。当然,更重要一点是好养活。
丛琦没给黄瓜削皮,拿起菜刀铛铛铛几下,两根黄瓜便变成了粗细长短一毛一样的黄瓜丝。
切好黄瓜,丛琦摸了几个朝天椒和蒜瓣剁碎。
他们家口味重,都很能吃辣。像汤面、凉面除了油辣子,都会额外加朝天椒。
平日做饭,除了煲汤走清淡路线,煎炸炒都得放两颗朝天椒提味儿。配料该切的切,该剁的剁。
丛琦手脚麻利,将配菜,调料全都端到餐桌摆好,再将卤肉倒出来装盘。
“妈,吃饭了。”
丛琦打开电视,上面正在播《英雄无悔》。
“妈,有你最喜欢的濮存昕啦。”
这时候的濮存昕是国民度很高的演员,简直是老少通杀。
许慧英就很喜欢他。
家里的大彩电就是年初濮存昕另一部剧热播时她舌战父女俩,赢了后买回来的。——海市金星牌,25寸足足花了2800,是丛家最贵的家电。
这不,一听到电视里传出濮存昕的声音,许慧英收拾资料的动作不自觉加快。
“这是新剧吗,昨天好像不是这个。”
许慧英拌面时,眼神也没离开电视机。丛琦咬着面条,摇摇头:“不知道啊。”
母女俩边吃饭边看剧。
突然。
“砰砰砰——”
门被敲响。
不用许慧英使眼色,丛琦赶紧放下筷子过去开门。
“妈,玉贞阿姨喊你接电话。”
跟彩电一样,座机也属于高消费产品,光是初装费就要四五千。
丛家是没有安装电话的,整个德馨苑也只有隔壁冯玉贞家和四楼葛老师家装了电话。
丛琦很好奇是谁打来的,于是许慧英过去接电话,她端着碗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许慧英接起电话没说两句就挂了,脸色还特别难看。
“妈,谁呀?”
许慧英:“你外婆她们。”
“那她们说什么了?”
许慧英眼神冷凝,讥诮道:“你大姨的小女儿没考上高中,想把人塞四中来。”
“渝市好高中那么多,干嘛舍近求远塞到榕城,塞过来不还得你们管吗?”
丛琦吐槽。
许慧英气了会儿也就懒得气了。
她娘老子兄弟姐妹什么样的人,在二十多年前各种逼她下乡时她就看得透透的了。
“管什么管,电话挂得快以为不给我开口拒绝的机会我就得把事办了,人接过来?”
“许慧荣她想得倒是挺美的。咱们困难的时候也没见谁搭把手,你那会儿那么小发了两天高烧,差一点人就没了,我和你爸那么求他们,就想借个几十块送你去医院,他们怎么干的?一个个把我们拒于门外,连理由都懒得找,他们有于心不忍过吗?”
“本来以为大家这辈子就这样离得远远的,当个不熟不亲的亲戚,面子上过得去就行,非上赶着让人揭皮,我呸!”
说到丛琦小时候差点死掉这件事,许慧英眼眶湿润,至今难以释怀。
丛琦心疼的地抱着妈妈。
糯声安慰:“妈,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不哭啊,咱不哭。”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我福气多多的,都在后头呢,你说对吧~~~~”
丛琦有记忆以来,见外家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第一次见到他们是七七年初。
当时还没传出高考消息,自己那会儿也才三岁多,似乎是生病了而家里没钱,爸妈怕自个儿死翘翘,分别找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借钱。
结果一毛钱没要着。
他们好不容易开了介绍信,带着自己找到外公家时,还被外婆以嫁出去女儿泼出去的水给赶了出去,连一顿饭都没留。听妈说,全亏了自个儿命大,慢慢竟好了。
第二次则是七八年,外公外婆看到爸妈上了报纸,主动找到学校想要缓和关系。
碍于那时候的舆论氛围,表面上和好了。
……
前两年外公摔了一跤脑溢血没了,他们一家回过渝市奔丧。当时为丧葬费、杂七杂八的养老费还闹得很不愉快,大姨当时还阴阳怪气骂爸妈不孝。
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从来没为让十五岁的妹妹顶替十八岁的姐姐下乡而感到抱歉。
妈和爸结婚时给许家写信,许家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与一句祝福,还在信里训斥妈自甘堕落,骂她没到结婚年龄就急着跟男人睡一个被窝。
那些话,简直不像亲姐妹写的,恶毒至极。
而这一切,全是丛琦初一时不小心翻到旧信件,从信里面知道的。
她真不知道大姨脸皮怎么就那么厚,居然好意思把女儿送来榕城,还当现在是逼妈下乡那会儿呢。
“妈,我跟你说个事儿~~~~”
丛琦抱着许慧英,用自己脸颊轻轻蹭她的脸,撒娇:“今天我丢人丢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