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早晨还有阳光,但到了此时,竟是小雨蒙蒙,连绵不绝,说不尽的缠绵。
苏堤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一张张油伞颜色各异,宛如朵朵鲜花绽放,别有一番景致。
萧月生与江南云师徒二人打着油伞,慢慢走在苏堤上,不时的与人擦身而过,发觉游人多是佩带着兵器,或是刀,或是剑,即使被油伞挡着面孔,彪悍气息仍扑面而来。
“师父,今天可是热闹得紧!”江南云抿嘴一笑,偎在萧月生身旁,笑靥如花。
她一笑之下,容光焕发,周围的阴霾仿佛被冲散,天地大亮。
萧月生一手擎着油伞,微微一笑,步履从容,慢悠悠而行,似乎前来游览风景,兴致颇高。
两人来到堤坝下,凭着脸熟,方才找到了一艘画肪,踏上画肪,朝向湖心驶去。
他们站在画肪的二楼,推开窗户,远远望去。
靡靡小雨随风吹进来,打湿了窗户,二人并肩站在窗口,迎着清风与细雨,欣赏西湖雨景。
远远的,一堆画肪密密麻麻的凑在一起,没有了道路,船与船之间,几乎一步能跨过去。
“师父,咱们跳过去吧!”江南云无奈的摇头。
略微这么一看,围在这里的画肪,怕是没有五十艘,也有四十艘,想要让他们让出道路,根本不可能。
“嗯。”萧月生点头。
两人下了楼,画肪已经靠上了画肪群的最边缘,一步跨出,便上了旁边这艘画肪。
也没跟画肪上的主人打招呼,因为画肪里已经没人,顺便踏上了另一艘,如此这般,一艘一艘跨过去,转眼之间,来到了最中心位置。
二人经过之处,画肪多是无人,因为画肪主人都凑到了画肪群中心位置,聚在那里看热闹。
靠近中心的几艘画肪,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二楼上窗户大开,一张张面孔露在外面,丝毫不在乎雨丝。
画肪群形成一个圆,但让开了一个方圆十余丈远的圆,大圆套小圆,圆心之上,一艘画肪静静而立。
萧月生与江南云忽然飞身而起,凌波而行,萧月生玉手揽着江南云柳腰,宛如神仙眷侣。
人们纷纷惊呼,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闯此画肪,要知此画肪内女子虽弱不禁风,但画肪上悬有一幅额匾,乃惊鸿一剑萧一寒手书,但凡有敢擅闯,必会受萧一寒的追杀。
这个规矩,当初在十八里铺宋老爷子那里得到验证,从此之的,武林群雄人人忌惮。
两人落足于画肪上,一身白衣的小香自里面挑帘出来,娇俏清纯。
“咦,宋姐姐没到吗?”江南云明眸一瞥,自挑开的门帘看到屋内,没见到宋梦君的身影。
“见过萧先生,江姑娘,”小香裣衽一礼,嘟嘴摇头:“……宋帮主没来!”
江南云转头望向萧月生,照理来说,宋梦君应已早早过来,为何忽然不见人影。
萧月生微微摇头,他也不知,眉头动了动,沉吟着走了进去。
乍进屋里,清香飘来,两瓶鲜花放在窗下的书案上,散发出淡淡香气,让屋内清新而温馨。
“萧先生,江妹妹!”苏青青正坐在案前,放下笔,转身见礼,案上摆着几张宣纸,上面满是梅花小楷。
屋内清凉,她穿着一件桃红的夹袄,月白素淡的襦裙,似是刚嫁人的小媳妇一般妩媚。
“苏姐姐还能静心练字,好定心呢。”江南云盈盈上衣,一把拉住她,不让她施礼,相偕走到案前,低头打量宣纸。
“我心里慌乱,只能用这个法子。”苏青青亲自端茶送盏,无奈的叹息。
萧月生坐下来,接过茶盏,不管烫不烫,轻啜一口,温声道:“宋帮主没来,有些蹊跷。”
“可能宋姐姐有事缠身,来不了吧。”苏青青柔柔点头。
萧月生想了想,摇摇头:“……南云,你去看看罢。”
“师父,说不定,是因为师父你来,所以宋姐姐才不来呢!”江南云抿嘴一睨他,似笑非笑。
师父剑法超绝,但毕竟内力已废,重练的内力浅薄,她不放心单独留师父在此,宋梦君固然是好友,但与师父比起来,孰轻孰重,不想而知。
“……!”萧月生瞪她一眼。
江南云抿嘴一笑,摇头道:“师父,宋姐姐不来也好,嵩山派势大,虽然奈何不了师父,青花帮却受不住。”
苏青青点头附和:“是呀,萧先生,宋姐姐是一帮之主,自然心怀帮中兄弟,……况且,她知道有先生在,也放心。”
萧月生摇摇头,不再说话,微微沉思。
虽然与宋梦君一直闹着别扭,但据他所观察,宋梦君心高气傲之极,这般场合,无论如何都会过来,免得在自己跟前示弱。
但却又不能对江南云说出自己的担心,免得再被她一通笑,说自己自作多情,自己落花有意,人家流水无情。
小雨连绵,不断的落下,如缠如绵,细而不绝,天上没有阳光,看不出时辰。
画舫内点着灯光,温暖而柔和。
萧月生坐在窗下轩案前,捧着一本书在读,窗口敞开,外面的细雨飘入,打在他的脸上。
江南云与苏青青则拿都会一本琴谱,乃是萧月生所赠,慢慢研究,铮铮琴声不时响起。
画肪之外,人们看了半晌,竟没有见到正主儿现身,纷纷鼓噪,嵩山派不是要来人吗,为何还不出现,莫不是临阵退缩啦?!
