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
战斗机成功从宇宙虚空中夺得了装有银苹果的漆银盒,第一时间门带着失而复得的任务物品飞回暗星。
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现在的暗星内部氛围仍旧严肃紧张,相当紧绷。
待外面那场浩瀚的金雨终于停下,笼罩整颗星球的神圣防护缓缓消散后,躲在遮挡物建筑内的黑塔成员才终于战战兢兢地出来。但更多人还是滚落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
“呃啊啊啊啊,眼睛我的眼睛”
虫族的复眼比人类的眼睛更为优越,感光细胞更多,还具有测速能力。进化出复眼后,代行者们的战斗敏锐度直接爬了一个台阶,掀起注射虫能药剂的热潮。而现在,这眼睛直接被神圣防护降下的光芒灼伤,融化,变成难闻的沥青。
虫能药剂注射太多,身体改造率高的代行者全部被送回医疗舱休养,留下虫能药剂注射较少,只有局部出现消融的代行者们在此收拾残局。
“开启宵禁,请无关人等返回居住地,五分钟后发现游荡者一律射杀。”
“重复一遍,请除工作人员以外其他无关人等离开,否则一律射杀。”
冰冷的警报声响彻星球。本就因为暗星撕裂和平表面,开启各种战争热武器内里威慑的普通人登时吓破了胆,即便有为数不少的人被流弹误伤,也一个屁也不敢放,当即夹着尾巴离开。
黑塔外,感受着那片浩瀚圣阶高级威压远去,操纵着藤蔓的赤级四号终于松了一口气,当即加大了对精神力的输出,将被断裂的黑塔堪堪拉起,等待着黑塔装备部前来维修。
海东青轻描淡写的一击,将横贯在暗星中央,象征着权力枢纽的黑塔拦腰斩断。那样宛如末日将倾的场景,恐怕有幸目睹过的人都不会忘记。
这并非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如今在黑塔顶端酝酿的,来自黑皇帝的怒火。
半月形窗台上,望着暗星上方缺口的迦楼缓缓收回视线。
神圣防护消失后,暗星又重新笼罩在一片诡谧的黑暗,提醒着人们这里的主色调向来如此。在他特地链接黑塔主控制室监听的内容里,指挥们正雀跃地拿着漆银盒前去顶层交差,顺便怒骂旧部驾驶的星舰成功逃出生天。
一切都落在了设想中最好的发展里。
“太子阁下,冕下急召。”下属匆匆赶来,面色惶恐。
离开前,迦楼最后看了眼头顶。
暗星之外,是茫茫星海。
很难想象,会有一道那样璀璨到极致的光芒,划破漫漫长夜,将这片永存于黑暗的星系照亮,落到身上时,生起叫人灼烧般的幻觉。
可惜她不属于这片污泥,只属于自由的天空。
迦楼想困住她,但更想让她飞走。
“电梯已损毁,请使用其他办法登顶。”中央被斩断,意味着无法乘坐电梯。
迦楼默不作声地同调拟态,展开惨白骨翼,径直从窗台上飞起,升入黑塔顶端的穹顶殿堂。
因为不久前被海东青冲出重围,撞碎了一块大面积黑色琉璃窗,浅淡昏暗的光芒从破碎处投射进来,晕开团晦暗的光影。
“废物!你们这群废物!”
黑皇帝立在殿堂另一端,仍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只能看得见垂落的袍角。在迦楼踏入这里的刹那,黑塔主人身上陡然爆发出恐怖威压,瞬间门要所有侍立大殿内外的黑塔员工肌肉绷紧,单膝跪地。
“砰——”
扭曲坍塌的漆银盒被重重地砸落在地,在走廊燃烧的火光下,内里空无一物。
“怎、怎么可能?!”
半跪在地的黑塔指挥此刻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以为把漆银盒拿回来就万事大吉,没想到打开后,里面连半颗苹果影都没有,反倒助长了黑皇帝的怒火。
“冕下,漆银盒明明完好无损,怎么可能”
话刚说到一半,他就在那威压下被迫失声,冷汗直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黑皇帝死死盯着那个空荡荡的漆银盒,额角突突直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阴森森的冷笑。
这并非黑塔第一次拿到空的漆银盒。两年前,他们也同样拿到一个空盒。
如果说两大校区入侵事件那会,费尽功夫结果只拿到空的漆银盒,还可以解释为帝国早就料到了虫族入侵,在紧急关头时转移了物品。那么这一次,在光明圣殿傀儡确定,从眼皮子底下拿回来的漆银盒,绝对不可能再出纰漏。
好巧不巧,上一回两大校区入侵时,海东青的女儿同样也在。再者。身为圣阶,黑皇帝对自己神话拟态控制的技能有着绝对自信。六阶的原含霜不可能对他的控制技能有免疫效果。事到如今,黑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
“好,好,好,很好。”
黑塔主人一连说了几个好,显然怒极:“不仅是双面拟态,还服用过至少一颗银苹果,不愧是他的好女儿。”
黑皇帝鲜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落手一巴掌就拍碎了白骨王座的负手。
刹那间门,一整个穹顶大殿空气凝固。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还跪在这里做什么?都给我滚出去!”
