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公里外,雪谷底部,隐蔽洞窟中。

    之前,燃门众人就是在这里启程的,如今归来,则是又多了个人。

    陆燃随手唤出一柄烈天锤。

    锤上燃烧着熊熊烈焰,驱散着洞内的寒冷气息。

    洞窟深处,邓玉湘坐靠在石壁前,抱着一动不动的颜霜姿,一手轻轻抚过她凌乱的头发。

    她满眼心疼,手指轻轻抚过好友深深凹陷的眼眶。

    一只只淡金色的鱼儿,不断从鱼长生手边浮现。

    光芒照耀着洞内众人,为所有人恢复着生命力。

    颜霜姿那惨白的脸,逐渐变得有了些血色,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包括体内的暗疾,正在不断被治愈着。

    然而,邓玉湘手指下的凹陷眼眶,并没有鼓起来。

    包括颜霜姿的断臂,也没有生长出来。

    陆燃面色不是很好看。

    他的江品邪法·回生鲤,暂时不能让残肢再生。

    而鱼长生的海品神法·长生鲤,也不能做到这一点么?

    鱼长生读懂了陆燃的表情,歉意道:“门主,长生鲤能为目标添补生命力,帮助伤员恢复伤势。

    但是,尚不能达到让断臂再生的效果。”

    断臂,生不得。

    颜霜姿的一双眼球,自然也无法长出新的。

    陆燃沉默着,点了点头。

    鱼长生又道:“等我修炼到海境之上,待长生鲤再提高一个品级,兴许就可以了。”

    此言,倒不是纯粹的安慰。

    鱼长生很了解自己的治疗神法,海品·长生鲤在填充生命力、恢复伤势的层面,已经做到极致了!

    再提高一个品级的话,应该就能达成质变,涉猎更高的领域。

    话落,洞窟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颜霜姿的肌肤渐渐变得光滑白皙,而这只是表面功夫。

    海境大医师的真正的恐怖之处在于,他释放的长生鲤,能以绝对量级的生命力,将颜霜姿这具行将就木的躯体,由内而外的焕然一新。

    重新焕发生机!

    陆燃静静地等候着,看到了一旁独坐的洛英,便道:“辛苦了,洛神将。”

    洛英抬眼望来,对着陆燃欠身点头。

    她和颜霜姿毫无交情,也早已对悲惨的故事麻木了,但洛英很喜欢陆燃的态度。

    对待自己人,陆燃这般奋不顾身、拼了命的去解救

    这很好!

    有朝一日,陆燃也会这样对待她的。

    洛英更加确定,自己的忠诚与付出,会换来应有的回报。

    陆燃转眼看向洞口处,荆红正兢兢业业的立岗警戒着。

    他开口道:“做得好。”

    荆红那一记霹雳角,着实给燃门开响了头炮。

    陆燃正在勉励麾下将士,忽然听到了迷迷糊糊的鼻音声。

    他扭头望去,只见颜霜姿的指尖轻轻动了动,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霜姿?”邓玉湘同样有所察觉。

    颜霜姿身躯微微一颤。

    邓玉湘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霜姿?”

    颜霜姿怔了足足二十余秒,这才不可置信的问道:“邓邓玉湘?”

    她的声音异常嘶哑,嘴唇还微微颤抖着。

    邓玉湘鼻子一酸,将颜霜姿揽入怀中:“是我,是我。”

    颜霜姿艰难的抬起一只胳膊,脏兮兮的手掌落在邓玉湘的脸上,不断摸索着。

    “邓玉湘邓玉湘.”

    颜霜姿喃喃自语着,指尖抚过邓玉湘的眉宇,掠过她的鼻梁、嘴唇。

    失去了双眼的她,不断抚摸着好友的脸庞,脑中回忆着对方的模样。

    但是,那些记忆似乎已经很久远了。

    久到她都快忘记了这位昔日挚友。

    亦或者该说,长时间受囚禁、受折磨的日子,让颜霜姿忘记了许多事情,记忆模糊不堪。

    “你你怎么会,怎么出现在这里?!”颜霜姿声调突然拔高。

    仅仅第二句话,她的情绪就彻底失控了。

    颜霜姿一只手胡乱的摸着邓玉湘的脸:“你怎么会在这?你不该在这!快走,你快.你也被他们抓起来了?”

    蓦地,颜霜姿动作一停。

    她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孤零零的手臂耷拉了下来。

    她不断的摇着头,含糊不清的说着:“不,你不该来这里,不,不.”

    说着说着,两行清泪从那凹陷的眼眶中流淌了出来。

    邓玉湘揪心不已,立即解释道:“这里不是刀脊峰,我们把你救出来了!”

    颜霜姿却是听不见任何话语,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断呢喃着:“你不该来圣灵山,一切都是骗局!

    不,你不该.他们不能这样对你”

    “颜霜姿!”邓玉湘提高了声调,试图唤醒神志不清的女子,“这里不是刀脊峰,陆燃把你救出来了!”

    颜霜姿话语戛然而止。

    邓玉湘不断揉顺着她的背脊:“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再也不会了。”

    许久,颜霜姿颤声道:“我我离开刀脊峰了?”

