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城
姜熹一行人刚刚到达,一个脏兮兮的小孩直接朝她扑过来,燕隋直接挡在姜熹面前,小孩停下脚步,灰黑色的脸,只有那双眼睛,清亮,睁得很大,他身子发抖,褴褛的衣服只能蔽体而已,鞋子还丢了一只,踩在石子路上,似乎都不觉得疼。 .
“没事。”姜熹绕开燕隋,走到他面前,“你想做什么啊?饿了么?还是……”
姜熹话没说完,小孩就撒腿跑开,孤儿院中有许多小孩,他们的眼睛透着对这个世界的不安和惊慌,却又带着渴望和热切。
此刻一个中年男人小跑过来,“是姜熹小姐么!”
“我是!”
“我是这边的负责人,不好意思,这些孩子都是刚刚接过来,没冲撞您吧。”
“没有,我带了一些东西过来,您找人把东西拿下去吧。”
姜熹带了许多零食玩具,那些孩子眼中透着渴望,却没有一个人过来。
和秦序羽不同,他肯定会急着扑上来,这些孩子防备心更重,早就失去了孩子应有的天真无邪。
就如同在父母的葬礼现场,偌大的礼堂,白色花圈,黑色丧服,而她就这么孤零零的站在门口,一遍一遍的鞠躬致谢,麻木得像个机器。
忽然有人扯住姜熹的衣服,又是那个小孩,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拽着姜熹就往一侧走,燕隋只能跟了过去。
树下,一个女孩坐在轮椅上,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脸庞稚嫩,却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和稳重。
姜熹目光下移,定格在了她被风吹得鼓动的裤腿,那里面……
好像什么也没有。
她冲着姜熹一笑,“春花,你这是做什么!”
“你看看她!”小孩终于开口,姜熹才知道这是个女孩。
“很漂亮!”
“你和她一样漂亮!真的!”小孩扑过去!
“是么!”女孩伸手扯了扯头发,遮住脸,有些无措的看着姜熹,“不好意思,这孩子太唐突了。”
姜熹这才发现她的左半边脸像是被开水烫过,肌肉变形萎缩,半边头发也仅能堪堪遮住一些,露出的右脸确实十分秀气。
“您是姜小姐吧,我听说了,他们说过几天姜氏的二小姐会过来。”女孩伸手擦了擦自己旁边的一个折叠凳,“有点脏,找点东西垫一下,把你衣服弄脏了就不好了。”
“没事。”姜熹直接坐下,外面开始分发物资,春花直接冲了出去。
“这孩子父母在一次地震中都走了,被救下的时候,就在我边上,我俩就做了个伴儿。”
姜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还以为他们是姐妹。
“我这条命也是春花捡的,车队载的都是健全的人,把我丢在半路了,春花愣是拖着我走了几公里,这才碰见救援队,不然我就死在那里了。”女孩笑得温柔,双手握紧身前的衣服,娇弱的身子,瑟瑟发抖。
“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在这种巨大的灾难面前,人实在太脆弱。
“嗯,真的要谢谢你,不然我和她……”春花小小的胳膊根本搂住两瓶矿泉水和两个面包,她的眼神倔强,姜熹眼睛一晃。
她似乎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倔强得像是个杂草,即使没人疼爱,也得努力让自己活下来。
“那一路上,她一滴眼泪都没掉过,我心里着实有些担心她,我怕她这么熬着……”会崩溃。
“我是做心理疏导的,我待会儿和她聊聊。”
“那真是谢谢你了!”
春花的面包只吃了两口,就仔仔细细的装好,塞进了自己的口袋,看得姜熹心里一阵酸涩。
他们到达的时候,已是傍晚,这会儿天都要黑了。
“燕隋,你带人出去一趟,就去临近的地方,买些东西送过来!”
“已经很晚了,这个点你一个人在这里!”
“没事的,你快去吧!”
“要不我先送你去酒店?”
“不必了,你快去快回,我今晚就在这里睡了。”
燕隋踌躇了一会儿,终究拗不过姜熹。
天色晚了一些,姜熹就坐在孩子身边,听一个阿姨在讲故事,叶繁夏的电话就来了。
叶繁夏终究不放心姜熹,“小叶子,我在这里挺好的,没什么事,你别担心我,我明天就回去。”
“秦氏的项目很重要!”叶繁夏语气冰冷,却透着一丝担忧。
“我知道的,明天就回去,记得来接我!”
“多大的人了,谁去接你!”
