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凡低下头，沉默了一会，任由眼泪在脸上留下了两条清晰的印记。他缓缓从胸口掏出了那个带着自己体温的知更鸟挂坠，将它慢慢地放到安娜的墓碑前，又从口袋中掏出那张“心意”，放在手掌心，轻轻地抚平照片上的褶皱。
自打安娜离开后，杨凡一直将它们带在身边，挂坠仿佛承载着安娜的灵魂和希望，杨凡要带着她一起去看安娜曾经幻想的未来。而照片，像是记录着他和安娜的过去，那是杨凡面对一切困难的动力。
忽然，杨凡长出一口气，擦了擦眼泪，用略带哽咽的声音说道：“安娜，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现在的样子。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一面。
命运，让我变成了更坚强的自己。而你，让我看到了最脆弱的自己。安娜，现在我才明白，在你面前，我曾经做的那一切与命运的抗争都不值一提。
如果……如果能够换回你，我愿意拿我现在拥有和未来可能拥有的一切作为筹码，只要你能回来！
安娜，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是你拼了命都愿意去争取的，你总觉得你可以为了他们舍弃一切。可有些人，就是你的命，真的到了选择的时候，那些你曾经觉得自己可以拼命去争取的事情是那么得微不足道。”
杨凡又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安娜，我知道我做错了。或许，我们都是带有原罪的人，我们是在各自救赎的路上遇到的彼此。
可我，将这种原罪作为动力，去折磨自己，伤害别人。而你……却把这种原罪当作借口，当作一个为了成全我的借口。
你明明已经释怀，却……安娜，你这么做，我永远都无法偿还……我知道，你并不需要我的偿还。
可我……真的没有勇气就这么孤独地活在这个世上，更没有勇气去追求你认为我该拥有的那种幸福。
如果命运不公，我会与它抗争，我会依靠自己的努力去解决所有的事情！这是我的自己的救赎。可是对你……我……”
停顿了好一会，杨凡继续低声道：“好了，我知道你不会想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但你也不要强迫我，我现在还不能活成你希望的样子。除了你，我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得如此脆弱。
安娜，其实你有一点是亏欠我的。你还记得吗？还是两年前的今天，在杰森的家里。我说过要把我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你说你会接受的，只是时机不对，让我先替你保留。
现在，我又来了！我还是想把自己送给你……可是，你所说的那个对的时机……我永远都等不到了！不对，这是你亏欠我的……”
杨凡的情绪很激动，思路也很乱，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朦胧的眼神中，安娜在看着自己，在像以前那样温柔地看着自己。
忽然，城市中的烟花划破了原本宁静的夜空、人们在尽情地欢呼、呐喊，庆祝2017年的圣诞节。
杨凡看了看手表，现在是00:00。他擦了擦眼泪，强迫自己换上一脸笑容，真诚的笑容，对安娜说道：“安娜，生日快乐。我的爱人！”
笑容在杨凡脸上持续了几秒钟，这是他最近以来最快乐的几秒钟。他很后悔，如果他早些放弃仇恨、放弃责任和执着，或许生活中都会是这种快乐。
忽然，杨凡隐约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他扭过头，看到城市的烟花和灯光映出了一个男人的剪影，他正慢慢地走向杨凡。
来到近前，那人说道：“我就猜到你会来！”
借着月光，杨凡认出了来人，他正是马克。
马克坐到了杨凡的身边，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瓶啤酒，他将两个瓶盖互相一碰，很熟练地将其中一个瓶盖崩开，把酒瓶递给了杨凡。
随后，他又用呀咬开了另外一个瓶盖，随后喝了一口。
杨凡拿起酒瓶，凑到眼前看了看，那是一种小瓶装的嘉士伯啤酒，绿色的瓶身，精致的浮雕logo。他不是很懂啤酒，但这个时候觉得有一瓶啤酒是再合适不过了。
杨凡也仰脖喝了一口，随即说道：“味道好像还不错。”
“是啊。”马克也看了看手中的啤酒，感慨道：“这是我和姐姐最喜欢的啤酒，小时候我们就一起偷喝，虽然爸妈都不允许。”
说完，他看着手中的酒瓶微微一笑。
杨凡双手握紧了啤酒瓶，他从来都不知道安娜喜欢什么类型的啤酒，也从来没有问过。或许，像他们这种恋人并不需要关注这些细节。
可就是因为两人之间的那些值得人怀念的细节太少了。以至于安娜离开后，杨凡想要在自己的记忆中构建一个完整的记忆都那么地难。
马克笑了笑，指着安娜的墓碑说道：“杨凡，你可能不知道。小时候，我爸工作很忙，也很强势。我们家只过圣诞节，所以姐姐的生日很少过。慢慢地，家里也就没人再提这件事。
直到我上了小学，每当圣诞节的时候，我都和姐姐偷偷地庆祝生日。自从……自从我爸爸遇害，也就是姐姐加入t3之后。她就再也没过过生日了，或许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又或许是根本不愿意想起。我想……”
马克的声音开始哽咽，他擦了擦眼泪，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情绪，说道：“我想，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人会在这一天放弃圣诞节来到这里。恐怕也只有你和伊莉娜了。”
杨凡喝了一口酒，轻轻抚摸着安娜的墓碑，颤声道：“在我心里，这一天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她的生日。”