于是,众人齐齐鄙视一番,又有些谅解,明知道萧一寒剑法奇绝,偏偏为了面子而招惹,实在划不来。
萧月生放下书卷,伸了个懒腰,自口窗向外看了看天色,对抬头望过来的二女道:“已近晌午,想必是不会来了,回去吃饭罢!”
“师父!”江南云登时一急。
“你暂且在这里,我回去!”萧月生起身。
“萧先生,便在这里吃罢,容小女子献丑一二,如何?”苏青青站起来,眼波盈盈,柔声说道。
萧月生摇头一笑,转身对江南云道:“南云在此足矣,我饭后需得小憩,在此有些不方便。”
他将窗口敞开,便是为了避嫌,午后小憩,若是躺下来,定大损苏青青的清誉。
江南云忙道:“师父,我也回去罢。”
“你若回去,嵩山派的人来了怎么办?”萧月生淡淡问道,哼道:“放心罢,我足以自保!”
“可……”江南云大急。
“好啦!”萧月生眼中紫电一闪,宛如实质,屋内顿时一滞,空气仿佛凝固,被重重挤压。
江南云不敢再说,白玉似的脸庞露出隐隐忧虑。
萧月生横她一眼,对苏青青淡淡一笑,抱拳一礼,转身挑帘,飘然而出。
“师父,剑!”江南云身形一晃,出现在船头,解下腰间寒霜剑,轻轻一推。
长剑悠悠飘到萧月生身前,他探手取下,直接挂在腰上,冲江南云点点头。
他转身脚尖一点,身子冉冉而起,仿佛虚空蹑步,在空中走了几步,来到最靠近的画肪上。
画肪上众人神色凛然,纷纷抱拳,称“萧大侠”。
这一手轻功,他们自愧不如,心下暗自疑惑,莫不是萧一寒的内伤已愈?
萧月生冲众人抱拳微笑,显得亲切随和,脚下不停留,一边拱手,一边踏向另一艘画肪。
“萧大侠,听说嵩山派的人要来,是不是真的?”人群中有人大声问道。
萧月生正踏上第二艘画肪,闻言转身,点头一笑:“这位朋友所言不非,在下也是敬候嵩山派大驾的。”
“那他们为何不现身,莫不是怕了你萧大侠?”有人笑问,人们跟着发出哄笑。
嵩山派的强势,身为武林群雄,早已不舒服,只是敢怒不敢言,如此场合,可痛快发泄。
萧月生摇头一笑:“嵩山派大侠们贵人事忙,可能有事缠身罢。”
说罢,他不再说话,身形加快,一步跨出,几有数丈,一隐一现之间,直接掠过数艘画肪。
如此神乎其神的轻功,众人前所未见,皆睁大了眼睛,直觉匪夷所思,心下暗笑,可怜自己以为萧一寒受伤,有机可乘,若能击败他,必然天下扬名,如今想来,实在浅薄。
江南云站在窗口,看着师父施展轻功,震慑群雄,不由叹了口气,师父怕是在强撑着吧……萧月生回到自家画肪上,一掌击出,湖面塌陷,画肪飞射而出,宛如离弦之箭。
踏上苏堤,小雨靡靡,轻风飘送,湖面上仿佛轻纱飘拂,低垂的柳枝似在婆娑起舞。
他腰间悬剑,不疾不徐,任由小雨飘到自己脸上,随即被蒸发掉,脸庞一直干干净净,滴水不沾。
快要走到下堤之处,他身形一定,转头望向西头,入目所见,宋梦君正施展身法,如一阵风般冲过来。
一眨眼的功夫,宋梦君已到他跟前,萧月生眉头微皱,打量着她。
鬓发散乱,脸色苍白,隐露愤怒,双颊赤红,却是病态之红,右手持剑,左手捂着腰间,隐隐血痕渗出。
见到是萧月生,她停下身形,明眸一亮,却随即黯然,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转身便要继续走。
“宋帮主,慢着。”萧月生温声道,见宋梦君神色冷漠,萧月生不以为意,他一眼便可看透她心中所思所想,温声道:“谁在追你?”