姜熹挂断电话,看着仅剩百分之十的电量,看了看周围,准备起身去找个充电器。
“姐姐,你很有钱么!”一侧的春花小声道。
“怎么了?”姜熹知道如何和这种有巨大心理创伤的孩子沟通,一来二去,和她也渐渐熟络起来。
“他们都说你是有钱人。”
“算是吧。”
“那我可不可以请你半个忙……”她的声音很小,细弱蚊蝇。
“你说……啊——”
姜熹话音未落,忽然感觉到了强烈的震动,几乎是同一时间,有人喊道:“地震啦!快起来——地震啦——”
“都别跑,躲在桌子底下,或者是墙角,都别乱跑!”姜熹喊道,但是这里的毕竟多是孩子,他们就像根本听不见姜熹的话,“不要乱跑,这边房子都是防震的,不会有事的,大家躲在桌子下面,都别乱动。”
只是这震动持续仅仅持续了十几秒钟,就瞬间安静了,只是周围人都在跑,嚎叫,“好像只是小地震。”春花小声嘀咕。
“我好害怕,呜呜——”
“我不要待在这里了,哇——”一个孩子哭起来,带动一群孩子都开始哭喊,任由着一旁的几个大人如何劝慰都没用。
“我要离开这里!”有孩子往外面跑。
“快去追!”天这么黑,别真的出事了。
姜熹还没动弹,忽然感觉到了楼板在剧烈的抖动,她感觉到自己所处的房子正在不停晃动,她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墙上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砰——”玻璃窗碎裂,落下,发出巨大的声响。
“姐姐,快跑——”春花忽然冲着姜熹大吼。
“我……”姜熹根本无法跑,她要找个可以依靠的地方蹲下,房子晃动的越来越离开,“砰——”电灯忽然爆裂,整个房子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孩子的哭喊哀嚎充斥着姜熹的耳朵。
“都别乱跑!”有人喊道,可是周围还有脚步声,墙面碎裂声,各种东西崩塌的声音。
“哗啦——”一声,一声巨大的声响,整个世界都像是瞬间安静了。
姜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很黑,她的胳膊很疼,下意识的想要动动自己的双腿,动不了了。
周围太黑,她一只胳膊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她只能费力的抬起另一只胳膊,伸手去触碰周围的一切。
“哗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坍塌了,一缕阳光从缝隙中照进来,眼睛感觉到了一阵刺痛。
“姜小姐……”熟悉的声音传来,姜熹这才发现,春花和那个女孩居然就在自己的不远处他们中间很多的障碍物,三个人都被压着,谁也无法动弹,而姜熹扭头,就看见废墟中一个扭曲的身子,她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听见他们说话,慢慢的又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因为当时大家都在一个屋子里,所以现在彼此靠得都很近。
春花在那个女孩的斜上方,小小的身子被各种支架卡住。
“姜小姐,你怎么样!”
“我……还好!”姜熹声音干涩,吸入了大量的灰尘,喉咙像是被灌了铅,疼——
“春花……”女孩小声叫着。
“嗯。”透过那细微的阳光,姜熹分明看见那孩子的腹部斜插入了一块钢板……
“你没事吧。”依旧是那么温柔的声音。
“我没事!”春花的嘴角有血渍,她没法动,姜熹想要说些什么,她就冲着姜熹一直笑。
“放心吧,肯定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我们说说话吧,这样时间过得快点,千万不要睡着了……”女孩声音带笑,只是眼泪却一直往下掉。
“嗯,我们说说话。”姜熹咬了咬嘴唇,“春花,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啊!”
“我想和你说,你这么有钱,等你回去了,能不能给我弄个寻人启事,我的爸爸妈妈和弟弟都走丢了,我怕他们找不到我,我知道他们肯定在找我……”
“好啊,我回去就帮你找,你爸妈和弟弟都叫什么啊……”姜熹眼睛酸涩,却只能咬牙忍着。
“我爸叫王……”春花话忽然变得变多,“姐姐,你一定要记得。”
“放心吧,我不会忘记的。”姜熹微微别过头,周围除却他们微弱的呼吸声,还有水滴低落的滴答声……清晰得让人心颤。“你家人肯定都没事,在等你回家呢。”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笑了,“姐姐,你骗我。”
“怎么会骗你呢!”底下的女孩笑着,可是姜熹分明看见她一直在哭。
这坚强的女孩怎么一直掉眼泪。
“他们都死了对不对,我看见房子塌了,他们都被压住了,动不了了,你们都在骗我……”春花忽然哭了,那声音很微弱,姜熹的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微微别过眼。
“你还有我啊,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以后我们一起生活!”