    “是的,陆燃把你救出来了,你还记得陆燃么?”

    “陆是,是谁”

    “颜老师。”陆燃轻声开口,“去年正月,我们在北风城见过面,你给我授过课。”

    由于有邓玉湘这层关系,当时在北风城中,颜霜姿对陆燃颇为照顾。

    她还教导了陆燃关于刀客的三层境界:

    身刀合一,心刀合一,人刀合一。

    陆燃有了更清晰的理论指导,自那以后,他再看其他强大的武者,就是一柄柄兵刃了。

    “陆燃.”颜霜姿眉头紧皱,似是在努力回忆着。

    只是,暗无天日的日子过得太久,她的大脑非常混乱,似乎想不起来了。

    “不想了,霜姿,我们先不想了。”邓玉湘看着好友痛苦的模样,赶忙劝说着。

    “嗯嗯。”颜霜姿脑袋耷拉了下来。

    脏兮兮的脸,埋在邓玉湘肩头。

    短短几秒钟后,她就又抽泣了起来:“假的,玉湘,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看得出来,颜霜姿的精神状态相当堪忧。

    “我是真的,我就在这里,一切都是真的。”邓玉湘展现出来前所未有的温柔一面。

    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

    然而颜霜姿又一次听不见人说话了。

    她不断喃喃着:“神明不是救世主,一切都是假的!整个世界都被骗了,所有人都被骗了!

    没有活路,没有希望,人族永远不会有取胜的那一天!

    是神明授意的,邪魔永远会虐杀我们,一切都是神明指使的”

    颜霜姿状若疯癫,吐字不清,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语。

    若是在人间,颜霜姿敢说出这种话,怕是也会被北风城关押起来,强制“治疗”。

    “嗯,我知道,我知道。”

    邓玉湘耐心极了,抱着骨瘦如柴的女子,不断安抚着。

    颜霜姿使劲儿摇头,满心绝望:“不,你不知道!你一直敬奉的北风,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霜姿!”邓玉湘捧起颜霜姿的脸颊,下意识想要看她的双眼。

    邓玉湘却是猛然惊醒,对方的眼睛已经被剜去了。

    那几个北风俘虏都说了,这是邢长老命令的。

    邢长老跟众人宣布,说颜霜姿瞎了眼,又瞎了心,她不配有眼睛,然后颜霜姿就在众人的注视下,被剜去双眼。

    邢长老倒是没有剜颜霜姿的心。

    毕竟他还要她活着,要用她的凄惨下场来警告所有北风弟子,不许再对神明不敬。

    “你不知道,你.”颜霜姿还在挣扎,疯疯癫癫的。

    邓玉湘沉声喝道:“我已经与北风切断了契约!”

    颜霜姿身体猛地一僵。

    邓玉湘捧着颜霜姿的脸颊,拇指抹过她泪流不止的眼眶:“早在几个月前,我就不信神了。”

    “你你切断契约了?”

    “是的!这座圣灵山就是神明为我们人族创造的埋骨之地,众神要我们世代为奴,不是吗?我为什么还要信所谓的神明?”

    听着邓玉湘的话语,颜霜姿微微张着嘴。

    几秒种后,颜霜姿突然笑了。

    真的像是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又喊又闹。

    是终于找到同类、欣喜若狂?

    是终于被人理解的喜极而泣?

    还是看清这丑陋的世界,止不住的悲怆哭喊?

    或许都有吧。

    燃门众人皆沉默着,看着疯癫哭笑的女子。

    一个人,内心到底有多么苦楚,到底经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而这一次,无论邓玉湘再怎么安抚,都没用了。

    陆燃命令道:“安魂角。”

    洞口处,荆红立即唤出一只古朴号角,抵在唇边。

    “呜~~~”

    号角声不大,很是低沉,回荡在小小的洞窟内。

    神法·安魂角:为人们消除精神影响的同时,还能安抚人们的情绪、助人们稳固心神。

    在低沉的号角声中,哭喊累了的颜霜姿,依偎在邓玉湘的怀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良久,陆燃压了压手。

    安魂角停了下来,而那个受尽折磨的灵魂,终于有了些许安稳歇息的时光。

    邓玉湘的蓑衣足够宽大,怀抱也足够温暖。

    陆燃却不觉得这一幕很温馨,反而觉得悲伤凄凉,他低头转身,向洞外走去。

    “呼~”

    谷底寒风吹过,陆燃仰头望着夜空,深深地吸了口气。

    隐隐约约间,他感觉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陆燃当即与夜魅邪塑精神相连,脑中印下了女人的话语。

    【小陆燃。】

    【嗯?】

    【我的朋友不多,除了娇娇就是她了。】邓玉湘顿了顿,请求道,【帮帮我,你收她为信徒,像拯救我那样把她养好,可以么?】

    【好啊,你想让她敬奉哪尊塑像?】陆燃毫不犹豫。

    他望着满天繁星,眼神闪烁。

    当然好了!

    若是能带着颜霜姿复仇,让她亲手剜去邢长老的双眼

    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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