“……嵩山派!丁勉!钟镇!”宋梦君本不想说,与他温润的目光一触,却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萧月生眉头一蹙,心思瞬间百转,隐隐明悟,嵩山派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说话的功夫,两个黄衫之人疾如奔马,来到二人身前,双眼紧盯着江南云,精芒四射,手上长剑紧握,便要动手。
这两人有一个萧月生却认得,正是嵩山派的托塔手丁勉,另一个中年人,手持长剑,不瘟不火,却是眼生,想必便是那个钟镇。
虽未见过此人,却已闻其名,嵩山派的十三太保,大名扬武林,陆柏与费彬折在他手上,再加上被魔教所杀的汤英鹗,十三太保仅余十人,九曲剑钟镇位居其一。
“丁大侠,别来无恙?!”萧月生抱拳,淡淡说道。
丁勉转头一瞧,面色一变:“咦,是你?!”
钟镇本紧盯着宋梦君,听得师兄的语气,转头望萧月生一眼,又望向丁勉。
“萧一寒!”丁勉冷冷而道,浑身紧绷,慢慢退了一步,哼道:“这是我嵩山派与青花帮的恩怨,尊驾莫要多管闲事!”
萧一寒出剑之快,天下一绝,丁勉深知,不自觉的退后一步,以便留下反应时间。
“惊鸿一剑萧一寒?!”钟镇面露惊异,随即满脸堆笑,抱拳道:“萧大侠的大名,在下钟镇闻名已久,如雷贯耳。”
“幸会。”萧月生抱抱拳,甚是冷淡,转身对宋梦君道:“宋帮主,走罢,到我府上小座。”
宋梦君明眸轻瞥丁勉与钟镇一眼,见他们脸色微微抽搐,不由暗爽,点点头,转身便走。
萧月生跟在宋梦君身后,也转身迈步。
“慢着!”两道黄影一闪,丁勉与钟镇已出现在二人身前,伸手挡住,脸色阴沉。
“萧大侠,你管定这闲事了?!”丁勉眯着眼睛,慢慢问道,语气森冷。
“宋帮主乃我好友,你们竟伤了她!”萧月生脸色顿变,面沉似水,紫气隐隐,道:“……饶你们一命,快些去吧!”
“你――!”丁勉与钟镇勃然大怒,太阳穴上青筋贲起,胸膛快被气炸了。
萧月生看也不看他们,接着向前走,宋梦君并肩而行,萧月生的高傲再也不觉刺眼,反而畅快淋漓,恨不得一通大笑。
“看剑!”丁勉一刺剑出,将要刺上萧月生后背,方才吐气开声,虽略有偷袭之嫌,却心忧萧月生出剑之快,也顾不得。
嵩山派左冷禅手段阴毒,门下诸人也不由得其几分神采,行事并非光明正大。
萧月生右臂一动,电光一闪,随即消逝,但眩目无比,宋梦君几乎忍不住要闭上眼,眼前那道电光一直残留,仿佛仰天观看太阳片刻,即使闭上眼睛,黑影仍不消失。
“呃……”丁勉满脸难以置信,死死盯着萧月生的背影,左手捂喉咙,右手松开,长剑轻轻落地,插入地下一尺。
宋梦君忍不住回头看究竟,萧月生脚步不停,步履仍不疾不徐,淡淡问道:“伤口不要紧吧?”
“啊?啊,不要紧,皮肉小伤。”宋梦君转头看他,怔了怔,又忙摇头。
钟镇扶着丁勉,丁勉手指间血涌如泉,咝咝作响,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身子抽搐不止,满脸不甘。
一股寒气自头顶蹿到了脚心,浑身彻寒,汗毛竖起,钟镇身子仿佛僵硬,想动也动不了,只能呆呆望着师兄。
“姓萧的,莫逃!”身后传来钟镇声嘶力竭的大喝,萧月生一笑置之,步履从容,下了苏堤,踏上林间小路。
“萧……萧先生,丁勉他……?”宋梦君别别扭扭的问,二人虽然见过几面,话却没说过几句,一直冷脸相对。
“杀了。”萧月生淡淡道,双眼顾盼,打量周围树林的风景,神情满不在乎。
宋梦君明眸一睁,定定看着他,欲言又止,随即又默然,摇摇头,心中震憾。
以前一直以为自己狠辣,身为一帮之主,且是女儿身,若不够狠辣,很难镇得住帮众。
但今曰一见,方知何谓真正的狠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