马克低下头，淡淡道：“我明白，其实我也一样。从小时候，我就讨厌圣诞节，如果没有圣诞节，我们就可以安静地为姐姐过生日。但她总说，这样也很好，全世界那么多人都在陪她过生日。
可我知道，她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他也从来都不需要那么多人陪她，她只需要自己需要的那些人。”
马克又喝了一口酒，说道：“杨凡，谢谢你。姐姐能遇到你，是她的幸运。”
“你……你真的那么认为吗？”
杨凡的声音小的自己都听不清，他拿起手里的酒瓶，却没有举到嘴边。
“当然。”
马克微笑着看着安娜的墓碑，说道：“姐姐从小到达表达爱的方式就是付出。她为了我付出了很多，为了父亲付出很多，为了这家付出了很多。
她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付出自己能够付出的一切。最后，她为了你……”
杨凡默默地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安娜，泪水已经止不住。
马克扭过头看向杨凡，说道：“杨凡，你不用内疚。其实不是你欠了我们家的，而是我们欠你的。”
他又看向安娜的墓碑，叹息道：“如果没有当年我父亲的事情，如果没有我的事。姐姐就不会加入那个所谓的乌克兰情报部门，他就不会遇到夜魔。就不会……或许那样，她就可以和你……所以，是我们家欠你的。”
听完马克的话，杨凡摇了摇头，低声道：“不，马克。如果没有这些，我可能也不会遇到安娜。或许，这一切都是命吧……
缘分是命、相遇是命、离别是命、生死也是命。让安娜这么善良的人经历这杨悲惨的一生也是命，这一切都是命，是我们无法摆脱的命。”
“或许吧。”马克将瓶中的酒一口气喝光，“呵呵”一笑，说道：“伊莉娜将姐姐的所有财产全部给了我，可她却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一句话。杨凡，你是幸福的，至少你见到了她最后一面。我还听说，姐姐让你去找一个叫欧阳婧的人。”
“是。”杨凡微微点了点头。
马克瞟了一眼杨凡手中的照片，说道：“杨凡，我知道你暂时不会那么做的。我跟你说过了，姐姐表达爱的方式是付出。或许，没有欧阳婧的话，姐姐会勉强跟你在一起，但更大的可能是她会让你去找下一个欧阳婧。
杨凡，你说得对！这一切都是命！我们是无法违背命运的，更不可能改变命运，这不是你的错。我不会劝你立刻去做什么，我只是想说上次在姐姐葬礼上跟你说过的话，‘不要辜负她。’”
杨凡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最近，我已经听到很多人都跟我说，让我不要辜负安娜。其实，我都不知道怎么才算是不辜负她。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马克拍了拍杨凡的肩膀，说道：“杨凡，其实你知道。姐姐最大的希望就是见到你能够好好地活着，希望你能够过得幸福。过好你自己，就是姐姐最大的愿望。她的爱是大度的，无私的。
我知道这很难，所以没人会强迫你。杨凡，其实我有个秘密，连姐姐都不知道。其实，自我雅拉死后我就不喜欢哈雷了。
因为那曾经是我和雅拉共同的梦想。她说过，要用第一年的工资为我买一辆最爱的哈雷。可是……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喜欢哈雷。”
“那……当时，我送你的那辆车？”
马克淡淡一笑，说道：“自从你们走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可我知道，姐姐最开心的事，就是看到我能开心！所以，我才在你们面前表现得那么兴奋。而那辆摩托车，是她送给我最后的一件礼物。
杨凡，姐姐是一个善良的人，非常善良。她的心里只有别人，甚至都没有她自己。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弟弟。从小到大，姐姐为我付出的太多了。
而我能做的，就是在她面前尽量表现得一切都好。那也是唯一能够让姐姐开心的办法。实际上，我也在尽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不单单是为了自己，更为了不让姐姐失望。”
杨凡紧紧盯着马克，沉默了许久，然后也喝光了瓶中的酒。
马克继续说道：“杨凡，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但我想拜托你，不要放过任何伤害过姐姐的人！就算这是她的命，我也不会放过任何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那些污点。”
“好，我答应你！绝不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过安娜的人！绝不会！”杨凡重重地点了点头。
马克摊了摊手，说道：“好了！杨凡，你应该还有事要忙。能不能给我和姐姐单独留一点时间？”
“好吧。”杨凡拿起那个知更鸟的挂坠重新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将照片收好，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爱人，慢慢站了起来，转身向墓地的门口走去。
他刚走出十几米，身后传来了马克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杨凡停下了脚步，轻声说道：“马克，你放心吧！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过安娜的人！绝不会！”
说完后，他快步离开了墓地。
杨凡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搭车前往机场，连夜离开了乌克兰，飞往圣迭戈，飞往他和安娜约定好要一起过下半辈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