“我们一起?”
“嗯,以后我就是你姐姐,我来照顾你……”
“让我们荡起双桨……”不知道谁唱起了歌。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你唱完他唱,他唱完还有下一个人……
只是姜熹发现,她能够听见的声音越来越少,很快的又陷入了死寂,姜熹呼吸急促,她死死咬着牙床,“大家再继续唱歌啊,怎么不唱了!”
“姐姐——我好疼,唱不动了,让我睡会儿吧……”
废墟之上的歌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让人心悸的水滴声还在继续。
京都
入夜的京都繁华依旧,灯红酒绿,形形色色的人戴着各种面具,举杯把盏,一派祥和……
“我先回去了。”燕持直接起身,包厢中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大少,这么早回去做什么?伯母和伯父都不在家,叶子也不在,你怕什么啊!”
“滚一边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大少洁身自好,不和你们一起鬼混。”他拿过沙发上的外套,十分龟毛的抚平上面的细小褶皱。
“你这后天就要走了,我们哥几个不是为了给你践行么!”
“我要回去修身养性!”
“修身养性?”一个男人扑哧一笑,“燕大少,我看你是养精蓄锐吧。”
“养精蓄锐?这是准备去活捉某人啊!”
“哎呦,我说燕大少,其实按照我说的啊,你把她圈养了这么久,谁都看得出来你居心不良!”
“圈养?”燕持挑眉。
“可不是!”
“谁告诉你们的,我们是正常的雇佣关系!”
“雇佣关系?狗屁!燕持,自从叶子回来,她可是先来我公司应聘的,先来后到懂不懂,居然从我这里把人劫走,不地道!”
“本大少乐意!”
“是哦,你这人平时最烦应酬,这自从她回来,我们高冷的燕大少,那叫一个风骚啊!”
“我砸死你!”燕持拿起酒杯就扔过去,男人笑着躲开,“你再说?”
“好了好了,不说了,你后天什么时候出发?”
“早上的飞机,中午到。”燕持穿上衣服,合体的西装外套,将他颀长的身子拉得笔直,完全是个衣架子。
而此刻他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陌生号码,这个是他私人手机,知道的人不多。
“喂——”
“大少,出事了!”燕隋声音急切,大口喘着粗气。
“说!”
“我陪姜小姐去丰城参加一个剪彩活动,这边发生了小地震,这孤儿院就是个黑心工程,塌了!”
“她人呢!”燕持眸子一紧,身侧的男人示意关掉所有声音,偌大的酒吧,一瞬间所有音乐都被关掉了,大厅中不安躁动起来,很快就死寂一般安静。
“姜小姐……我也不知道在哪儿!”燕隋握紧手机。
“那边情况如何!”
“搜救队和消防队都已经过来了,正在进行救援,天黑都不好展开全面工作!”
“在那边等着,我马上派人过去!”燕持挂断电话,扭头看向对面的一个男人,那人往后一缩,“你做什么!你别吓我,我不搞基!”
“滚蛋,你们家在丰城不是有人么!”
“是有,不过这大半夜的……”
“赶紧的,动起来!”
“燕持,不是,我……”好吧,动起来!
“燕殊的人,你给我看着办!”
“燕持,你别拿他威胁我!”
“她少了一根头发,等他回来非把你头发揪光!”
“靠——小时候的事你还记着,我马上派人过去,要不我亲自过去好了!”
“你就别去了,你这身板,过去也是添乱!”刚刚燃起的热情被燕持一盆冷水直接浇灭。
“得了,我立马去找人。”
“赶紧的,你找点专业的人过去!”
“行啊,这人救回来,燕殊回头可得请我喝酒!”男人说着就往外走。
燕持脑子在飞快的转着,径直往外走,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得了,有力出力吧,他们的包厢是固定的,酒吧大厅,众人只看见京都赫赫有名的几个人,都神色匆忙的往外走,这是出什么事了。
“大少,回家还是?”司机扭头看着燕持。
“直接去机场,订最早的航班去临城。”
“好!”现在是凌晨两点。
燕持翻着手机,直接拨了个电话出去,“魏叔叔,您好,我是燕持,我想问一下,怎么才能联系到燕殊……”
他们这边过去,就是直升机,加上准备时间,都需要三个小时,那边情况不明,这种时候拖得越久,越是容易出事。
燕殊军区距离那边也不远,也不知道任务结束没。
丛林中
燕殊刚刚执行完任务,这边情况不明,一边的尉迟正在研究地形地势。
“队长,我们一直往南走,就可以到下河镇,到时候就可以和部队取得联系!”