本该进行的任务述职因为突如其来的袭击被打断,连任务物品都没能捞回来,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去听迟来的述职。黑皇帝现在飙起的不仅仅是怒火,还有足够森冷的杀气,谁也不想成为这一看就杀了不少人,累积出尸山血海杀气中的一员。
很快,原跪着不少人的大殿转眼就变得空空荡荡。
迦楼还跪在原地没动。因为其他人身上的威压撤去了,而他身上的却没有。
这无疑是一个糟糕的信号。黑发青年垂下头颅,单手撑地,安静地承受着身上愈来愈重的压力,直到额心渗出冷汗,顺着深邃的眉骨落到地面,泅成一团。
离去时,三号特地多看了好几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满怀期待。
“嘎吱——”
青铜大门缓缓闭合,发出沉闷难听的声响。
片刻后,黑塔主人的声音响彻殿堂,辨不出喜怒:“我需要一个解释。”
来了。迦楼缓缓收拢拳心。
黑皇帝常年喜怒不形于色。真正的发怒,并非表现在明面上。方才电闪雷鸣,看起来威力巨大,但只不过是前奏罢了。等那些闪电散去,掩盖在乌云背后的滚滚雷霆,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迦楼能够感受到逐步施加在自己身上,喘不过气的沉重。
他清楚,如果只是三号动的那些手脚,还远远不足以让老师对自己产生怀疑。真正给他宣判死刑的,是方才在黑塔系统里临时开放的权限。
整个暗星都已经被打造成无坚不摧的战争堡垒。如果没有开放权限,以黑塔自主运行的后台系统,第一时间门就能将原含霜拉入黑名单,启动黑塔内部程序。
可拥有了迦楼特地开放的权限后,这道程序就成了废纸,原含霜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地闯进了实验层,破坏了黑塔几十年留下来的珍贵样本数据。
事发突然,当时反应不过来,但只要调出面板就能看见,代表三号的头像下方,多了一个小小的骨龙标志,那是权限给予的证明。
迦楼张了张口,最终,他闭上了眼睛:“抱歉,老师。”
这是放弃解释,全盘承认的表现。
或者说,从一开始,迦楼就没有想过辩解。正如他同原含霜所说的那样,黑皇帝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甚至于他有重恩。放走原含霜,是情难自禁。但身为老师的弟子,做出这样欺师灭祖的事,迦楼同样甘愿赎罪。
长袍下摆扫过的衣料摩挲声在大殿内响起,仿佛敲响丧钟。
黑发青年沉默地半跪在地,等候着最后的宣判。
他没有等到声音,却等到一只从黑袍下探出来的,冰冷的手。
刹那间门,迦楼冰蓝色的瞳孔变得涣散,眼前闪过无数个画面。
先是从漫长的记忆源头开始,他和楼迦还曾是同一个人时拥有的在孤儿院生活的共享记忆,到倒影圣殿地下祭坛,迦楼被生生从昏迷的楼迦身上剥离出来,前者承受着被圣火烧灼净化的痛楚,后者却沐浴在光明圣殿的宠爱中长大一幕幕过往组合成万花筒,在记忆里飞速闪现,供人查阅。
迦楼的心直直坠入寒冷的冰窖。
很显然,即便他认罪,黑皇帝也并不信任他,决意亲自探查。
精神力的操纵者不耐烦地略去那些冗杂的记忆。很快,开始进入正题。
从黑街内的初遇,到第一次见面浑然不觉的悸动;到学院排名赛的再会,无意间门追随着她的目光;紧接着是舞会结束时再三警告和提示,回到黑塔后,控制不住通过情报网关注她的去向
在黑皇帝悬浮抓取的手指下,青年迅速沁出冷汗,锋利的嘴角颤抖,紧闭的眉眼间门浮现出痛苦的神色,额角青筋暴起,整个人摇摇欲坠。
长时间门被搜寻记忆对人无异于一场酷刑。
不管是多次放水,还是给予权限,私自交付学院排名赛第一阶段时洗清污蔑的证据录像桩桩件件,但凡拎出来一条,都足以判处死罪。
但是——
不可以,在头颅几乎被绞碎的痛楚里,迦楼想,不可以。
不能让她在古文明遗迹里吞吃那颗银苹果的事情被老师发现。
他用尽全身力气,几乎依靠着本能调动起最后的精神力,在圣阶浩瀚如海的精神力海洋里,撑起一艘小小的孤舟,存放着唯一也是最后的宝物。
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那节幽冷的手终于停止输出精神力。
迦楼再也控制不住,宛如刚刚从水里打捞出来身体成了断了线的风筝,重重砸落在地,呕出一口血,狼狈不堪。
“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大殿内静默一瞬后,黑皇帝忽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好像看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我真没想到,作为恶意面被剥离的你,竟然还能喜欢上别人,哈哈哈哈哈。”
“多么好笑啊,原来恶意面竟然也有爱人的能力?多亏你告知这无用的一点。”
黑皇帝的笑声充满讥讽:“我收你为徒,原以为你会记得当初被圣火灼烧的痛楚,将疼痛化为恨意,狠狠地报复回去。没想到你连控制另一面给予的情感共享都做不到。”
黑皇帝猛地收了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地道:“迦楼,你让我很失望。”
这句话像尘埃落定,片刻后,冷酷的机械音指令在黑塔中响起。
所有听见这一公告的黑塔成员无不震惊地抬头,三号更是面露狂喜。
“太子阁下这是触怒了冕下?”
“不清楚啊,阁下不是一直很得冕下信赖吗,怎么突然一下”
“黑塔已经好多年没洗牌了,这次失败不会难道要把一号人物换了吧。”
倒在地上的迦楼七窍淌血,耳膜震裂,已然听不清那是什么。但想也能知道,最差也不过是剥夺学生身份,撤销权力,扔进黑塔下部监牢。
——没有比这更差的结果。
冰冷的地板上,迦楼勉强睁开眼睛,朝破碎的穹顶外看了一眼。
黑塔外面是暗星,暗星外面是宇宙。这里像牢笼。
如同他年幼时在倒影宫殿,站在最渴求之物幻影中央,看见了象征自由的天窗。
那只漂亮的鸟儿飞出了这里,得到了他曾经梦寐以求的自由。
迦楼疲惫地弯了弯嘴角,缓缓闭上双眼。
他守住了她最后的秘密。:,,