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子荀冷冷开口,抬眸,一双清明的眸子对上那双怒容。
像是千年寒冰直接砸在了正燃着烈火的火柴上。
不过片刻,烈火就似被冻住。
皇后被他的话揶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满腔的怒火似是发出去了,又似没有。
说不出的憋屈。
这时候皇上开口了,“行了,这件事想来箬儿也不是故意的,他也刚得知身份不久,谁都不许再追究此事……箬儿看着已经很是疲惫了,朕为你准备了府邸,早在半月前就整顿好了,朔儿你带箬儿去他的府邸吧。”
“儿臣遵命。”
皇上发话了,皇后心里再怨也不能再说什么。
看着眼前自己曾经被丢弃的儿子,她心里没有一点儿心疼和爱怜。
只有怨恨,怨恨他害死了她最疼的大儿子漓筠。
也因而生了厌恶,现在看他就仿佛看仇人一般。
若不是他真的是她的儿子,她恨不能现在就把他杀了,为漓筠报仇。
她垂下眸子,掩盖住眼底的恨意,理了理衣袖,又道。
“我和皇上商量着你的婚事,和华国那什么冒牌公主和亲着实委屈了你,虽说华国亲自递了和亲书,自是拒绝不得,也安排迎亲队伍去接亲,但到底不能委屈了你。又额外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你去了自己府邸就知道了。”
皇上轻咳了两声,身子看起来更加虚弱了,脸色也更僵白了几分。
微微点头,“箬儿,希望你能喜欢,这对解你体内的毒,也是至关重要的。”
殷子荀垂首一直默不作声,见他们说完,才行礼缓了缓身心,声音高亢嘹亮道。
“华国清雅公主高雅尊贵,清丽无双,我娶她受委屈的是她才对,不存在我受委屈。而且,求娶清雅公主是我在华国执意要娶的,华国皇上见我心诚才准允,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在飞鸽书信中应该写得很清楚。还请皇上皇后慎言。
另外,二位送的礼物我怕是无福消受,届时我会让三皇子一并将礼物带走。”
皇上神色微滞,皇后眉头蹙得更厉害了。
他在说什么!这是一个漓国皇子该说的话!
她猛地阖眼,压制着体内怒火,又一想,果然是在外长大的野孩子,一点儿皇族尊贵的意识都没有。
心中对他更加嫌弃了几分。
皇上眨了眨眸子,眼底色泽暗了暗,神色也看不分明。
他动了动身子,长舒一口气,呼吸似乎顺畅了,神色严肃道:“她左右能解你体内的毒,就留下吧,你若不喜欢可以不碰她。”
殷子荀听后眸光一闪,他早就猜到是安排了女子在府邸。
想要开口再拒绝,却听皇上又道。
“还有,昭告漓国的圣旨,七日后会下,届时你理应改口了。行了,朔儿快带他去府邸吧。”
皇上疲惫地阖上眼,摆了摆手。
他没来得及开口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
皇上说的改口他自然知道,从进了昊天宫,他自始至终都是喊他们皇上皇后。
很快,半个月过去,迎亲的队伍到了漓国。
殷子荀一早就等在漓阳城城门口迎接,浩荡的队伍状如长蛇,蜿蜒前行。
队伍先暂时歇脚在城门口的客栈,前来送亲的正是一直在北境的余景天。
他奉命暂离北境护送叶姝华来漓国。
众人舟车劳顿,依礼需要修整一日,在第二日,殷子荀再亲自来此接亲,算是和余景天的正式交接,再浩浩荡荡迎回府邸。
而这一日,新郎也不许见新娘的。
到了客栈,叶姝华从花轿中出来,盖着红盖头,准备下轿,却脚下一口,膝窝被两只手握住,身子顺势往前扑去,趴在了一个宽而结实的后背。
双手紧紧扒着他的肩膀。
一旁已经铺好红毯,等着叶姝华下来的婢女登时顿住,眼底浮现诧异。
“殷子荀,你干吗?今日你我不能见面的。”叶姝华在鼻尖嗅到淡淡的药草清香,就知道是他了。
殷子荀手握紧了紧,没扭头道:“我背着你呢,根本没看到你,就不算见面。再说了,还有盖头呢?”