“嗯!”燕殊直接拿过一瓶酒精,缓缓的倒在胳膊那巨大的创面上,酒精灼烧着伤口,看着都疼,燕殊咬着牙,一声闷哼都没有。
尉迟立刻递上纱布,“我帮您吧!”
“不用,去给他们包扎一下,我这个可以自己处理!”燕殊一只手拿着绷带,张嘴咬住另一端,将绷带简单粗暴的绑在自己的胳膊处,我靠——真特么的疼。
“赶紧出发吧!”燕殊的站起身体,衣服破损得很厉害,他单手一撑,直接跳上军用吉普。
两个小时左右,就已经到达下河镇,接了电话,燕殊就立刻和大部队取得了联系,他简单的汇报了一下情况,就把电话扔给了尉迟。
“那个……同志,你忍着点!”村里唯一的医生颤颤巍巍的解开燕殊的绷带,这绷带紧实得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面,那伤口上面很大,像是被利刃划开,又经过了打斗撕扯,现在可以清晰的看见肌肉组织,让人心惊肉跳。
“快点!”燕殊咬牙,怎么磨磨唧唧的。
村医拿着酒精给他消毒,“我们这里的麻药用完了!”
“不需要,直接缝合!”燕殊无奈的叹了口气,“大爷,拜托您认真一点,您再不缝合,我就真的要出问题了!”
“嗯嗯,别急!”只是创面很大,这缝合起来破费功夫。
燕殊看着自己的伤口,有些无奈,村医扯了扯头发,“同志,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条件有限,我只能先处理成这样,我帮你包扎起来,等到了大医院,还是需要再处理一下的。”
“嗯!”燕殊无语望天,又得遭罪了。
燕殊咬了咬牙,不再说话,伤口缝好,桌子上已经堆满了染血的棉花和纱布。
“队长,大队长找你!”尉迟拿着电话递给燕殊。
“队长,您找我!”燕殊坐直身子。
“有点事要和你说一下,不过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完!”
“您说!”
“刚刚燕持找我了。”
“难道是家里出事了!”燕殊紧张的直接跳起来。
“是你女朋友那边!”
“熹熹怎么了!”自己才出来几天,怎么就出事了。
“她去丰城出差,那边发生了小地震,她所在的地方房屋坍塌,现在救援队都已经到达,在进行搜救。”
“丰城!”
“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一下,你现在的位置再往北开三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达丰城,我找人接应你。”
“队长……”燕殊握着电话的手缓缓收紧。
“你这样子我就是让你去医院,你也不会安心的躺着,给我直接跑出去,我去哪里找你!你特么的别给我死在半路。”
“谢谢队长。”
“你是去配合救援,而且有一点我必须和你说,你是去救人,并不是说去救她一个人……”
“我明白!”
“你知道你是个军人就好!”
军用吉普车在山路中艰难的前行,昨夜的一场大雨让地面泥泞难走,而早上太阳照射进来,这个丛林俨然变成了一个大蒸笼。
“队长,您别着急,我们这边距离丰城不远,肯定很快就能到。”
“不急?怎么能不急!”燕殊咬牙,胳膊疼得他脸上冷汗涔涔。
“队长,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根本没法去救嫂子啊,周边的救援队都赶去了,肯定没事的,我们先带您去处理伤口吧,你这胳膊再耽搁下去,就怕会……”废了。
夏天的伤口若是处理不好,很容易化脓溃烂,况且,他这伤口就是用酒精简单消毒了而已,缝合得简单粗暴。
“赶紧开车,都别给我叽叽歪歪的。”一点麻药未上,他的胳膊疼得都要失去知觉了。
“可是……”
“队长,丰城有常驻部队,消防队那边,肯定都去了,你别太担心,嫂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我让你们赶紧开车!”燕殊死死咬着牙,他身上就没一处好的,汗渍水渍混杂,浸泡着伤口,车内温度偏高,山路颠簸,估计到了丰城,他的半条命都要折在路上。
熹熹,你要等着我……
------题外话------
这里的情节起源于之前听过的一个演说,是一个汶川地震的幸存者描述,当时听到他说废墟之上的歌声,眼泪就不停往下流,这个情节自己酝酿了很久,自己泪点又比较低,所以哭得一塌糊涂。
谢谢大家来支持我的首订,今天依旧是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