他缓步走着,每走一步歇一会儿,叶姝华知道他体弱,开始担心他。
“你放我下来吧,漓国的婢女铺了红毯,我自己可以走的。你要是因为这个累坏了,明日我们的婚礼可怎么办?”
殷子荀粗喘一口气,勾唇一笑,道:“我是故意走得慢的,想和你多待会儿。”
叶姝华听后心里一阵欢喜,这将近一个月积攒的相思,在这一刻顷刻流露。
“我也是。”
殷子荀听着耳畔,那小女儿家呢喃轻呢的声音,心里痒痒的。
“一路上可还安全,可有遇到什么事?”他一边缓慢地迈着步子,一边小声问着。
“有余景天护送,自是没什么事的,只不过半个月多都不能出轿子,着实太难受了,连偷偷掀开帘子偷看风景都不让。”
一路上她眼前的景象,都只有红盖头和自己这身华丽嫁衣。
那些迎亲的漓国婢女,一个个盯得她死死的,就连入夜也有专门的人值守盯着她。
若不是她是坐在花轿里,身穿嫁衣,她都以为自己是什么囚犯。
“现在正是日头落山的时候,春日夕阳美不胜收,我背着你去看看?”殷子荀突然开口。
叶姝华有些心动,可又从盖头缝隙看到身后浩浩荡荡的婢女,撇了撇嘴。
“算了吧,这些婢女不会让的。”
“我是漓国二皇子,我带你去,她们谁敢阻拦?”
殷子荀说着便突然驻足,站在二楼楼梯口,左右环顾,抬头看到上面的阁楼。
邪魅一笑,侧头道:“搂紧我。”
叶姝华听到声音,不明所以,只是乖巧环着他的脖子搂紧了他。
下一刻,就感觉自己被背着急速地向上跑着,身后的婢女看到后,蜂拥追着也往上跑,嘴里还不停喊着,三皇子不可。
接着,她听到嘭的关门声,把那群婢女拦在门外。
一阵风过,清心舒爽。
她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快看夕阳!”他高声道。
叶姝华趴在他背上,单手掀起一角盖头,抬眸望去。
红日如丹,余晖尽染。
在叶姝华眼中,那殷红的太阳,像是一粒红豆,被丢在天地交界处,泛起了一层层波浪。
整个天地都在随着那层波浪微晃,被那抹红晕沾染。
这让她想起了北境那次,她和殷子荀在海边夕阳相拥的画面。
“二皇子快开门啊,您不能单独和公主在一起,这于理不合!”
“是啊,二皇子,您快开门啊!”
身后一阵阵敲门声和吵闹声,硬生生破坏了这绝美的意境。
也就在这么会儿工夫,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从她眼睫划过,天地之余淡淡的粉色挂在云朵一角。
天空也随之黯淡下来。
叶姝华放下盖头,道:“走吧,我们该下去了,不是这门怕是要被他们都给撞开了。”
殷子荀回身,示意九鱼,他猛地闪开,门哗一下子打开。
后面的人跟叠罗汉似的,一层叠一层,前仆后继地扑倒在地。
殷子荀便背着她下楼,身后婢女就跟鱼群掉头一般,从中间涌出一条路线回身追着他也一并下楼。
待他背着叶姝华到了房间,轻轻把她放在床榻上,手刚刚松开那一刻,他还没来得及回身看去,就被那些婢女直接围堵并推搡了出去。
砰!门被无情地从里面关上,还贴心地上了门闩。
他抿了抿唇瓣,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口,挑眸隔着纱布望眼欲穿地朝里望着。
可那些婢女堵得死死的,他连一抹红都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